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魚依舊一身珠光寶氣,粉黛含春,極為美豔。


    眉間的藍色水紋額裝格外別致。姽娥隻瞥了一眼,便止不住內心的嘲弄。


    渾身上下盡是抄襲別人得來的美豔,這樣的女子難怪讓人索然無味。


    亭魚看到她,似乎很是憤懣:


    “大膽奴婢!竟敢擅闖禦書房!還不快退下!”


    “無妨。”皇帝的聲音沉穩踏實,他握著筆在紙上畫著,“是我吩咐姽娥在我這做事的。怎麽,亭魚不高興嗎?”


    分明是溫柔嗬護的問話,亭魚卻覺得這其中包含著濃濃的威脅意味在裏頭。


    仿佛,隻要她敢說半個不字,就會立馬被打入冷宮一般。


    亭魚又不殺,當然知道這不可能。


    所以她開始衝皇帝撒嬌,她用高貴的步伐和華麗的珠飾,毫不留情的擠開了皇帝身旁的少女:“可是皇上~臣妾……想要和皇上獨處……”


    姽娥被撞的一個趔趄,委屈的扁扁嘴不敢發話。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少女心裏大呼受罪。亭魚,我真是白養你!


    我怎麽養了這麽個白眼狼的閨女……啊呸、婢女啊……


    皇帝看了眼姽娥楚楚可憐的眼神,龍顏微怒。


    姽娥心裏暗自搖頭,看來蕭奈何給的力度還不夠大。得想辦法通知他才行。


    “亭魚,不如你畫一幅墨梅圖來,給朕瞧瞧吧。朕許久未見你作畫,倒真是想了。”


    皇帝岔開了話題,將筆遞給了亭魚。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果然亭魚作出一幅好畫。


    姽娥暗自讚賞起來:當初為了進宮果然是下足了工夫,這畫裏是滿滿的魏晉灑脫遺風。


    哪怕是自己也未必能畫出這麽相似的程度來。


    “好啊,好!”皇帝也笑著讚歎。卻並未看向身旁的亭魚,而是拿起了方才姽娥與皇帝共作的另一幅。


    亭魚臉色一變。


    “皇上幾日不見,竟然有這麽大的進境了。”亭魚連忙媚笑著誇讚,用袍袖遮起笑容,隻留一雙桃花媚眼斜睨著皇帝。


    “是啊……姽娥真是個厲害的丫頭。”皇帝隻是敷衍了事地回答亭魚的話,卻誇讚起姽娥來,“亭魚你看,這便是姽娥與我一同作的。”


    分明沒有灑脫的筆法,卻點點栩栩如生。細看之下,釋然情懷油然而生


    幾點落梅更是妙到極點,正是剛才皇帝在亭魚進來之時隨筆畫下的幾朵。


    “皇上,這幾朵落梅……”姽娥驚喜地看像畫中的幾點,仿佛全然忘記了亭魚嫉妒的眼神和劍拔弩張的氣勢。


    皇帝又一次忍俊不禁地微笑起來,順手抄起書就砸向少女的頭。


    “丫頭無禮,方才說了隻有旁人不在的時候方可隨意,現在勤妃娘娘就在呢,你怎麽視若無睹?不行,剛說完就毀約,朕要好好罰你!”


    “皇上~臣妾並不介意,皇上高興最重要~”亭魚捕捉了皇帝的幾個字眼:“旁人”、“勤妃娘娘”、“毀約”。這幾個詞語未免太過曖昧。若不攔下皇帝接下來的話,隻怕自己更是機會全無了。


    “亭魚胡說,你怎會不介意?”皇帝笑著推開了亭魚拉著自己手臂的一雙纖纖玉手,卻在姽娥的頭上亂摸一氣,險些弄亂了少女的發。


    “朕罰你,今晚就在禦書房畫十幅畫來瞧,每幅畫都得有些門道才行!別想逃!朕就在這監督你,看你怎麽耍賴。”


    姽娥一聽,立馬小臉垮了一半。


    亭魚的臉就更是幾乎要拖到地上去了。但是皇帝恍若未見的舉動卻也令她疑心。


    憑姽娥是不可能讓自己立馬失寵的,究竟是因為什麽才會讓眼前這個男子對自己視若無睹?難道他就這麽薄情寡義、喜新厭舊?


    亭魚袍袖下的粉拳緊握成了一團。


    蕭奈何從那日留下帕子後,就再也沒有來過。


    握著手帕,亭魚在寬敞卻空曠的廣寒宮裏哭泣。


    …廣寒宮,是啊,此時這廣寒宮中除了寂寞又剩下什麽?


    月宮仙子?嫦娥到底是孤獨千萬年,縱然美得天地動容,又作何用?


    人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如今哪還有悅己者在這廣寒宮中駐足?


    “男人都是一個樣子的吧……”亭魚握緊了手帕苦笑,幾行清淚卻自雙眸滑至臉頰。


    美豔的妝容花了,她也無暇去管。隻覺得肝腸寸斷,直害得她喘不過氣來。


    “好色是本性,不過這麽美的勤妃娘娘,還會惆悵於這種事嗎?”男子的聲音傳至耳畔,亭魚慌亂地抬頭。


    ——不是蕭奈何又是誰!


    亭魚被嚇了一跳:“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蕭奈何笑得有些無奈,衝她指了指窗戶。


    卻趁她回頭之際奪了她手裏的手帕。


    見亭魚懊惱的神色,蕭奈何看著手帕,一雙桃花眼上挑,神色似笑非笑:“還留著?”


    “嗯。”


    亭魚悶聲點了點頭,不情不願地回應他。


    蕭奈何聽了這話,似乎一下子賊膽肥了一大塊,竟然伸出手臂把亭魚錮在了懷裏。


    亭魚怔忪片刻後想要掙脫,無奈卻被眼前男子緊緊鎖在雙臂間。


    “你瘋了?我是勤妃!”


    “你都瘋了,我豈能不瘋?”蕭奈何反問。


    “你——!”亭魚雙眼瞪得溜圓,“你胡說什麽呢?我怎麽就瘋了?”


    蕭奈何挑起她的容顏,妝容巧飾早被淚水衝刷得幹幹淨淨。


    不施脂粉的臉頰恍如出水芙蓉,別樣可人:“你若不瘋,何必抓著手帕哭成這樣?”


    他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女子的額頭,似乎滿心的憐惜。


    亭魚的眼淚噙滿了眼眶,似乎再也不堪重負,撲到他的懷裏,傾盡全身氣力地抱緊,痛哭失聲。


    “我還不夠美嗎?”


    “為什麽你們一個一個的都不愛我!”


    “徐姽娥,她就這麽好嗎?”


    “我的一切都學自她,為什麽我卻始終替代不了?”


    蕭奈何有些感歎,世間女子之愚鈍,莫過於想要做另一個人的替身。


    懷中女子美豔絕倫,被淚水洗去妝容後,雖洗盡鉛華,卻更顯清秀。


    這樣的女子,其實完全不必做別人的替身。她本身就已經足夠璀璨靈秀。


    ——隻是人心貪婪。看到更好一些的,就想要更多。


    ……蕭奈何束緊了懷中的亭魚。


    他沒有憐香惜玉的機會,再慢一步,也許就幫不上姽娥什麽忙了。


    萬萬不能陷進去……


    蕭奈何閉緊了眼眸。


    既然亭魚知道自己與姽娥相識,看來以後更要小心行事。若被亭魚看出自己有目的接近她,隻怕全部努力都得泡湯。


    皇後開始著手找徐、蕭兩家的茬了,國舅爺也隻能幹看著著急。倒是墨華這小子著實有些能耐……


    哎…現如今最沒用的,反倒是自己了。


    姽娥在宮裏這麽危險,現如今又在皇上的身邊,也不曉得是不是安全。


    他和墨華縱使再有能耐,也不過為人臣罷了。在這皇宮裏又能算得了什麽?隻盼著皇上真的憐惜姽娥,不逼迫她才好。


    想了很久,也很多。亭魚已經哭著睡著了。


    女子嘴裏不斷喃喃著“奈何”,但蕭奈何也終究拂袖而去。


    風花雪月,他現在沒有資格。


    第二天亭魚再醒來時,手帕卻不在自己手中。


    不免悵然若失,亭魚竟一度神經兮兮的懷疑昨晚的一切不過是夢罷了。


    手帕當然不能在她的手裏,這手帕早就落入姽娥的荷包。


    亭魚用的是宮裏特製的“彈指醉”,正是按照姽娥研製的配方做出來的。


    以亭魚的個性,斷然不會將這樣好的香送給他人。


    而這手帕滿滿都是她的香氣。


    姽娥這一招當真走的陰損,她自己也知道欺騙人感情不好。但卻顧不得這麽多了,倘若可以,一定盡量護住亭魚的性命。


    ——哎。


    又想歎氣了……


    “丫頭別亂想了。”皇帝翹翹她的腦門,“昨夜這幾幅畫做的不好。心緒不寧,畫也急躁了。說吧,出什麽事了,朕幫你解決。”


    姽娥撅著嘴不做聲。


    “嘖,”皇帝雙手環胸,好像對少女的行為有些不滿,“瞞著我有什麽好的?告訴朕,朕是自己人,不用怕。”


    “皇上,奴婢怕勤妃娘娘……”


    “怕她?”皇帝打斷了她的話,似乎覺得少女很是可笑,連語調都染上一絲笑意,“你日日在朕的身邊,怕什麽?”


    姽娥哀怨地橫了他一眼。


    你知道個屁!這些女人害人的法子可真是五花八門。


    “我怕勤妃娘娘和皇上生疏了……”


    姽娥顫巍巍地回答。


    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站在自己麵前的姽娥,雖說這丫頭裝傻充愣的本事不小,但是眼中分明寫著“怕她害我”四個大字,真當他看不見?


    壓著聲音低笑起來:“姽娥別瞎想,朕會護著你。”


    他會護著她,哪怕她的心裏從來不拿他當戀人看待。


    他的心裏頭一次被這樣溫暖的光芒照耀,哪怕眼前這女子並不單純。他不在乎,至少她對自己確確實實有著感情。


    ——即使隻是憐憫同情。


    他並不是癡情,他隻是太孤單,太孤單了……


    皇帝苦澀的笑意裏是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縱容。


    姽娥,你若想騙,盡管騙好了。


    “皇上……”姽娥突然低垂下清亮的眸子,“皇上實在不該待我這麽好。”


    皇帝被她這話說的一愣。


    “姽娥不是那麽好的女子……並不配得到皇上的真心。”


    “姽娥丫頭,又胡說。”皇帝抄起書砸她的腦袋,“那你倒說給我聽,真心給誰好?”


    “朕…不想再做個無心人了。”


    “即使人都說,皇帝不需要心。可朕受不了,朕寧願頭破血流,也不願苟且偷生。”


    “天下江山雖美,又怎及有一知心人?”


    姽娥握緊了拳頭,心底滿滿的都是酸: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知心人不在你身旁,可要怎麽辦才好?”


    皇帝灑脫一笑:“有一知心人已經足夠,憑什麽奢求她在身旁。我自會竭盡全力,護她周全。”


    “姽娥不值得的。”少女濕了眼眶,卻還是淒然笑著搖頭,“姽娥實在不是個好姑娘。”


    “那便如何?我是天下君主,我覺得你好,你便是好。誰若說你不好,朕殺了他們便是!”


    這突如其來的厥詞讓姽娥哭笑不得,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成熟還是幼稚。


    他知道自己的權力何其偉大,卻又將其用在這樣微不足道的事上。


    見少女開了笑顏,皇帝的心也寬了下來。


    “姽娥,你可知朕有多想讓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邊?”


    “朕想給你封號,朕想給你至高無上的榮寵。”


    “可朕又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


    皇帝英俊的麵龐染上不易察覺的苦澀,仿佛失去了玩具的孩子。


    “所以,姽娥,若有苦衷,朕必定能幫則幫。”


    姽娥歎息,麵前的人是皇帝,自然可以任性。


    但自己不過一普通女子,在這至高無上的男子麵前,又豈能有任性的權力?


    她不是不相信皇帝,隻是不願意這麽早就透露出自己的目的和動機。


    她深知,一旦說出來,她和皇帝之間的所有感情就都淪為故意。


    “不了,”姽娥搖搖頭,“奴婢的事不足一提。”


    皇帝點點頭,卻不便再說什麽。隻好轉移話題:“姽娥,你可知道朕的名字?”


    “奴婢不敢直呼皇上名諱。”


    “無妨。”


    “……東方天霄……”姽娥沉默良久,才小聲地吐出這幾個字眼。


    皇帝的眼睛似乎一亮:“無人時,叫我天霄就好。”


    姽娥正要擺手叩頭謝絕,卻被男子硬生生打斷:“再說半個不字,朕立馬治你的罪!”


    少女不禁大呼委屈,一張小臉拉得老長。卻也隻好不情不願地低喚:“天霄。”


    “嗯,”皇帝滿意的點頭,又似乎在回憶些什麽,“你可知道,上次是何人這樣喚朕的名字?”


    “奴婢不知。”


    “是朕的生母……說起來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朕才十五歲。父皇一怒之下將母妃貶到冷宮,當時母妃就這樣一直喚著朕的名字。”


    “後來父皇後悔了,想要將母妃接回來之際……”


    “方知道她早已服毒……臨走前卻隻有一個遺願,那就是讓父皇好生善待我這個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皇對母妃用情至深,亦或是過於愧疚,竟把我定為儲君。”


    “沒幾年父皇也去了,留下這麽個動蕩江山在我手裏。他卻去陪著我的母妃逍遙自在。”


    看到東方無奈地笑著搖頭,姽娥心裏一陣泛酸。


    同樣是十多歲的年紀,眼前的男子卻早已失去了父母,孑然一身。而自己雖然舉步維艱,至少父母安在,又有義父義母疼愛有加。


    雖說日子難熬,好歹有個盼頭。


    姽娥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個男子對自己的執念這般真誠、執著。


    孤單了十多年,每天在虛假的諂媚和陰險的陷害中活著,又豈能感受到溫暖?


    隻是……若這個人知曉了當初安排亭魚進宮隻是個騙局。


    ——他還會對自己這麽好嗎?


    畢竟自己也曾經處心積慮地逃離他,以後也會繼續逃離下去。


    她徐姽娥,本就不是良善之輩,遭到報應倒也活該。隻是……東方天霄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好的不真實。


    姽娥在心裏下了賭注。


    她抬頭直視著天霄的眼睛:“天霄,姽娥現在告訴你一個很嚴肅很嚴肅的秘密,也許告訴你這個秘密你會勃然大怒,甚至置我於死地。但是姽娥不願意再欺瞞你。”


    天霄的眼睛更加亮了,他坐正了身形,認真聽著姽娥接下來的話。


    隻是嘴角那一絲噙著的笑,多少看起來有些不正經。


    “我本名徐姽娥。”


    ——徐、徐姽娥?!


    天霄的雙眼陡然瞪大。


    “我是徐府的大小姐,我才是原本該進宮的那個徐昭儀。”


    天霄的手緊握住椅子上的扶手,骨節發白。臉色更是難看起來:“你……為了躲朕,才把亭魚送進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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