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出仕(四上)第二天一早,唐公李淵即以行軍司庫的名義當眾褒獎了兩位為國捐馬的壯士,並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保舉他們二人做了護庫旅帥和督糧隊正。


    劉弘基和李旭謝過司庫大人提拔之恩,領了衣甲器械後,正式成為了大隋行軍中的一員。


    安排好一天閑雜事務,李淵立刻派心腹跟著劉、李二人到郊外農家,將除受傷的黑風和二人坐騎外的所有戰馬都趕入了軍營。


    這九十多匹馬中有五十匹是突厥軍馬,其餘四十幾匹亦是在中原難得一見的良駒。


    懷遠鎮的大小官員看到後,一個個羨慕得眼睛放光。


    都說唐公有不測之福,居然在大軍未出征前能弄到這麽多好馬來。


    李淵在官場打了那麽多年滾,自然知道大夥心裏存得什麽念頭。


    當即命人挑出三十匹血統最純正,骨架最精奇的戰馬,命人單獨用精料喂養。


    準備在大軍到來時,以功勳後代和大隋良家子的名義進獻給當今聖上。


    其餘的戰馬則揮揮手,由著麾下大小官吏和兵頭們去挑。


    眾人歡呼一聲,立刻紮進了馬群。


    頃刻間,近七十匹良馬被瓜分了個幹幹淨淨。


    至於李淵這個主官,居然一片馬掌釘都沒撈到。


    建成、弘基和李旭三個忿忿不平,私下嘀咕官吏們沒良心,李淵聽了,也隻是一笑而過。


    稍後,有人帶著李旭和劉弘基去軍營安置。


    他們兩個是李淵親自保舉的軍官,又是所有官吏**坐騎的故主,所以走到哪裏都被人高看一眼。


    負責掌管旗鼓帳篷的王姓參軍還親自帶人騰出了兩間大屋,供兩位壯士暫時“歇腳”。


    “多謝王將軍美意,我們兩個初來乍到,還是住在帳篷裏好。


    免得壞了這裏的規矩,給王將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劉弘基處事老到,一看見房屋的大小結構,趕緊推辭。


    “沒關係,大家都是好兄弟。


    冬天馬上就來了,這塞外之地又冷又幹,帳篷怎是咱們這些人住的。


    你們盡管搬進去,缺什麽東西就到老齊那去要,他負責大夥的吃穿用度!”王參軍拍了拍劉弘基的肩膀,表現得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般熱情。


    “那,多謝王將軍!”劉弘基聽參軍大人如此說,隻好領了這份情誼。


    轉身從行李中抽出了一把搶來的突厥彎刀,雙手捧著送到了王姓參軍麵前。


    “劉兄,你這是什麽意思!”王將軍一見那鑲金嵌玉的刀柄,立刻變了臉色,邊向後躲,邊質問道。


    “王將軍戎馬多年,想必喜歡收集些兵器。


    這是小弟從突厥得來的,使起來不太順手。


    不如送給王將軍,也好助將軍斬將奪旗!”劉弘基笑著解釋。


    這柄刀是他從被李旭射死的那個突厥將領身上搜檢回來的,一直舍不得用。


    此刻初來乍到迫切需要積累人脈,隻好拿出來救急。


    “好兄弟,你的心意我領。


    但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摸過刀啊!”王姓參軍苦笑著搖搖頭,把刀又推回了劉弘基手裏。


    這一下,不但李旭楞住了,劉弘基也如丈二和尚般摸不到頭腦。


    王姓參軍見他們發楞,笑了笑,趕緊低聲補充了一句:“不但是我,咱們這至少有十幾個不會使刀的。


    你要是成心交朋友,晚上關了營門後,大夥一塊溜出去喝酒。


    這雖然是邊陲之地,但城裏的天香樓……”王參軍一挑大拇指,滿臉陶醉之色。


    聞此言,劉弘基立刻收起了刀,色咪咪地笑道:“王將軍可有相好的在那裏,不知道來自靺鞨還是契丹?”“去,盡說不著邊的!”提起女人,王姓參軍立刻與劉弘基熟絡了起來,捶了他一拳,笑罵道:“那靺鞨妞兒又黑又瘦,摸一下得做半個月惡夢。


    那契丹大妞更甭提,胖倒是胖了,可那腰比水桶還粗。


    咱們兄弟怎會那麽沒品味。


    咱們要賞花……”他抬頭看看在外邊忙碌著替兩位主官收拾行囊的士兵,壓低了聲音說道:“那邊有幾個犯官的女兒,知書達理的,咱們去照顧照顧生意,總好過讓她被那些扶犁黑手捏摸……”李旭聽他說得下流,搖搖頭,悄悄地走到了屋子外。


    劉弘基卻和此人很快混熟了,談了些風花雪月後,逐步弄明白了這裏的底細。


    按大隋軍規,糧草輜重屬於重點保護對象,非能員幹吏不得擔任為大軍督糧之職。


    而督糧官的麾下更需要配備“精兵強將”。


    隻要保護好了糧草,“精兵強將”們就算為國立功。


    既沒有上戰場的風險,又能撈到將來加官進爵的資本。


    所以,自從大隋皇帝下了征兵令後,那些家裏有些小門路的官宦子弟,就都打破了腦袋往懷遠鎮裏擠。


    唐公李淵現在的官職雖然小,手底下卻是“藏龍臥虎”,隨便拉出個火長來,弄不好都是縣令大人的公子。


    (注1)“那好,今晚我和仲堅在天香樓擺酒,拜見諸位哥哥!”劉弘基跟王參軍套夠了近乎後,大方地許諾。


    “哪用你們兩個出錢呢,我們怎也不能白拿了你們的馬。


    今晚你們兩個盡管空手出來,我們這些先來的哥哥替二位好兄弟洗塵!”王姓參軍笑了笑,拍著胸脯回答。


    劉弘基好歹也是個世家子弟,知道與人交往的重要性,笑著謝過王參軍的盛情。


    到了晚上,則不由李旭推辭,死拉活拽把他扯上了馬背。


    白天看上去戒備森嚴的軍營,晚上管得卻是極其鬆散。


    管營門的小校看到劉、李二人,問都不問即搬開了路障。


    營外巡視的士兵更為慵懶,聽見馬蹄聲,連燈籠都舍不得高舉一下。


    “這哪是官軍!”李旭跟在劉弘基身後,憤憤地說道。


    在他的夢想中,大隋軍隊不能做到傳說中的威武仁義之師,至少也是個令行禁止的地方。


    沒想到晚上關了營門後,他和劉弘基還可以大搖大擺的溜出來。


    “你心中的官軍是什麽樣?”劉弘基從馬上回過頭來,低聲問。


    “至少,至少像羅藝將軍麾下的虎賁鐵騎!”李旭想了想,低聲回答。


    入伍第一天的印象對他打擊很大,此刻他心中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對比之下,步校尉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則愈發深刻,深刻到他恨不得自己立即就變成了虎賁鐵騎中的一員。


    “兄弟,聽哥哥一句話!”劉弘基帶住戰馬,非常鄭重地向李旭告誡道:“現實中的事情,永遠不會跟你想得一個樣。


    你沒有力量改變,就得想辦法適應。


    隻有適應了,才能一步步向上走。


    否則,永遠都會被人踩在腳底下!!”說完,一夾馬肚子,快速衝進了無盡長夜中。


    這就是我想要得到的麽?李旭迷茫地看了看。


    四下裏一片漆黑,除了身後的軍營外,沒有半點人間煙火。


    晚秋的夜風從北方翻山越嶺而來,吹透人的衣服,吹得身上冰涼冰涼。


    “這鬼天氣,估計要下雪了!”唐公李淵聽聽外邊的風聲,低聲說道。


    “下了雪,爹爹剛好帶著我去打獵。


    我昨天射中了一支鴨子,明天說不定能射一頭鹿來給爹爹下酒!”李元吉猴上來,抱著李淵的脖子叫道。


    “元吉,別胡鬧,爹累了一天才回來!”正在親手給父親倒茶的李婉兒板起了麵孔低聲嗬斥。


    李元吉回頭,衝姐姐做了一個鬼臉,一雙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摟得更緊。


    竇氏夫人笑著上前,將永遠長不大的兒子抱了下來。


    下人們已經都被她打發了出去,此刻房間中隻有唐公夫妻和建成兄妹四個,所以屋子內的氣氛顯得分外溫馨。


    竇夫人很珍惜這種溫馨的感覺,也就是在塞外,一家人才能聚在一起靜靜地說會兒話。


    如果是在中原,丈夫有沒完沒了的應酬,家中還有六七個待妾和十幾個別人的孩子。


    而作為標準的賢妻,自己還不能流露出半點怨言。


    “爹爹也真是,照顧劉家哥哥一個人也罷了。


    何苦為了一個傻呼呼的農家小子費那麽大周章!”李婉兒見弟弟沒得到應有的教訓,把被憋住火氣立刻轉嫁到了別人頭上。


    “你們真的認為跟著弘基來的那個李仲堅是傻小子麽?”李淵笑著搖了搖頭,向兒女們問道。


    幫劉弘基和李旭洗白身份這件事情說起來簡單,私下裏卻有很多事情需要運作。


    特別是這批來曆不明的戰馬,必須盡早抹去一切與突厥有關的痕跡。


    李淵是個精細人,不願意中間出什麽紕漏,所以親自忙碌了一整天,梳理清楚了其中所有細節後才放心地安排手下人去執行。


    “那個人分明是個剛出茅廬的傻瓜,什麽都不懂,說話也怯怯的,沒半點英雄氣概!頂多是箭射得好些,準頭和力道實足!”李婉兒放下銅壺,笑著點評。


    塞外歸來的野小子給她的印象非常深刻,不像平素常見的那些世家子弟,一個個風流倜儻。


    而是像一個青澀的山梨,聞起來有些誘人,但一看表麵,就知道其中滋味不會太好。


    “劉大哥既然主動帶他來投靠我們,此人肯定不是一個俗物!”李建成搖搖頭,不同意妹妹的意見。


    “他心思其實挺細的,可能是見的世麵少了些。


    讓我那一箭,幾乎把除爹爹外所有人都騙了過去!”李世民也搖了搖頭,站到了哥哥一邊。


    能在比武場上掐拿好分寸,既讓對方高興又不流露出讓步痕跡的人,在他眼中絕對不會是二姐所說的傻小子。


    “你爹爹我當年剛入朝為官時,比他的樣子好不到哪去。”


    李淵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笑著對子女說出自己的看法。


    “那時候滿朝文武論年齡都是我的長輩,論心機都比我深。


    我嚇得腿都哆嗦,硬撐著才把先皇的問話回答完!回到家,你娘接過我換下的朝服,用手一擰,居然擰出了一攤子水來。”


    竇夫人的手悄悄地伸過來,握住了丈夫的大手。


    的確,那時的丈夫也是個青澀的少年,但人都有長大的時候。


    再青澀的梨子最後都會成熟,都會沉顛顛地壓彎枝頭。


    自己算幸福的,可以目睹其青澀,也可以品嚐其成熟。


    雖然,青澀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感受其青澀,而成熟時卻有數個人與自己分享。


    “那人是個農夫,怎能和爹爹比!”李元吉瞪起眼睛,大聲抗議。


    李淵回過頭,輕輕拍了拍幼子的腦袋,低聲指點道:“其實差不多,你們生在富貴之家,隻是比人家多了分閱曆而已。


    閱曆可以補,但一個人的天分和骨氣卻是補不出來的。


    要我看,這個人是塊璞,隻缺磨而已。


    這世道馬上要亂了,咱們李家多幫一個人,將來就多一個人幫。


    若是能把他留下來,更是一個難得的好助力!”“世道馬上要亂了!”這種話從李淵嘴中說出來,與普通人嘴中說出來有著截然不同的分量。


    李氏兄妹都沉默了下去,思考了好一會兒,長子建成才再度把話頭提起來。


    “依我之見,我們李家可以厚待之,以恩義結之。


    他是個講義氣的人,否則也不會主動把放火的責任跟弘基兄分擔!”“就怕他不知道感恩,昨天爹爹答應舉薦他當隊正,他連謝字都沒說!”已經過了一整天,李婉兒對昨日傻小子的失禮行為依舊耿耿於懷。


    “他當時不是怕拖累咱們麽,劉大哥已經解釋過了!”李建成寬厚地笑了笑,替李旭說了句好話。


    既然父親想拉攏此人,自己少不得也要費些心思。


    如果將來真是個亂世,那小子箭法超群,武藝據說也不錯,留在李家至少可以當個悍卒來用。


    “要不感恩,就殺了他。


    人不為我用,必殺之!”李元吉從母親膝蓋上跳下來,故作凶惡地說道。


    也許是因為年齡太小,不知道殺戮為何物的緣故。


    “殺”字被他說得像玩耍般,格外輕鬆。


    “誰教你的這話!”李淵卻板了臉,厲聲質問。


    李元吉見父親生氣,嚇得立刻躲到了母親的身後,邊藏,邊小聲嘀咕:“《後漢書》上說的,爹爹如果覺得不對,孩兒改好了!”“老爺,他還是個孩子!”竇氏夫人笑著替兒子打圓場,伸手將元吉從身後拉出,再度放在了膝蓋上。


    “有什麽不對,你一點點教好了,何必動不動就瞪眼睛!”妻子在身邊,李淵知道自己教訓不了孩子。


    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道:“都是被你慣的,動不動就提殺字。


    自己又沒什麽本事,將來難免會給家族招惹禍端!”“才十歲的孩子,有什麽禍端。


    再說了,他不是在替你出主意麽?”竇氏愛憐的摸著元吉的腦袋,低聲替兒子辯解。


    她親自為李淵生了四個兒子,長子建成老成寬厚,是個守業之才。


    二子世民氣度恢宏,也是個能在世間立足的俊傑。


    三子玄霸體弱多病,留在老家沒帶出來。


    所以,竇氏把應該給兩個兒子的愛都給了最小的兒子。


    雖然這個小兒子性子差了些,但聰明好學,武藝上進步也快。


    “世民,你怎麽認為!”李淵不再理睬元吉,把目光轉向了話不多,但行事分寸感極強的李世民。


    “這個人性子很質樸,閱曆淺,頭腦卻不簡單!”一直沒說話的李世民緩緩地分析道。


    “有句話說得好,君子直,可欺之以方……”他笑了笑,不再繼續說下去。


    目光看向自己的父親,明亮的眼睛中充滿了得意。


    注1:大隋軍製,十人為火,火有火長。


    家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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