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園街北,是沁園街。


    偶園街上大部分是經營筆墨紙硯這些文人用品的店鋪,還有些就是做字畫裝裱的店鋪,而其北邊這條沁園街,則大部分是經營古玩字畫的。


    劉旭三人來到沁園街,逛了幾家店鋪,沒有發現什麽合適的行家字畫。當然劉旭是辨別不出這些字畫水平及真偽的,他隻能大致看出畫得好看不好看,字寫得好不好,好在王宗元浸銀字畫幾十年,鑒賞能力非凡,王曾也略懂一二。


    當逛到第六家店麵時,王宗元在一幅畫作麵前停住了,在那細細欣賞。


    劉旭和王曾見王宗元在那幅畫作麵前停住,也跟著上前觀看。隻見王宗元麵前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畫,劉旭不懂品畫,但看出此畫也是不錯,作畫者筆力縱橫,落筆密匝,畫中山峰聳立,江水洶湧,甚是壯觀。


    不過王宗元看了一會,搖了搖頭。


    那店內一個老掌櫃,初時見王宗元三人在那品畫,但也沒過來打擾。待見,王宗元看了畫作之後,搖了搖頭像是看出門道,不中意此作。便從櫃下,拿出一張紙箋道:“貴客想必是不中意,顧散騎那副山水畫,不知貴客有意顧散騎書法作品不?貴客請看。”說著把那張紙箋遞給王宗元觀看。


    王宗元接過,隻是觀看片刻,便失笑。遞給劉旭跟王曾,道:“你倆看看有何不妥,考校一下你們。”


    劉旭看了下,紙箋上的字,倒是楷體,大部分都能認識。劉旭隻覺筆力森森,寫得甚是不凡。至於不妥嘛,字都不全認識,如何知道不妥。


    不過王曾似乎看出點什麽,沉吟道:“叔父,此作似乎寫得是晉末劉裕北伐當時定都我們青州的南燕國慕容氏的檄文,難道這是顧散騎跟隨劉裕北伐南燕時寫得那篇《祭牙(旗)文》?此文竟然流落我們青州了?”


    王宗元笑道:“既然是祭牙文自然是燒給蒼天大地的,那還有真作?”接著又指著那幅水墨山水畫,對二人道:“此畫用筆森森,緊勁綿密,有意模仿顧散騎的密體畫法,但用筆失之呆滯,過於模仿,少了神韻。且你們看這題跋,是義熙元年,此時顧散騎以至暮年,其畫法以臻大成,少了年少時的張揚,歸於古樸,筆法如春蠶吐絲,似拙勝巧,傅以濃色,微加點綴,而神采飄然。而此畫模仿的是其早年畫作,題跋卻是晚年作品,自是贗品無疑。”


    王宗元對老掌櫃的說:“老丈,就不要拿些贗品糊弄我們了,如有佳作真品,就拿出來,讓我們一觀,若是中意,我們就買了。若是沒有佳作真品,我們可就去別家了。”


    那老掌櫃的在旁聽王宗元品鑒,見頭頭是道,知道是行家,贗品人家是看不上了,隻得拿出自己鎮店寶貝了。老頭從旁邊一個櫃子裏拿出一個卷軸,過來遞給王宗元道:“貴客也是識貨之人,所謂貨賣行家,這是本店鎮店之寶,貴人鑒賞一下,若是喜歡,便賣於貴客。”


    王宗元拿過卷軸,在在旁邊長案上慢慢展開。劉旭在旁看到,畫的是一副樓閣山水人物畫。這次劉旭先看看了看題跋,剛才學到了點知識,知道看畫必看題跋,現學現賣。不過令劉旭鬱悶的那題跋上的字劉旭一個不認識,不知道是篆字還是什麽。


    王宗元在畫作麵前仔細品鑒,慢慢的露出笑容,對王曾和劉旭說:“你倆好好看看,說說有什麽看法。”


    劉旭一竅不通,自是無話。王曾看了一陣道:“這畫作看著倒想閻右相的真跡。”


    王宗元道:“哦,說說看。”


    “侄兒自是未曾見過閻右相的畫作,不過曾讀過閻右相的傳記及一些野史雜文。閻右相幼承家學,後師從於張僧繇,其畫風深受張僧繇影響,走的是張僧繇的疏體風格。而張僧繇的的疏體畫風,悟自衛夫人的《筆陣圖》,而且閻右相和張僧繇師徒,都喜歡用鍾王體題詩。侄兒對畫作鑒賞,不太在行,不過書法侄兒看的出這副樓台望江圖的題詩,深得鍾王體法髓,侄兒是據此推斷此畫是閻右相真作。當然管中窺豹,隻從一點下結論還是失之偏頗,不知是否正確,還望叔父指點。”


    王曾一番話,劉旭頓時崩潰了,剛才前麵有個顧散騎劉旭就不知道,現在又出來一個閻右相。好在最後衛夫人、鍾王體劉旭還知道。後世楷書就是傳自鍾王體,而衛夫人的師傅是鍾繇,徒弟是王羲之,承上啟下。


    王宗元讚賞的看了一眼王曾,對二人道:“你雖隻是識得一點,但也說得很對,以我觀之此畫應是閻右相真品。你看此畫用筆,筆法圓勁,氣韻生動,聊聊數筆便勾畫出人物神韻,而樓台、江水也都甚有神采,深得疏體畫法的精髓。加之你說的題詩,深得鍾王體之神韻,所以我斷定此畫應是真跡。”


    劉旭聽完,頓時對王曾叔侄的崇拜,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品鑒一幅畫,就能講出無數的典故,看個年號,人家就大體知道是什麽時候,劉旭自愧不如遠甚啊。劉旭本來還想在宋朝,剽竊幾首詩詞,充一充大才子,見此情景隻能望洋興歎,人家真的的才子,得讀多少經史子集啊。自己如果裝個才子,人家隨便出個問題考一下自己,自己就得露餡。


    在旁聽王宗元品鑒的老掌櫃也是頻頻點頭。


    王宗元對老掌櫃說:“此畫不錯,我們要了,老丈開個價吧。”


    老掌櫃道:“聽貴客品鑒,也是識畫之人,這是小店鎮店之寶,作價三百貫,不二價。貴客有意,就拿去好了。”


    “三百貫?!”劉旭忍不住喊出來,自己最近好一通忙活,也不過賺到四五百貫錢,這一幅畫就得三百貫,什麽畫啊,這麽貴。“這畫是誰畫的啊,閻右相是誰?”


    王宗元叔侄,外加老掌櫃,一起用看白癡般的眼光看著書生打扮的劉旭,都在心裏默默的道:感情我們說了半天,這貨連閻右相是誰都不知道啊。剛才還說貨賣行家的老掌櫃,覺得這畫賣給他很悲哀。


    王宗元歎了口氣,沒說話。


    王曾道:“世兄玩笑了,閻右相就是前唐名家閻立本閻右相啊。”


    劉旭心裏默默道,誰跟你開玩笑啊,我是真不知道閻右相就是閻立本,你們直接說名字不就行嗎?閻立本我還不知道嘛,中學課本上都有他的《步輦圖》,還有淩煙閣上二十四功臣圖不就是他畫的嘛,我劉旭後世也是看過不少史書的。


    劉旭心道:閻立本的畫那自然是不錯的,放到後世那可都是無價之寶啊,三百貫倒是不虧,不過劉旭還是很市儈的問道:“還能便宜點不?”


    老掌櫃看了他一眼,默默的過去把畫軸卷了起來,去拉開櫃子,準備放進去。


    劉旭不禁鬱悶,這老頭子脾氣還挺大,不就砍下價嘛,咋還這麽大脾氣。其實劉旭真不知道文人的心態,這畫要是碰到個行家,人家或許便宜點就賣給你了,可你是個棒槌,加錢人家都不賣給你,省得你暴殄天物。話說這個老掌櫃以前也算是個文人。


    王宗元感覺勸解老掌櫃道:“老丈別生氣,三百貫就三百貫,這小子就是就是個出錢的,這畫呢是送給別人的,老丈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王宗元好一番勸解,老頭才把氣消了。


    王宗元在店鋪裏跟老頭喝茶,安排劉旭回家取錢。


    此時的大宋還沒出現紙幣,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交子”,要到從劉旭此時往後30年,仁宗天聖元年才出現,所以劉旭需要回家辦自己藏在地窖裏的銅錢。


    當然換成銀子存放更方便,但大宋此時白銀還不是普遍流通的貨幣,物價還是基本是以銅錢標價的,如果花銷時還得兌換回銅錢,一來一回有可能就會少了銅錢,因為兌換比率是不固定的,少了銅錢這事劉旭自是不幹。


    當然自唐朝發明的“飛錢”,到了宋朝更為進步和方便。一些大的店號,在各地都設有分號,人們可以在本地存入銅錢,領取店號給的“飛錢”憑證,到了異地在憑“飛錢”憑證領取銅錢,當然這種用“飛錢”是要繳納費用的。劉旭既然不去外地,又舍不得繳納費用,自是隻能跟守財奴似的,把錢放在自己地窖裏。


    當劉旭跟王曾把三百貫錢都裝到租來的驢車上時,劉旭早已累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腰都有點直不起來了。以前劉旭每天搬四十貫進地窖,倒沒覺得累。誰有想到今天會一氣花這麽多啊,早知道話換成銀子就輕快多了。這時一貫銅錢大約有七八斤重,三百貫可是足足兩千多斤重啊。


    不過劉旭驚奇的發現,跟自己一起搬完兩千多斤銅錢的王曾,竟然臉不紅,氣不喘。


    劉旭不禁有些鬱悶,同樣是書生身體,自己這副身體咋這麽差啊,看來自己的鍛煉也該抓抓緊了。其實劉旭思維停留在後世對書生的誤解上,總以為書生都是文弱的,手無縛雞之力。其實此時的書生在學院讀書,不想後世明清那樣,隻知道死讀書,隻會做八股文。此時的書院裏遠比明清那時氣氛活躍,思想也開放,學子們也可以各抒己見,且書院不止學文,而是禮、樂、射、禦、書、數,都有學的。王曾在學院裏學過射、禦,自是身體不落。劉旭自己這副身體,估計以前書呆子劉旭整天窩在家裏死讀書,留下的體弱底子。


    劉旭和王曾趕著驢車,來到沁園街把那副閻立本的樓台望江圖買了。出店門時,劉旭忍不住問了老頭一句:“閻右相是閻立本,那顧散騎是誰?”


    老頭氣得大聲說,要把錢退給劉旭,不賣他畫了。


    劉旭拿著卷軸倉皇而走。


    當然劉旭最終還是從王曾嘴裏得知:顧散騎是大畫家顧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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