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名(二上)機會總是屬於擅於把握的人。


    在旁觀者眼裏,他們僅僅是幸運,命好。


    但事實上,為了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機會,他們平時付出了比普通人多出數倍的努力。


    樂壽王竇建德對此感悟頗深。


    每當他回頭張望自己從普通蟊賊一步步走向地方諸侯的道路,總是慶幸自己在幾個瞬間的正確選擇。


    他人生的第一個機會是起兵為孫安祖報仇。


    當時,在酒席宴上火並了孫安祖的巨寇張金稱擁眾十萬,整個河北幾乎無人敢與其爭鋒。


    隻有他竇建德,帶著不到兩千多人的隊伍,居然大張旗鼓地替孫安祖發喪,並傳檄給地號召所有綠林豪傑共同討伐張金稱。


    雖然此舉導致竇家軍被張金稱的部將王鬼六打得抱頭鼠竄,從長河縣直跑到豆子岡深處。


    但自那之後,整個河北的綠林豪傑提起竇建德的名字,無人不暗暗挑一下大拇指。


    他人生的第二個機會是獨力收拾高士達留下來的殘局。


    當時問鼎河北綠林總瓢把子位置的人中,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比他竇建德名頭大。


    但眾人都被李旭和楊義臣兩個殺破了膽,躲在豆子岡附近不敢出頭。


    隻有他竇建德,算準了李、楊兩名悍將的攻勢持續不了多長時間,率部殺出平原郡,先接回了數萬被打散了的弟兄,然後順勢東進,將風頭正勁的涿郡丞郭絢和清河郡丞楊善會二人相繼擒殺。


    此舉非但沒招來李旭和楊義臣的聯手報複,反而讓高開道、楊公卿、王薄這些平素眼高於頂的綠林大豪對竇家軍心服口服,從此甘受他竇某人的約束。


    他人生的第三個機會是以河北綠林總瓢把子的身份調停幽州與博陵兩路官軍之間的衝突。


    雖然兩路官軍中的任何一路惱羞成怒,都可能將竇家軍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雖然整個河北的士紳們都把此事當做一個笑話來講。


    但他竇建德完成了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任務。


    僵持不下的博陵軍和幽州軍誰都不敢讓對方坐收漁翁之利,隻好順勢收手。


    從此,竇家軍名正言順地接管了朝廷鞭長莫及的平原、清河、武安、渤海四郡和小半個河間,一躍成為能與博陵軍、幽州軍分庭抗禮的河北第三大勢力。


    現在,第四個機會又擺在了竇建德麵前。


    無須派遣細作探聽詳情,單單從最近半個月博陵六郡的屯田點開始下發兵器這一舉動,竇建德就明白自己的鄰居李旭又要有所行動。


    除了來自幽州的虎賁鐵騎之外,竇建德弄不清楚到底是那路豪傑,能把擁有常勝將軍美名的李旭逼到動員麾下一切力量的地步。


    但是,他卻清醒地知道,如果在李旭與新的敵人殺得難解難分之際,自己揮師進駐信都和趙郡,博陵軍絕對沒有力氣回頭反補。


    抄掉李旭的後路,順勢將大半個河北納入麾下。


    然後北征幽州,徹底解決後背上的困擾。


    完成了上述步驟,竇家軍就可以放心地南向去爭奪天下。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李淵於十餘日前已經攻克了長安,瓦崗寨也把除了洛陽、弘農和上洛三郡之外的大半個河南囊括在手。


    如果他竇建德心存婦人之仁的話,就可能永遠退出問鼎逐鹿的獵場。


    現在,關鍵是要打聽清楚博陵軍前麵的敵人是誰?與博陵軍的戰鬥什麽時候開始?將可能打到什麽程度?竇建德與麾下文武商討了好幾回,都不能探討明白其中所以。


    與博陵六郡相接的勢力除了他竇建德之外,隻有羅藝、劉武周和李淵三家。


    羅藝麾下的幽州軍剛剛在博陵軍麵前吃了不小的虧,短時間內估計提不起再打一仗的興趣。


    劉武周的勢力這半年來膨脹得極快,但他如果主動攻入涿郡的話,側麵很可能遭到來自太原方向的打擊。


    至於最後一個李淵,與李旭衝突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且不說他的女兒就是李旭的老婆,兩家是翁婿加叔侄,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的親戚關係。


    單憑太原兵馬南下時博陵以三千壯士相助的交情,李老嫗也沒臉皮剛剛得了長安就卸磨殺驢。


    除了以上三人外,可能與李旭衝突的就隻有他竇建德了。


    可來自博陵的使者就在驛館裏歇著。


    此人既然號稱為了竇、李兩家結盟對抗瓦崗而來,當然預示著在短時間內博陵軍不會南下找竇家軍的麻煩。


    況且李旭背後還有一個羅藝,如果他將麾下大部分兵馬都抽調往清河郡接壤的信都,羅藝聞訊後肯定會直接攻向他的老巢。


    “管他跟誰打呢,咱們做咱們的就是”竇建德麾下的大將王伏寶拍了拍頭上的皮冠,甕聲甕氣地道。


    他今天穿了身武將的常服,周身上下無不光鮮華貴。


    可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平時頭頂镔鐵盔,深披荷葉甲時的模樣順眼。


    不光是他本人,竇建德麾下的大部分武將也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如果稍微挑剔些,以“沐猴而冠”四個字來形容一點兒也不過分。


    “無備而戰,縱有勝績,其勢必難長久!”納言宋正本白了王伏寶一眼,憤然說道。


    憑心而論,他非常不願意和王伏寶這些莽夫們一道議論軍情。


    對方所說的話中,十句裏邊有八句都是廢話,剩下的兩句,往往還要離題萬裏。


    “宋納言說得對,姓李的在民間養兵為的就是圖謀咱們,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屆時,他以民間之兵拖住羅藝,以百戰精兵傾力南下……”行軍長史孔德紹掃了眾武將一眼,大聲說出另一種擔憂。


    單從戰鬥力方麵而論,博陵還是遠遠強於竇家。


    姓李的雖然從來沒有過失信於人的記錄,但誰也無法保證,他突然派個使者來商討結盟事宜,會不會隻為了麻痹大夥,進而讓竇家軍放棄對他的警惕。


    對於宋正本和孔德紹這些有才華的讀書人,王伏寶向來甚為禮敬。


    因此雖然被對方白眼相待,他依舊和善地笑了笑,低聲解釋,“我的意思是咱們沒必要為姓李的正在幹什麽耗費心思。


    他做的事情如果對咱們有用,盡管學來。


    如果沒用,他愛敗自己的家,咱們跟著瞎操什麽心。


    等他將家業敗完了,大夥剛好去收拾殘局!”此語甚合武將們的胃口,一時間,左將軍張青特、明武將軍殷秋,揚威將軍石瓚等人都紛紛出言附和。


    作為出身綠林的武夫,他們都不喜歡關起門來揣度他人心思的調調。


    眼下竇家軍治地所施的大部分政策都是從博陵原封不動照抄來的,實踐證明,其收效非常好。


    重新過上安定日子的百姓們很快就忘記了是誰害得他們背井離鄉,爭相稱讚竇王爺是個知道民間疾苦的大善人。


    以此類推,博陵六郡發兵器到民間的舉動,平原、清河等地也跟著亦步亦趨未嚐不可。


    雖然短時間內看不到其成效,但從長遠看,這未必不是藏兵於民的好方法。


    “話容易說,但做起來卻要量力而行!”行軍長史孔德紹對武將們的胡言亂語非常頭疼,忍不住再次出言打斷。


    他曾經做過一任縣丞,是竇建德麾下為數不多的有過料民經驗的人,因此深知治政艱難,“姓李的家底厚,且博陵六郡久不經兵災,他給屯田點發兵器,每人發一把橫刀也不至於讓府庫見了底兒。


    咱們如果跟著學,鐵從何來,工匠從何而來,製造兵器鎧甲的費用找誰去出?”“秋糧不是剛入庫麽?咱們攻克龍崗時,我記得從大戶人家中也抄了不少浮財出來!”王伏寶對財政收支沒有任何概念,皺了皺眉頭,繼續跟著瞎摻和。


    “王將軍麾下剛剛換過鎧甲吧。


    不知道弟兄們感覺合身否?”孔德紹聳聳肩膀,反問。


    王伏寶高興地一拍大腿,咧著嘴回答,“沒的說,我老王帶了這麽多年兵,第一回讓手底下的弟兄們看著不像群叫花子!”“一把橫刀造價千二,一套鑲嵌了鐵條的皮甲造價三千,鐵甲咱們自己造不了,民間售價每副都在萬錢之上。


    王將軍麾下這次共有兩萬四千五百人換裝。


    其中領了全身镔鐵柳葉甲的將校有一百三十二人……”孔德紹的話還沒等說完,王伏寶和他身邊的幾名老粗已經羞愧地垂下了頭去。


    大夥隻記得破城掠地可以搶到很多錢財,卻忘記了竇家軍現在已經不是土匪。


    他們要一步步正規起來,讓老兵們有合適的鎧甲可穿,合適的兵器可用,軍官合適的薪餉可領。


    這麽算下去,即便每月都能打西歐啊下一個新的郡城,所得也不夠支持弟兄們的開銷。


    見眾人都被自己的話折服,孔德紹忍不住將頭抬高了些,看著竇建德臉繼續補充,“所以屬下建議,明年春天開始,各屯墾點的投入要盡量減少。


    此外,各位將軍麾下的兵士數量也要詳加整理,能戰者留下當兵,不能戰者盡快分給土地,參與軍屯……”“你萬一李仲堅真的如你所說,準備興兵南下怎麽辦?”這回,竇建德自己先忍不住了,皺著眉頭質問。


    “大王既然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應該知道,兵貴在精而不是貴在多。”


    孔德紹被竇建德的目光逼得心頭一緊,強撐著進諫。


    家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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