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擊鼓 (三 上)李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透骨的陰寒。


    距離他最近的謝映登明顯感覺到了其話裏濃濃的恨意,忍不住瞪圓了眼睛,驚問:“密公莫非想一擊而殺之?那張須陀老賊可不是一個容易相與的,三年來,多少江湖豪傑試圖招惹他,卻誰都沒落得什麽好結果!”“正因為老賊手上染滿了弟兄們的血,我才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否則,待其熟悉了滎陽周邊情況,我等再想除之,恐怕難上加難!”李密被謝映登問得微微一愣,憑著多年曆練出來的本領,他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咱們既然舉了義旗,就要為天下而謀。


    若知其強便避而走之,豈不讓全天下看著我等的英雄失望?”“對,咱們就是要知難而上,我就不信,天下沒人奈何得了這頭老賊!”群豪被李密開口一個天下,閉口一個大義說得血脈噴張,七嘴八舌地響應。


    “對,咱們十幾個打他一個,還怕啃不碎他這把老骨頭?”齊國遠舞動雙拳,唯恐別人看不見自己的英雄形象。


    謝映登笑著退開半步,不再多置喙。


    十個打一個的大話說起來好聽,往往開戰時,十個人一塊兒轉身向後,都巴不得其他夥伴前去送死。


    “難道映登以為我方並無勝算?”李密敏銳地覺察到謝映登的笑容裏帶著幾分不以為然,搖了搖羽扇,笑問。


    “映登隻是覺得張須陀老將軍嗅覺敏銳,既然已經避開了圈套,我等很難再將他**進來!”謝映登搖頭,回答。


    為了顧全大局,他不想直接置疑李密的決定。


    在他看來,戰鬥的勝負,的確和人數多寡沒有絕對的聯係。


    但李密能鼓動起群雄並肩而戰,那是李密的本事。


    大夥若想成就一番事業,也卻實需要一個李密這樣的人才將群豪凝聚到一處。


    “我等的確難以**老賊入套,但可以假他人之手殺之!”李密臉上的笑容很濃,似乎對“老賊”這個稱謂甚感興趣。


    “謝某不才,願聞其詳!”謝映登向李密拱了拱手,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


    在用兵打仗能力方麵,謝映登以為李密比起徐茂功相差甚遠。


    但使用一些戰場外的奇招,其他人比起李密卻是望塵莫及。


    “諸位且看!”李密先還了謝映登一個善意的微笑,然後用手中鵝毛扇輕點掛在牆上的地圖,“張須陀老賊知道我等在瓦崗山下等著他,所以避而不戰。


    但為了給昏君一個交代,他於咱東郡外圍繞了一大圈,順勢搗毀了幾家豪傑的老寨。”


    這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李密換個角度重複一次,並沒有什麽新意。


    “密公請直說,我等到底怎麽才能報仇?至於咱們這邊的窩囊事,就不要再提了!”王當仁聽得有些心煩,大聲建議道。


    其他幾個剛剛當了將軍的寨主們也吩咐附和:“密公,您有什麽安排就直說吧。


    咱們聽您和徐統領號令便是!”“我的計策就出在張須陀背後還有個昏君上麵。


    他想以別的山寨冒功,咱們偏偏不讓他如願。


    當年魚俱羅將軍就是因為消極避戰被處斬的,隻要咱們坐實的張須陀頭上這個罪名,老賊定然也活不過今年冬天!”話音落下,滿堂豪傑鴉雀無聲。


    眾人的確恨張須陀,但大夥平素盼望的都是如何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擊敗他,從來沒有人想到還可以借刀殺人。


    楊廣是個昏君,這是群豪的共識。


    昏君亦可為我所用,卻是以往憑他們的視野所看不到的層麵。


    刹那間,許多人如同眼前被推開了一扇窗,看到了一個更為複雜的世界。


    與他們先前設想的黑白分明不同,那裏黑不一定是黑,白不一定是白,黑白之間還有很多駁雜的顏色,光怪陸離。


    刹那間,即便是出身於江南第一望族的謝映登,也被李密的卓越見識驚了個目瞪口呆。


    倒吸了好半天涼氣,他才緩過些神,鄭重問道:“此計可謂神來之筆,但具體如何實施,還請密公明示!”“這個麽?”李密掉正羽扇,又輕輕地扇了幾下涼風。


    此際雖是盛夏,但瓦崗山地勢高,聚義廳內並不甚熱。


    因而他扇扇子的動作純屬多餘。


    但此刻在眾人眼中,卻別有一番睿智味道。


    “這個麽,依我之見,第一,咱們需要大張旗鼓地殺下山去,在南北兩道運河上製造幾場大麻煩。


    東都之糧全部來自運河,馬上夏糧即將裝船,咱們讓昏君餓幾天肚子,他自然會兩眼冒火!”李密橫轉羽扇,一邊用扇側的黑色雁翎磕打自己手掌,一邊胸有成竹般說道。


    “密公妙計!”聞此言,忠武將軍王伯當忍不住大聲稱讚。


    眾將之中,他與李密關係最厚。


    剛才一直擔心李密因為耐不住麵子帶著大夥與張須陀硬拚,如果那樣的話,一旦兵敗,恐怕李密的威信會一落千丈。


    而現在,李密在兜了幾個***後,成功地把大夥的視線從其謀劃失敗,勞師無功上吸引到新的作戰任務上來,讓王伯當在佩服之餘,懸在心裏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也就是密公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隻要殺了張須陀,河南各地,咱們還不是想打哪就打哪?”齊國遠亦跳著腳喝彩。


    因為麾下弟兄都丟光了,所以他在瓦崗寨中一直混得不得誌。


    眼下翟讓委派李密決策大小事務,讓他看到了一個重新崛起的機會,因此他拍起馬屁來亦不遺餘力。


    “嗬嗬,此計見效雖慢,但的確甚妙。


    南北兩條運河一直是咱們瓦崗山的糧庫,先前老程年年到河上取糧,就是沒想到此舉還能令楊廣那個昏君自斷臂膀。”


    見眾人說得熱鬧,歸德大將軍程知節亦跳起來,插科打諢。


    “你們大夥誰也別跟我爭,待會兒老程我就帶一哨人,直接到運河邊上搭個卡子。


    除了劫糧之外,這河上南來北往的,隻要是官船一概收稅百文,民船減半,江湖豪傑免費,要是碰到來投瓦崗的,嘿嘿,老程倒送他半吊盤纏!”此人是瓦崗寨第一疲懶人物,無賴頑童。


    雖然年紀已經二十多了,但說話做事卻總是有口無心。


    因而官職雖然高,卻不甚得人尊重。


    當然,輕易也不會有人跟他這混人起隔閡。


    隻是冷不丁一番混說出來,除了逗得人哈哈大笑之外,還將一個冷酷的事實擺在了眾豪傑眼前。


    運河分為南邊兩條,南運河起於江表的餘杭,終於虎牢關外與東都相連的伊水入黃處。


    北運河與南運河遙遙相對,起於黃河北岸的沁水入黃口,終於大隋北方軍事重鎮漁陽。


    這一南一北兩條河,正是連接整個大隋的血脈通道。


    因此朝廷對運河沿岸的治安甚為看重,特別是對東都洛陽附近,因為涉及到整個東都的糧食安全,所以每月都有府兵來回巡視,遇見截匪,必將趕盡殺絕。


    往年瓦崗山從運河上取糧,之所以劫一票就走,從不過多逗留,便是因為自認沒有與整個大隋對抗的實力。


    因而李密剛才所說的劫糧之策,雖然看上去簡單易行,做起來卻絕沒想象得那般容易。


    大夥若出動得次數過少,在朝廷眼裏依舊是疥蘚之癢,根本不可能拉張須陀下水。


    若出動次數過於頻繁,於保護運河的府兵對上,未必有戰而勝之的把握。


    像程知節所說的那種直接卡斷運河的辦法,更是胡扯。


    大隋修建運河的最初目的便是向南北兩個方向運送士兵和輜重,如果洛陽附近的河道被卡死,三日之內,肯定有不下十萬府兵自東都順水而來。


    那樣的話,大夥需要麵對的就不止是張須陀一支隊伍,而是大隋傾國最後的餘威了。


    想到倉猝決戰的後果,連最力挺李密的齊國遠等人都蔫了下來。


    如果有與十萬府兵正麵一決雌雄的本錢,大夥早追著張須陀廝殺了,又何必費盡心機誘其入甕?“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老程你說,咱們該怎麽辦。


    難道就把這口氣憋了,等著哪天老賊再堵上門來?”王當仁豎起眼睛,衝程知節大聲嚷嚷。


    站在程知節身邊的徐茂功等人方才一直沒參與討論。


    他們是瓦崗山原班人馬,與新加入的弟兄素來有些隔閡。


    在氣急敗壞的王當仁眼裏看來,這些人全都不肯出頭的原因,想必是瞧不起大夥,欲看力主擴軍的密公笑話。


    “俺老程就是武夫,你讓我上馬和人單挑,你還別不服,說句實話,我誰都不放在眼裏。


    若論躲在背後算計人的勾當,嘿嘿,老王你這回問錯了人,俺可是一點兒都不會!”程知節衝著眾人嘿嘿一笑,滿不在乎地回答。


    酒徒注:按照正史,張須陀還有一年才死呢。


    大夥莫急。


    順便拉票。


    家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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