思緒像是永沉混沌的火,微弱的火苗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徹骨的寒冷為黑暗的世界帶來一股颶風,讓本就微弱的生命之火飄零的更近破滅。


    “好冷。”梵打了個哆嗦,睜開了眼。他本能的嚐試舒張身體,以緩解因過度寒冷而僵化的四肢,卻突然醒悟自己還是再被捆縛著。


    又是一陣強烈的冷顫襲來,上下顎骨相互敲擊發出哆哆嗦嗦的呼吸,“怎麽會這麽冷?”他不由想到。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扭動一下冰冷的身體,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周圍有什麽東西向被驚退般突然後撤。寂靜的空間漆黑的像濃重的墨,這是深夜,漫天遍野的沙塵遮蔽了所有星光,隻留下最為冰冷的夜。


    梵嚐試著發出呼喝,但是因過度寒冷而極具收縮的肌肉和聲帶,讓他不出任何聲音。


    又是一陣徹骨的寒冷,劇烈撞擊的向下牙齒發出的巨大聲響,甚至能夠在空寂黑暗的房間裏四處回蕩。


    “為什麽會這麽冷!”這是梵意識裏的最後一段詞匯,然後他又昏昏沉沉的陷入沉眠。


    在寒冷的黑暗中不知行進了多久,正午裏一天最為強烈的陽關終於掙紮著穿透濃重的沙塵,穿越牢房天頂破舊的玻璃窗上沙塵間的縫隙,掙紮著將它的一絲溫暖照射在冰冷的軀幹之上。


    梵輕輕的呼吸著,這種極度虛弱的呼吸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否還在活著。大多數人以為他死了。可事實是梵再一次睜開了眼。


    “冷。”這是他昏昏噩噩的意識裏的最初的字符,“水。”這是第二個。


    他掙紮的撐開眼皮,發現整個世界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翳。一切都是模糊的。


    “水,給我水。”意識在操縱身體發出聲響,可實際上他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過度的虛弱讓他連最起碼的呼吸都難以維持。


    與此同時的他又一次的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身邊離開。


    “他還活著……”悉悉索索的小聲議論傳入耳朵。


    “不可能,他怎麽可能還活著……”


    “可是他又睜眼了。”


    “那並不能代表什麽……他已經死了。”


    “不,我還活著。”梵竭盡所能的試圖發出聲音,他要證明自己還活著。這一次他成功了。雖然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他在說什麽?”


    “閉嘴,你什麽都沒聽到。”


    後者的聲音十分嚴厲。這是那個年邁老奴隸的聲音,梵能夠聽得出來。


    “所以這是牢房?”這一發現頓時令他歡欣鼓舞,他一定要證明自己活著,這些人一定不會看著他死的。這一點他十分確信,因為他救過他們。


    求生的渴望促使著梵拚命的抬縮舌尖,源自於人的生理本能,他幹燥的口腔裏很快蓄起了口水,努力吞咽著口水讓他幹裂的聲帶得到微微濕潤,幾次嚐試之後,他終於可以發出聲音。


    “水,給我水,我還活著。”


    這一次他的聲音雖然算不上多麽清楚嘹亮。但已經足以讓人明白其中的含義,梵歡喜的等在著來自周圍的回應,可收獲的卻一直是無聲的沉默。


    “我還活著!”他努力嚐試著再次發出聲音。結果卻依舊是隻有沉默!


    “發生了什麽?”他陷入迷茫,為什麽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我還活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響,可無聲的沉默同樣的越發沉鬱,以至於梵這種掙紮在生死邊緣的人,都能感受到這極度壓抑的沉默。


    “為什麽沒人回答我?”梵的內心有些惶恐和焦急,未知總是能激發人潛在的恐懼。


    不知從哪裏升騰起一股力量。或許是求生的本能。他的上身一陣強烈的搖晃,他竟然坐了起來!


    周圍頓時傳來一聲驚呼。這驚呼進入梵的耳朵裏,像給他帶來了一針強效振奮劑!他終於得到回應了!


    “我還活著。”他又一次的發出聲音,也許是得到求生**的強烈刺激,進入休眠的虛弱身體機能開始複蘇,視野裏模糊的灰翳慢慢變的清澈,一股力量湧動在他的身體。


    “我還活著啊。”梵對著眼前的人們招了招手。


    視野終於變得清晰起來,梵也終於得以看清周圍的世界,看著表情略顯驚恐的眾人,梵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別怕,我還活著。”


    可是他的笑容甚至沒能夠持續哪怕一個呼吸的時間,慢慢僵硬的麵部竟開始蔓延出一種極度恐怖的驚慌。


    他呆呆的看著自己搖晃的手,這哪裏是一隻手臂啊,分明是一根隻剩筋肉的骨頭!!


    “我的手呢?我的手呢!”


    慘白的骨骼就這樣*裸的暴露在空氣之中,除了連接骨骼的蒼白肌腱,沒有哪怕一絲的血肉!一切都被清除的幹幹淨淨,幹幹淨淨!!


    “發生了什麽!我的手臂哪裏去了!”梵嘶啞的咆哮著,劇烈的顫抖傳遞到他的右臂,那晃動的骨骼隨時都像快要散架。


    恐慌令他急忙抬起左臂,慶幸的是左臂完好無恙,於是他看到了原本捆縛著他手臂的繩索。


    “你們為什麽都這麽看著我?到底發生什麽!”


    憤怒的吼聲換來的不是同情,而是頭部的一次劇烈撞擊,年幼的孩子慌張的扔下手中的石塊,梵踉蹌的倒下了下去。


    “媽媽。”孩童驚慌著跑回母親的身旁,看著倒地的梵血流成河。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可能是孩童的力量嚴重不足,梵並有沒有就這麽昏死過去。


    冰冷而僵硬的身體因他的活動而產生熱量。原本被麻木的肢體重新獲得感知,於是能夠撕裂靈魂的劇痛沿著梵的右臂粉碎他的一切堅持。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絕望而憤怒吼聲如同傷獸最後一刻的悲鳴,他已經明白了一切。自他看清臂骨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齒痕開始。


    那是來自人類的牙齒!


    “他為什麽還沒有死?!”


    “不行!他必須死!”


    “不……”


    “他必須死!你們都知道他的厲害,如果他活下來,我們都就要死!!”


    “媽媽,我好餓。”


    嘈雜的聲音爭論不休。


    “我救了你們,你們怎麽能這麽對我?”這是來自梵悲痛的**。他看著被自己救下的那一對夫婦,以及他們原本不肯承認的孩子,“為什麽?”


    此時此刻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的。梵發現自己唯一能說的就隻有這句話,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他看清這些人恐怖的眼神,那是極度的饑餓和**,在他們的眼裏自己隻是食物。最令他心灰意冷的是,那個稚嫩的孩子明明受到了他兩次的拯救。可為什麽最後下手的竟也是他?


    這個世界世界怎麽了,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和他預想的不同,是他錯了嗎?他不知道。


    “媽媽,快殺了他,我餓了,我要吃肉。”


    天真的話語裏是多麽殘忍的罪惡,梵突然笑了,笑的像永墜魔土的生靈。絕望,憤怒。痛苦……以及殘忍!


    惡魔在他的耳邊呢喃,聖輝拋卻他的肉身漸行漸遠,想要抓住的東西隻能任他離去。所需麵對的現實總是逼得人掙紮猙獰!


    每個人的心裏都困守這一隻惡魔,沒人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刻覺醒,也沒人知道他覺醒時會是怎樣的可怕。


    饑餓的人們釋放了自己的魔鬼,他們踽踽前行,帶著森然尖銳的牙齒。第一顆鋒銳的獠牙啃食在梵的血肉,千百顆獠牙緊隨而至。他們在肢解,在蠶食。


    可悲的生命沒有了選擇。


    錯了。原來他真的錯了。無神的瞳孔聚焦著天窗縫隙裏的最後一縷陽光,瑞根說的沒錯,他隻是帶著天真的溫室花朵,一個世界的底層,往往是誕生最為扭曲惡魔的地方,在這個自私自利的末世、可悲可憐的末世,任何扭曲的價值都在被不受拘束的無限放大。


    他終於知道老人為什麽要說他不該救下那個孩子,這當然不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孩子將來會這麽對他,而是如果任由這個孩子死去,他們就有了維係生存的食物,他記起了自己救下這個孩子的時候,那些人看向自己眼神裏的恨意。他們故意藏下這個受傷的孩子,隻為了留下提供他們活著的食糧!


    一切都是陰謀,蓄謀已久的陰謀!可笑的是他竟不自知。


    而現在,“孩子”變成了他。


    人性的醜惡沒有終點,因為活著這一個命題,本身就與末世背道而馳。


    狂風卷來一抔流沙,消失了天窗的最後一縷陽光,無神的瞳孔裏不見了色彩,沉眠的魔鬼睜開了眼。


    每個人的內心都困守著魔鬼,沒人例外,梵也不會例外,唯一區別的是,他困守的不是魔鬼,而是魔王!


    他知道他困守著一隻魔王!一直都知道……


    絕望的慘叫響徹整片營區,甚至狂暴的風沙都無法阻止,獰笑的瑞根推門而入,他已經可以“看到”他預想裏的畫麵,毀滅本身也是一種美,一種畸形的美,摧殘一朵溫室花朵那變態的美。


    可當他踏門而入的時候,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隻剩下驚駭的惶恐。


    一隻怪物,麵無全非的怪物,血肉模糊的怪物!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釋放了什麽。”隆隆的低音像是魔鬼滅世的宣判,瑞根眼睜睜的看著一具具驚駭的人體,徹底消失在魔鬼瘋狂的肉芽之下。


    可怕的窒息折磨著瑞根的身體,他隻能無助的發出嗬嗬的聲響,感受著脖子上越發勒緊的力量,“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做了什麽,蠢貨。”比魔鬼更為可怕的呢喃。


    哢。


    這是生命最後的掙紮,瑞根無力的垂下頭顱,他被如此簡單的捏碎了全身骨骼,甚至直到死前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近了身!


    “為什麽總要逼我……為什麽總要讓我痛苦……這個世界,可惡的世界!”


    “安傑麗爾……我已經失去了你……我還要再失去誰?”


    “我……又是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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