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還不夠。”


    甫一聽見滄淵開口, 楚曦便有點不適應起來。


    他的聲音褪去了少年的青澀, 變得又低又沉, 魅惑得猶若濃醇美酒, 灌入耳膜裏來,令他耳根都一陣發麻。


    左右看了看, 除了靈湫幾個眼神尚算清明, 其餘的祭品俱像喝醉了一樣,心知滄淵說話與吟唱時一樣,帶著魔音攝魄之力,便也配合的裝出了一臉恍惚的神情。


    “再過幾日就要舉行了祭典, 再去抓, 恐怕來不及罷?”


    此時, 楚曦聽見瀛川又開了口。


    祭典,什麽祭典?


    楚曦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心中一沉。


    上一世重淵是如何從魔界殺到天界的?


    不正是通過在月蝕之日,天地陰氣最盛之時,祭祀了“萬魔之源”, 硬生生衝開了一個直通天界的入口?


    難道他要再來一次?


    又聽滄淵笑道:“那就要勞煩大祭司多費心了。本座累了,先去歇息一下,你務必在祭典之前辦好。”


    瀛川道:“是。”


    楚曦眉頭直皺, 竟然抓了這麽人用來祭祀萬魔之源,看來“惡鮫王”的綽號一點不假,隻是好在這些祭品都還活著, 若能破壞祭典,救出祭品,令他懸崖勒馬,便不至於讓他再次犯下會招致天刑的大錯,尚有回轉的餘地。


    “先將這些祭品送到祭壇那邊去。”


    此時,滄淵一聲令下,一群鮫人衛士都圍了過來,將他們從水坑中拖起,押著朝石殿外走去。楚曦給身旁的幾人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別輕舉妄動,靜觀其變。


    他們被押往的,正是那座穹頂上生著一顆“樹”的大殿,這大殿樣式奇特,通體漆黑,牆壁似由黑色的海岩鑄造,鑲嵌滿了貝殼,地麵由雪白的硨磲鋪就,整座大殿泛著一層華美而陰森的冷光,殿前有個巨大的池子,池中盛著漆黑的不明液體,與蓬萊島的裂隙中湧出來的一樣,池中數根粗長的藤蔓連結著大殿穹頂上的那顆樹。


    祭壇周圍守衛森嚴,不止由鮫人把守著,還有其他種族的妖魔在四下巡邏,一眼看去,如同百魅夜行之景。


    其中一個尤為顯眼的,一襲深紫長袍,豔冶的臉麵帶笑靨,正與一個銀發的魔在竊竊私語,不是楚玉又是誰?


    既已恢複了記憶,現下一見,他又怎會不知他就是靨魃的化身?楚曦強壓著心中翻湧起來的殺意,運用靈識稍加探尋,便暗暗心驚。雖不及以前那般厲害,靨魃周身的魔場十分強大,力量約莫已經恢複了六七成,想要再一次重現以前那場浩劫,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他估摸不出靨魃和滄淵現今誰更強,但顯然靨魃待在滄淵身邊絕不是安了什麽想要成為他左膀右臂的好心。


    勢均力敵,互相製約,倒是更有可能。


    魔界的勢力劃分,比人間的國與國之間爭鬥更為複雜,就算是魔尊,也未必就是一統整個魔界的王者,也許隻是一個部族,一部分地域,就像重淵曾經統治的,就是魔界的中心地帶——遺墟,不知這一世是否如此。


    靈湫挨近他身側,密語道:“師尊,我覺得,我們還是趁早通知天禁司的好,這情形有點棘手。”


    玄武應和道:“憑我們幾個,一起對付靨魃也不是一定鬥不過,但這裏畢竟是魔界,是魔族的地盤。”


    楚曦道:“稍安勿躁。”


    他看了一眼滄淵,見他徑直往靨魃那邊走去,靨魃微微一笑,那生著一頭銀發的魔也轉過臉來,露出一對綠瑩瑩的眸子,猩紅的嘴唇上揚著,也在笑,笑得卻很虛假。


    “陛下可算來了,西山狼王已經在此恭候您多時了。”


    滄淵微微頜首,麵色有些冷淡,似是不大想理睬,還是旁邊的瀛川先開口道:“狼王,久等了,請入內。”


    說完,幾人便一起朝殿內走去,他們則被推到了祭壇邊上,楚曦目光正追著滄淵,被推得踉蹌跪下,險些栽進祭壇,被昆鵬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臉從水麵擦了過去。


    頓時,一條細長的黑影從水中鑽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


    滄淵腳步一凝,側過頭去。


    楚曦一把抱住了身旁的鮫人衛士,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將後者嚇了一大跳,旋即將他粗暴地掀翻在地,手裏的長矛抵住了他的咽喉,他盯著那條神似水蜈蚣的東西退回了水中,驚魂未定的打了個哆嗦。


    然後,他下意識地朝殿門望去。


    見滄淵已不在門口,他才鬆了口氣。


    應該……沒有聽見吧?


    假使聽見了,他這副樣子,應該也不至於穿幫吧?


    “跪好!否則現在就把你扔下去!”


    楚曦揉了揉臉,往後縮了一點,老老實實的跪直了身子。


    靈湫麵無表情道:“師尊,原來你怕蟲?”


    楚曦心道,這下可好,連靈湫也有取笑他的把柄了。


    不知那個狼王來訪是為了什麽,應該與這個祭典有關。


    玄武道:“喂,我好像探查到附近有仙氣,應當是補天石所在,我先去看一眼。”


    “嗯,你小心些,別打草驚蛇。”


    玄武左右看看,迅速掐了個隱身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曦轉頭看向身側:“靈湫,昆鵬,我們到那石殿裏去,聽聽他們幾個在說什麽。”


    靈湫看了一眼殿門:“門口有結界,不好進去。”


    楚曦定睛細看,果然見殿門前有一層極細的光網,一枚符石鑲嵌在殿門上方,門口站著兩個高大的鮫人衛士。


    “你們把守衛引開,我去破結界,別暴露身份。”


    說完,他便在鎖鏈上一點,鎖鏈寸寸斷裂,帶頭站了起來,絕望的難民們被他這麽一嚇,立刻驚慌失措的四下逃竄起來,楚曦趁亂隱身,來到那殿門之前。


    這結界比他想象得要強大許多,楚曦抬頭看了一眼,正欲想法子破壞那枚符石,便見一個身影走了出來,是個侍從打扮的鮫人,他出來的一瞬,結界便消失了。


    楚曦不明所以,見那侍從朝外走去,心下一動,立時轉身進了石殿,尋了個偏僻的角落,搖身一變,就變成了那侍者的模樣,而後用密語傳了個訊給靈湫二人。


    聽見二人已將那侍者困住,他便朝殿中走去。


    殿中的魔氣極為濃鬱,讓他很是不適,幸而在神棺裏待了三百年,他的元神已修複了許多,不至於無法支撐。他混在一隊侍從裏,兜兜轉轉了快半個時辰,才找到滄淵所在的殿庭。滄淵坐在殿中的寶座之上,下方黑壓壓的站著百十來位魔族,一幅皇帝召見大臣的陣仗,可他連半個字也偷聽不到,因為這殿門前還有一道結界!


    還沒研究出怎麽破這結界,裏麵便已散了。


    眼見滄淵被簇擁著殿中走了出來,他忙低頭退到了一邊,與其他侍從一並跪了下來,滄淵衣袍的下擺掠過眼前時,他不免有點不是滋味,畢竟跪自己的弟子,他還真是從未跪過。此念一出,滄淵竟然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楚曦一愣,便覺下巴給捏住了,尖銳冰冷的指甲輕輕刮過了他的臉頰,他心裏咯噔一下,身子僵了一僵。


    若是在這兒給看穿真的不太妙啊——


    “溯情,你晚些過來。”


    楚曦點了點頭,再次鬆了口氣,正要跟上,被旁邊一個侍從拽了一把:“陛下是叫你晚些過去,你準備準備。”


    啊?準備什麽?


    楚曦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幫侍從七拐八繞拖到了一間房裏,上上下下拾掇了一番,身上的衣服也被扒了下來,披上了一件鮫綃織成的輕薄紗衣,頭發也梳得順滑無比。


    臨行前他往鏡中一瞧,才發現他假扮的這個鮫人雖是個男子,卻生得清麗絕倫,一副……一副男寵模樣。


    他不禁打了個哆嗦,想到了一件事。


    滄淵如今也有三百多歲了,又是魔尊,不說妻妾成群,也應該左擁右抱了,這會兒讓他晚上過去,別不是……


    滄淵該不會真成了個好男風的斷袖了罷?


    難道,是因為他那回把滄淵教壞了……


    楚曦滿腦子胡思亂想,正想著要不要換個偽裝進去,人已被帶到了一扇門前,門前侍立著一對美貌而年少的鮫女,都扭著頭,朝正往外冒著水霧的門內窺看。


    楚曦眼皮子狂跳,退了一步:“我,我……”


    兩個鮫女回過頭來,露出了一臉驚訝之色。


    其中一個道:“溯情,你怎麽來了?”


    另一個瞪了她一眼:“別亂問,當然是陛下讓來的。”


    楚曦左右看了看,除了這倆鮫女,旁邊再沒別人了,想要接近滄淵,跟他私下說說話,這似乎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總不能扮成女的吧?


    罷了,總歸是正事要緊。


    他咬咬牙,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裏麵霧氣繚繞,行下一道階梯,便到了齊胸深的水裏,這裏自然無床,中心是個巨大的深潭,一抹修長影子在其中沉沉浮浮,上身衣衫盡褪,魚尾放鬆的舒展開來,鱗片黑中泛藍,尾端漸變成暗紅色,宛如沁透了鮮血,整條魚尾竟然長達丈餘,不像鮫人,活像條千年蛇妖了。


    此刻,他正仰頭靠著潭邊一塊岩石上閉目養神。楚曦也化出魚尾,緩緩遊近,遊到潭邊時,目光不禁一凝。


    滄淵蒼白結實的胸膛上,赫然有一處三角形的傷疤,離心口的位置不過半寸之遙,一眼瞧去隻讓他觸目驚心。


    ——因為,那是一道箭傷。


    楚曦如墜冰窖,一時全身都僵硬了。


    分離時那一箭,那一箭沒有射中靨魃,反而射中了滄淵!


    這個念頭在腦中轟然炸響,令他幾乎崩潰,滄淵當時該是什麽心情?他拚命的想要追上來,卻被他又像前世一樣一箭穿心墜進了魔界!他如今該有多恨他?


    原本……原本明明已經開始信賴他了的。


    他那麽小心翼翼,那麽患得患失。


    結果,又被他一腳踹進了深淵裏。


    楚曦渾身發冷,本來就不大堅固的那麽一點信心像遭了一記重錘,砸得搖搖欲墜,突然不敢現身相認了。


    他不知道滄淵看見他會是什麽反應,也想像不到,但絕對不會願意耐心聽他解釋,再乖乖跟著他回天界領罰。


    他那一箭,把他僅存的信任全部摧毀了。


    “你做什麽?”


    楚曦猛然回神,忙將懸在滄淵胸前的手縮回來,腕部卻被一隻蹼爪倏然扣牢。


    一滴水從近處俊美無儔的臉上滑落。他眼皮半抬,眸底映著粼粼冷光,沉靜無波。


    楚曦盯著他胸口那個疤,還有點恍惚,動了動嘴唇,下一步怎麽辦都不知道了。在他有生之年裏,還未如此不知所措過,隻這片刻的遲疑,後頸被一把按住,水花四濺中,腰部被一條粗韌的魚尾卷住,抵在了一塊岩石上。


    滄淵翻身壓在他上方,睫羽低垂下來,掃過他的臉頰。


    等等,我不是!


    楚曦還沒反應過來,嘴唇便被一個柔物壓住了。


    他愣了一瞬,心下發出了一聲慘叫。


    “唔唔唔!”


    他劇烈掙紮起來,雙臂按在身側狠狠壓牢,唇上襲來一陣劇痛,簡直像在被饑不擇食的瘋獸亂啃亂咬,頃刻唇縫間溢滿了腥甜的血味,吃痛之下,齒關一鬆,一道軟舌長驅直入,侵入了嘴裏,又是一陣發狂的掃蕩。


    楚曦喘不上氣來,腦子天昏地暗,根本無法思考現下該如何,隻覺絕不能在此時露了底,自不敢動用神力,滄淵卻似是越吻越興奮,扣在他頸後的蹼爪也開始往下滑。


    別,別亂來啊!


    楚曦心中叫苦不迭,卻萬萬不敢現出真身,隻得重重咬了滄淵一口,滄淵嘴唇一鬆,楚曦喘了口氣,趁機掙紮逃開,又被滄淵猛拖了回去,牢牢製在身下。


    他喘息急促粗重,眼底暗流洶湧:“你往哪逃?”


    “陛,陛下……”


    楚曦支支吾吾,某處突然被一個劍拔弩張的物事抵住了。


    他整個人一僵,滄淵低下頭,他耳垂一燙,被一對獠牙叼住了,卷在舌尖重重一吸。楚曦打了個激靈,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輕哼,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恨不得遁地而逃,再顧不得什麽,伸手一拍,把潭邊岩石拍了個粉碎,身後當下空出一塊,他一矮身鑽了出去。


    沒待滄淵追過來,他就衝出門去,施了個隱身術藏起來,深吸了幾口氣,慢慢清醒過來,不禁扶了扶額。


    現在的滄淵也太生猛了!他該怎麽辦?


    怎麽樣……才能讓他再相信他?


    他這一逃,滄淵會不會察覺到什麽?


    楚曦腦子一片混亂,強迫自己冷靜一點,這時聽見一個聲音自腦中傳來:“師尊,你在哪兒?”


    “我在剛才的大殿裏麵,你們呢?”


    “我們進不去,這結界太強了,你在裏麵很危險。”


    “我這就出來。”


    楚曦站起身,忽而覺得手臂一陣抽搐,是一種似曾相識的可怕感受。他抬起手臂,垂眸看去,臉色一白——


    一根細細的傀儡線正在皮下緩緩遊動著。


    三百年了,怎麽這東西還在他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留言,營養液,和地雷!!感謝投喂!


    小鮫有沒有認出來,你們踩呀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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