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蹙起眉毛,盯著那些礁石細看,隻覺那些礁石不像礁石,反倒生長在礁石和鯨魚背上的…..藤壺。


    隻不過這些藤壺比尋常的大了不止十倍,而且…..


    它們的尖端正逐漸裂開,露出一張張……人的麵孔。


    “哇啊……”


    藤壺們張開嘴,開始爭先恐後地吞噬起海麵上的人來。


    不知為何,麵對此等驚悚的景象,楚曦心底卻湧起一股難以忍耐的痛楚,竟不亞於十二年前家破人亡之時。他眼前發黑,險些支撐不住一頭栽下懸崖去,幸而被滄淵往回拖了一把。


    滄淵鬆開魚尾,抱緊他的腰:“師父,你,怎麽了?”


    “我就知道,這艘船不簡單…….”


    楚曦扭過頭,見靈湫還望著底下,臉色極為難看。


    他的呼吸分明在顫抖,仿佛在經曆一場殘忍的噩夢。


    這景象固然慘怖,但楚曦卻清楚,底下這些藤壺吞噬屍體斷不會使靈湫如此激動,否則方才他也不會如此冷靜的阻攔他去救人。


    “那些是什麽東西?”


    “靨魃……”靈湫別過臉,眼底蔓延出血絲,“這裏有鬼爪螺,證明靨魃也要複活了,這裏是一個噩夢……一個噩夢。”


    楚曦聽他喃喃亂語,不明所以地抓住他胳膊:“什麽噩夢?”


    “滾開,別碰我!”


    靈湫狠狠揮開他的手,橫了他和滄淵一眼,眼神竟滿含怨怒。


    “都是你們倆……”


    滄淵往他懷裏一縮,楚曦摸了摸他的頭,莫名其妙:怎麽了這是?


    “喂,小公子,你連鬼爪螺都不知道是什麽?真是孤陋寡聞!”一個柔媚的女子聲音飄了過來,那紅衣女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盈盈的,“鬼爪螺是靨魃吞吃了一群小仙後拉出來的屎!”


    旁邊那青衣人剛爬起來,笑得一個趔趄:“放屁!你亂說什麽?”


    “靨魃?”


    楚曦隻覺這詞隱隱耳熟,正想問靈湫,但覺身旁一道疾風襲過,那拂塵當空掃去,將那紅衣女打得翻出了幾十丈外。


    靈湫滿臉寒霜:“再敢亂放厥詞,我要你的命!”


    “你!”紅衣女滿臉怒容,身後炸出了一大團赤紅的狐狸尾巴,卻懼於靈湫,一溜煙跑了,青衣靈巫見狀幸災樂禍,捧腹大笑:“叫你多嘴多舌,原型都給打出來了吧,哈哈哈哈哈——”


    楚曦問:“靈湫,你剛才說什麽,什麽噩夢,什麽魃?”


    靈湫沒說話,他抓在手裏的人麵螺卻長歎了一口氣。


    “靨魃,是上古魔物,比遺墟魔尊出現的更早,是上古時代最可怖的存在之一……它一誕生便在世間散播可怖的瘟疫,這種瘟疫可以侵襲世人的夜晚,讓他們在最深的恐懼裏醒來,成為嗜血的野獸,互相殘殺,吞食彼此,等這些人的怨惡之氣成為它的養料,它就讓他們最恐懼的想象或者最痛苦的回憶變成以假亂真的幻境,就像噩夢一樣腐蝕它所占據的每一寸土地……因它的可怖,遠甚於旱魃,故名,靨魃。”


    “的確夠可怖。”楚曦背後發涼,“可上古魔物如何會出現在此?”


    話音剛落,隻聽“砰”地一聲,不遠處的天際一亮,爆開五顏六色的光彩,竟是一簇煙花。楚曦望去,眺見島中流光溢彩,雲蒸霧繞,竟是一片繁華美景,根本不似會有魔物出現的地方。


    “這裏,看起來,倒是……不太像幻境。”


    “因為這裏是蓬萊島。”靈湫的聲音從齒縫裏擠出來,字字凝冰,“這裏原本各路修士雲集,是及日月精華的修煉聖地,所以靨魃誕生時,第一個選擇了摧毀這裏。若我猜的不錯,那個魔修應該是把我們引到了靨魃織造的幻境裏。若不破除這個幻境,盡早離開這座不存在的島,我們恐怕都會成為靨魃複活所需的養分。”


    楚曦心中猛地一跳。


    所以,那邊的繁華盛景就是這座島以前的樣子麽?


    他盯著那七彩光華浮動之處,心裏仍在隱隱作痛。


    ……竟有些眼熟。


    難道他前世也來過此地?


    楚曦問:“要如何才能破除幻境?”


    靈湫搖了搖頭,看向手裏的人麵螺。人麵螺沉默了半晌,道:


    “靨魃要複活,必然要汲取足夠的怨氣,重現當年發生的事。你們看見了,這裏既然是過去的蓬萊島,那麽靨魃此時定還沒有來。當年在蓬萊島,靨魃是先從附身了某一個怨氣深重之人開始,通過此人話語傳播瘟疫,一夕之間就傳遍了整座島。”


    靈湫道:“我們走,先進城再說,丹朱。”


    丹朱應聲伏下,羽翼伸展開來,竟又變長了幾丈,顯得中間一個少年的小腦袋極不協調。楚曦目測了一下,雖覺丹朱身上擠下他們幾個綽綽有餘,心裏還是有點別扭,感覺在虐待小孩子似的。


    似是感應到他的想法,丹朱扭過頭來,眨了眨眼,很乖的樣子。


    楚曦頓生憐愛,坐上去時,忍不住想摸他的腦袋,手就被一隻蹼爪半路截下,滄淵一臉不滿地瞅著他,挑起眉梢:“不,嗷。”


    楚曦心下好笑,轉而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師父隻摸你一個。”


    滄淵眯起雙眼,往他懷裏直鑽,一旁靈湫忍無可忍,脫下披風甩到師徒倆身上:“你把他藏好!這島中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鮫珠對修道之人是無價之寶,萬一被盯上了,麻煩要多少有多少。”


    “哎,不如賣給我,賣給我就沒麻煩了!”


    那青衣靈巫從一旁湊上來,盯住楚曦懷中,雙眼放光:“小公子,你從弄來這麽漂亮的小鮫人啊,能不能賣我?我出三十萬金…..”


    沒等滄淵發飆,楚曦一把將他掀了下去,將滄淵往懷裏裹了裹,滄淵心裏甜滋滋的,盡管魚尾又躁又癢,還是纏緊了他的腰。


    昆鵬眼珠子都快翻得飛出去了,不自覺地狂揪鳥毛泄憤。


    丹朱吃痛地抖抖雙翅,飛了起來,那青衣靈巫邊追邊喊:“誒,等等,捎我一程!我會招魂馭鬼,會縛妖驅魔,還會暖床滾床,按摩搓背,十八摸,四十九式,九十六招,夜夜不重樣!等等……你們要對付靨魃是不是?我能織夢,美夢,發財夢,春|夢!”


    “……”楚曦默默捂住了滄淵的耳朵。


    靈湫輕喝:“丹朱。”


    丹朱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又飛了下去,青衣靈巫氣喘籲籲的跳上來,被滄淵的魚尾甩了一耳光,險些一個跟頭又栽下去,揪住丹朱的尾翎才勉強坐穩,抹了一把鼻血:“哎,我說你這個……怎麽脾氣這麽壞?我說要買你,又沒說要把你怎麽樣……”


    感覺滄淵一動,又要暴起傷人,楚曦忙把他按住了:“乖。”


    那人抹幹淨鼻血,取下鬥笠,竟露出一張深邃鮮明的臉,皮膚是久經日曬後的小麥色,他那雙眼睛一看便是時常招惹桃花的,蘊著一股風流氣,細長頸間掛著一枚銀環,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扭動,細看原來是一條小蛇。


    不知怎麽,楚曦總覺得他眉目有點像一個人。


    “在下蘇離,巫鹹國來的,勉強算個巫醫吧,見過諸位。”


    昆鵬對他一抱拳:“在下昆鵬。”


    “在下楚曦。”楚曦騰不開手,也就隻能點點頭了。


    靈湫倒很直接了當,轉身過來就掐住了他的脖子,那銀蛇張嘴想咬,被竄上來的拂塵活活纏成了一團雞毛撣子。


    “說,你和那妖修怎麽會在那艘船上的?又怎麽會安然無恙?”


    “船上又不止咱們倆活下來了,剩下的這會兒都在跟那群鬼爪螺吵架呢!隻不過我爬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你們……”


    “少鋨肅碌模卮鷂業奈侍狻!


    人麵螺心裏犯嘀咕,靈湫這口氣跟他師父還真像。


    感到頸間手指猛地收緊,蘇離叫苦不迭:“我說,我說還不行嘛!我就是知道那是蜃氣船,才上來的,我有個哥哥上了蜃氣船,人就不見了,我時來尋他的,至於那個狐妖,嘿嘿,就是我在船上勾搭上的露水情緣,她可辣了……”


    人麵螺道:“他說的是實話,別為難他了。”


    楚曦問:“你那個哥哥,是不是叫……蘇涅?”


    “公子?”昆鵬一驚,這不是公子養的那倆門客其中的一個嗎?


    蘇離點點頭:“可巧,他確實叫這個名兒,你認識他?”


    楚曦一哂,搖搖頭:“不止認識。我養了他三年。你覺得巧,我覺得更巧。”


    “養?”蘇離表情奇怪了起來,笑道,“我哥,確實生的不錯……”


    “你別誤會,我沒那種奇怪的癖好。”


    “哦~”蘇離瞥了一眼他懷裏,“我還以為——”


    楚曦頓時明白他想哪兒去了,怪就怪這隻活寶生得太漂亮,現下又已生出了十三四歲的少年相,難免讓人想歪,不禁有點不自在起來。他掰了掰腰間纏成麻花的魚尾,掰了幾下,滄淵暴躁地伸出蹼爪,用披風把他的頭也蒙住了:“請師父,不看他,看我。”


    蘇離暗暗咂舌,這小鮫人,這麽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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