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天早上,蘇三被餓醒,天才蒙蒙亮便摸索著下了床。外間桌上堆著各色點心,蘇三隨便抓起一個便吃了起來。朱雀還在外間的臥榻上熟睡,長長的頭發將臉遮住,隻能看見額頭和眼睛。


    靈安鎮是個寧靜的小鎮,蘇三與朱雀在這個小鎮上租下了一個小院,已在這小鎮逗留兩個多月。


    吃過早飯,蘇三與朱雀照常出門散步。入了九月天氣適宜,白天的鎮子也稍稍熱鬧了些。


    蘇三穿寬鬆的淺綠褙衣,小腹已經微微勝氣,帶上孕相。朱雀依舊一身黑色曲裾,走在蘇三身旁,蘇三快他便快,蘇三慢他便慢,蘇三停下他便在一旁等著。在旁人眼中是一對恩愛的璧人。


    在靈安鎮住了兩個多月已有些熟人,走在街上常有商販向蘇三打招呼。也不乏女人向朱雀拋媚眼。


    遠遠聽見一串銀鈴笑,蘇三方知隔壁院兒的小春兒追上來了,一回頭果然瞧小春提著裙擺向蘇三追來。


    蘇三笑道,“什麽事兒啊急成這樣子。”


    小春兒大口喘氣,臉色潮紅,歇了片刻才正常說話,“香子橋上來了一個俏郎中,正在布醫施藥。夫人也去瞧瞧吧!”


    蘇三笑道,“我說怎麽一路上淨有人往香子橋跑。人那麽多,擠來擠去,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小春兒看了看蘇三隆起的小腹,“也是,夫人身子不便。不去也好。那我自個兒去咯!”


    蘇三點了點頭,“快去吧,省得去晚了被擠在外麵瞧不見。”


    小春兒嘻笑兩聲便告別了蘇三向香子橋奔去了。


    蘇三繼續遛躂,見靈芝堂門開著便同朱雀一同進去看望老大夫。


    老大夫姓郝,中年喪妻膝下無子,年輕時收過徒弟,學成後都不願呆在這小鎮棄靈芝堂而去。郝太夫因此傷心,再也不收弟子。這麽多年來獨自一人支撐著後繼無人的靈芝堂。


    蘇三是常客,郝大夫正在研磨草藥,朝蘇三笑笑沒有起身相迎。蘇三也不介意,自顧自到了案前拿起上次翻了到一半的醫書看了起來。


    郝大夫嗬嗬笑,“怎麽,真打算拜老夫為師?”


    蘇三撇嘴,“您老不是說了麽,傳男不傳女。哪兒有我的份兒!”


    郝大夫視線示意朱雀,“讓你相公學啊!”


    蘇三笑道,“你看我相公那副冰塊臉,沒病也能給人嚇出病來。哪是當大夫的材料。”


    正閑話時外麵突然嘈雜起來,蘇三向外麵瞅去,領頭先進醫館的是天地居的小二,邊走邊說道,“鎮上數這家醫館藥材最齊全。”


    小二身後又擠過來幾個人,紛紛把著門框站著讓路,一緋紅身影出現在鎮民中間。微卷的黑發,緋色的紗衣,不是夜盡是誰。


    偶遇舊友,蘇三放下手中的醫書迎上去打招呼,“夜公子,好久不見。”


    看到蘇三時夜盡顯然一愣,視線遊移在蘇三隆起的小腹和朱雀之間。


    蘇三挽過朱雀的胳膊,臉上帶著一絲甜蜜,“就是你猜的那樣。”


    夜盡笑著到了蘇三跟前,“一別數月,沒想到蘇姑娘已將為人母。”


    蘇三手撫摸著肚子,臉上泛著笑容,“是啊,那時候誰能想到。倒是你怎麽來靈安鎮了。”


    夜盡淺笑,整個人如沐春風,“你與們辭別後我便四處雲遊布醫施藥希望能改變世人對師傅的成見。”


    蘇三疑問,“師傅?”


    朱雀為蘇三解惑,“夜盡的師傅是毒手仙長春子。”


    蘇三皺著臉問朱雀,“我怎麽不知道。”


    朱雀淡淡道,“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蘇三語結,不理朱雀同繼續同夜盡攀談,“你自己一個人嗎?那可真是不簡單啊。”


    夜盡略靦腆,“一個人才算真正的曆練吧。處處依靠人就失去出穀的意義了。”


    蘇三笑道,“也是。長春子有你這麽聽話的一美男徒弟真是好福氣啊。對了,你這聲勢浩大地是要幹什麽?”


    夜盡一拍腦瓜,“光顧著和你說話去了,我來靈芝館是想買幾味稀缺藥材的。鎮上人太熱情了,我不過問了一句他們便爭著帶路。”


    蘇三竊笑,朝郝大夫道,“郝大爺,這兒可有一位正兒八經的醫學奇才。您老可要好好把握!”


    郝大夫捏著下那撮小胡子,嗬嗬笑,“小公子即有師傅又豈能二度拜師。即便老夫願意怕這小公子也是不肯的。”


    夜盡朝郝大夫微微躬身,以表對同行前輩的敬意,“前輩所言乃夜盡心中所想。”


    蘇三嗬嗬笑,“瞧你這認真的樣子,怎麽叫人看著像好女不嫁二夫一般。”


    夜盡道,“尊師重道豈能兒戲。”


    蘇三白眼夜盡,“還是那麽無趣!”又轉而笑道,“要不要來我家坐坐?”


    夜盡疑惑,“姑娘在這兒長居?”


    蘇三搖搖頭,“本來是打算南下遊山玩水的,卻不想半路懷孕子,三伏天兒太熱,便留在靈安鎮養胎了。”


    夜盡淺笑,從懷中掏出一白瓷瓶,“蘇姑娘救夜盡出苦海,今日夜盡便送些養胎藥聊表謝意。”


    蘇三也不客氣,接過了瓶子,“謝啦。”


    這時夜盡方才想起那不惜性命為蘇三試藥的鏡仙,遂問道,“怎麽沒見鏡公子?”


    蘇三臉上表情怔了怔,笑道,“他有事回青回城了。看你的樣子應該還有很多事沒忙完吧,你先忙你的,我在這兒等著,忙完去我家吃飯。讓你嚐嚐本夫人的獨門手藝。”


    夜盡笑著點了點頭,盡顯溫柔。跟郝大夫討了幾味藥又開始忙活起來。


    ……


    那是一個極小的院子,入門七步便到堂屋。坐北朝南三間土房,中間堂屋東邊寢室,西邊臨著燒火篷是洗澡間。西牆搭了一燒火的木篷,木篷下是水井柴堆和灶台。


    極簡樸的民家小院兒,連著蘇三與朱雀看起來都像是普通人家的恩愛夫妻一樣。


    夜盡從堂屋搬了一個板櫈出來,坐在燒火篷旁看蘇三和朱雀在灶台前忙碌。眸中閃爍起一絲欣羨。這抹欣羨被蘇三抓到了,蘇三打趣夜盡,“我們的美神醫也動凡心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可不適合你啊!”


    夜盡羞赧地笑了笑,“我自小跟著師傅在穀中修習醫術,師傅常閉關,以是我常常獨自一人。今日見姑娘和朱公子恩愛默契相互扶持自是心裏羨慕。”


    蘇三淡淡一笑,“你這山南海北的四處雲遊,就沒碰見個心動的姑娘嗎?”


    夜盡雙頰染上紅霞,“師傅說醫者救死扶傷為首任,我一直銘記於心。”


    蘇三戴上自己縫的一個厚手套,將鍋裏的清蒸魚端了出來。端過朱雀切好的香蔥往上麵撒,邊撒邊說,“找老婆和救死扶傷一點也不矛盾啊,別被你師傅誤導了。你想呀,找一個如花美眷倍你一起救死扶傷,既不耽誤你懸壺濟世又少了獨身的孤寂,豈不是兩全其美。”


    夜盡想了想,“原來也可以這樣……”


    蘇三瞧夜盡仔細掂量的樣子,不由噗哧笑了起來,“你呀,腦子裏除了醫術什麽都沒有了嗎?”


    夜盡食指撫眉以掩窘態,轉移話題,“沒想到姑娘廚藝這麽好,聞著噴香。一點兒也不輸酒樓大廚。”


    蘇三滿臉得意,“那是,當初我可是拜了個好師傅。不過天生不是做廚子的料,就這幾樣菜也是蹲廚房裏被油煙熏了老長一段時間才學會的。”


    兩人閑話間朱雀已將餐桌搬了出來。夜盡見狀幫忙去屋裏拿櫈子。蘇三將擱在菜板上的幾盤菜端上了桌子,又將米飯掘到飯盆裏一並端上了桌。


    許是因為要當娘了,夜盡總覺得蘇三較之前溫和親切了許多。自身也不由放開了,在飯席上與蘇三談起自己雲遊時的所遇的種種經曆。朱雀總是麵容冷峻,悉心地為蘇三布菜,而蘇三總是被夜盡不經世事的各種經曆逗得哈哈直笑。


    夜盡心情也跟著好起來,平順秋眉下的一池湖水笑皺,似有濃妝出絳紗,行光一道映朝霞。


    蘇三盛了一碗湯給夜盡,笑道,“這湯熬的火候不到,湊和著喝。”


    夜盡接過碗,就著湯匙細細品了一口,蘇三笑看著夜盡,他雖不經世事,舉止動作卻是極講究的,連吃飯的樣子也極優雅,叫人在一旁看著賞心悅目。總之一副家教甚嚴的樣子,想來那毒手仙也是個苛刻的主兒。


    夜盡疑惑,“我臉上沾上東西了嗎?”


    蘇三搖搖頭,“沒,你吃飯的樣子好看,我多瞧兩眼讓我肚子裏的孩子學著點兒。”


    夜盡雙頰再次染上紅暈,“師傅說不能因為無父無母而叫人覺得沒有教養,所以一言一行都要求十分嚴格。”


    蘇三撫著肚子道,“那我以後可要做個嚴母。”


    夜盡淺笑,“姑娘的孩子必定乖巧漂亮。”


    蘇三嗬嗬嗬笑,“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少言少語的朱雀將一塊挑好刺的魚肉放進蘇三的餐碟裏,淡淡道,“趁熱吃,涼了有腥味。”


    蘇三朝朱雀輕輕皺鼻,“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光顧著我!”說罷夾了一塊紅燒肉給朱雀,“你得把自己養壯實了才能更好的照顧我。”


    朱雀淡淡瞥了蘇三一眼,將碟中的紅燒肉夾起,吞入口中。


    蘇三滿意地笑,又給朱雀夾其它的菜。朱雀一張臉依舊冷俊沒什麽表情,將蘇三夾的菜一一吃了。


    夜盡坐在一旁又開始兩眼放光,也不知這隨師傅長大的少年心裏頭到底是想結束單身還是缺乏母愛。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叮囑蘇三道,“那安胎藥要趕緊吃,等再晚些便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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