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娥哄著懷裏的小可兒,招呼遠處的半闕趕緊過來。待他走進,便迫不及待地炫耀:“半闕,我給她起名叫可兒!”


    “很好聽啊。”半闕眯起眼笑。話鋒卻一轉:


    “不過,她可是皇後的女兒啊,你就不忌諱嗎?”


    姽娥的臉色有一瞬間微微難看起來,但也隻是一瞬間。她把雙眼轉向那天真無邪的小東西,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但她也是天霄的孩子。”


    “你對皇上並非無情。”半闕的笑容收斂了不少,輕聲地點破了她的心事。


    姽娥身形一凝:“我對墨華……”


    “不必多言。”半闕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


    有些話說出來反而更顯得姽娥心虛。所以半闕寧願她不說。隻是衝她輕輕擺手。


    姽娥緘默,呼吸前所未有的困難起來。


    是愛墨華,還是喜歡天霄?其實姽娥一直也說不清。


    “好了,”半闕接過姽娥手裏的可兒,“我去把她送出宮。”


    姽娥顯現出不舍的情緒,伸出手在那張粉嘟嘟的小臉上戳了戳:“小可兒,要想姨姨喲。”


    半闕一笑,輕輕搖頭。


    寂靜的宮廷深角,小小的孩子天真無知的笑臉填滿了兩人的心房,暖暖的讓人沉迷。半闕也不得不承認被懷中這個小家夥的魅力傾倒了。想到這,一雙煙雨眸更是眯成了一條縫,輕輕搖一搖懷中的孩子:“小可兒,半闕叔叔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要乖喲。”


    聲音低沉溫柔,仿佛能掐得出水來。


    “徐姽娥!你要把我的孩子帶去哪?”突兀尖銳的熟悉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打破了這幅美圖。


    兩人一驚,回頭一看,不是皇後又是誰?


    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姽娥閉上了眼:“半闕,帶可兒走吧。”


    半闕沉默,抱緊了懷裏的孩子,再看一眼努力向自己跑來的皇後,最終還是點了頭。


    “我走了。”


    “不!你們不能這樣!”皇後因為奔跑過快而跌坐在地,狼狽地哭喊,“那是我的孩子!”


    姽娥想去扶她進屋,卻被她抱住了腿。


    “姽娥姑娘,我求求你……”她在低聲的哭訴,“隻要把孩子還給我,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姽娥不語,隻是偏開了頭。


    “徐姽娥!”皇後的淚痕未幹,卻忽而咬牙切齒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你還不放過我的孩子!”


    她的精神已經幾欲崩潰,神情舉止都更像一個瘋子。姽娥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幾乎已經磨光了她所有的人性。


    想到這,姽娥覺得呼吸都沉重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的孩子,我會好好保護她。畢竟那也是天霄的孩子。我雖然恨你,但那孩子我會善待。你放心吧。”


    “……那就好。”皇後的神色放鬆了些,一雙眼卻空洞得嚇人。由於皇後跌坐在地上,所以姽娥看不到,她在那一瞬間勾起的詭秘笑容。


    ——徐姽娥,你去死吧!


    痛,鑽心的痛。


    姽娥驚訝地看向自己的腿,上麵赫然插著一把小刀。血液順著腿淌到地上。


    “你……”姽娥想要說些什麽。


    黑暗,大片大片的黑暗占據了她的頭腦和視野,仿佛被吞噬了一般,她昏了過去。


    ——這把小刀,有毒。


    這是她在昏迷前最後的一絲想法。


    皇後狠狠踢了她幾腳作為泄憤,還覺得不夠解氣,卻也隻能作罷,撇下她走了。


    是了,宮裏早已沒有她可以依靠的人。她要出宮,她必須出宮。再回來時,就是你徐姽娥的死期!


    皇後?她不再是皇後了吧。現在應該叫她,孟薰。


    待孟薰走遠後,遠處出現一身紫白相間長袍,那是個英俊非凡的白發男子。他慢慢走近。看到腿上淌血,昏在地上的女子,嘴角勾起詭異而晦澀的弧度。


    “天數難改,你必要遭此劫難。”他輕聲地喃喃。


    將她打橫抱起,運起輕功離開了這個地方。


    “徐姽娥,你又何必,”


    他的臉上帶著不沾紅塵的清冷,眼裏寫著閃爍的憐憫。似乎對女子懷有鄙夷,又似乎帶著一抹看不清的惆悵。


    隻是昏睡的徐姽娥不知道,抱著他的這個男子此時的神色有多麽悲哀。


    武林高手最大的好處就是輕功,簡直如回城卷一般逆天的存在。不出一刻便飛離了皇宮、京城,到了京城南郊的小竹林。


    他抱著姽娥因吃痛而冰涼的身體,將她安置在自己的木屋裏。


    地上淩亂的銅錢,正顯示著詭異的卦象。


    ——小小女子,卻生就帝王的命格。天降大任於紅顏,是福是禍?


    男子閉上了眼睛,不願深思這個問題。


    “嗯……”床上的姽娥有了聲響,幽幽轉醒,當看到立於床邊的男子時,頗為驚訝,“紫陌?!我這是在哪?”


    “在我的木屋裏。”紫陌冷冰冰地回答,看到姽娥想要下床的動作,皺皺眉,補充道“你中毒了,最好不要動。”


    姽娥隻好點頭,腿上的傷的確很疼。


    “皇後已經離開了。”紫陌又添了一句。


    “猜到了。”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紫陌已經放了飛鴿去聯絡墨華,此時應該已經趕在路上。


    地上的銅錢散亂,他心裏暗自歎息著將它們拾起。


    ——隻是不知道,她和墨華能不能走到一起?


    在紫陌獨自惆悵的時候,墨華已經風塵仆仆地騎著馬趕來。


    “姽娥!”熟悉的聲音讓姽娥瞪大了眼睛,猛然抬起了頭。不是墨華又是誰?


    一陣水汽立即布滿了眼底,姽娥眼眶裏噙著淚水,不顧腿上的傷撲到了男子的身上:“你來了,我終於見到你了……”


    “是啊……”男子也不多話,隻是淡淡地讚成。嘴角卻勾出愉悅的弧度,一雙手環住懷中的少女,幸福快把心髒漲滿。


    紫陌掃了兩人一眼,似有幾分不悅:“墨華,她的腿上還有傷!”


    “什麽?!”墨華震驚,連忙推開懷裏的人兒,一把將其抱回床上,“胡鬧!”


    姽娥隻是吐吐舌頭,並不頂嘴。


    “放心吧,那傷不重,毒也好解。”紫陌寬慰著墨華。


    “多謝你了,”墨華鄭重地衝他躬身抱拳,“若不是紫陌前輩,姽娥這次肯定難逃一劫。”


    紫陌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揮袖:“你知道我為什麽幫你們的。”


    頓了頓,便踏著帶風的步子離開了這裏。神情有些苦澀。


    “我累了,你們自便。”


    姽娥有點疑惑,看著墨華同情的目光,頗感不解:“怎麽了?”


    “綠珠有孕了。”墨華平靜地向姽娥擲出一枚炸彈。


    “什麽?!”她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置信,“陽初公子把她給……?”


    “咳,咳咳,”墨華尷尬地咳嗽幾聲,隨即義正言辭地道,“男歡女愛,天經地義!”


    姽娥笑著撲進他的懷抱裏。兩人含笑相擁,一時間仿佛歲月靜好。


    隻是歲月無情,靜好也隻是片刻。


    “小可兒?”秦雪一臉冷漠地望著半闕懷裏的孩子,眼裏卻閃起了不正常的光暈。


    半闕衝她點點頭,其實她是喜歡孩子的吧?半闕在心裏偷著壞笑,溫柔地將懷中的小家夥遞到秦雪的懷抱裏。


    “乖,小可兒,這是秦姨姨。”半闕教導著小家夥。


    那小家夥仿佛懂事一般,愣愣地看了眼抱著自己的秦雪,小嘴一咧,便笑了開來,伸出小爪子往秦雪的脖子上摟。


    “啊,啊!”她興高采烈地摟著秦雪。


    秦雪的臉上已經染了幸福的紅暈,一臉陶醉地望著懷中的小寶貝:“不要叫我秦姨姨,叫我娘。”


    半闕的秀眉挑得老高,望著秦雪沉迷的神色,頗感疑惑:“秦雪,你畢竟還是個姑娘,這樣對你的清譽不好……”


    “什麽姑娘不姑娘的,”秦雪搖著懷裏的小可兒,對半闕說的話渾不在意,“進了妓院,本就不打算再留有完整的身子。隻要姽娥大人用得上,我願意獻出一切。”


    半闕一愣,不再說話。


    他不知道,秦雪對姽娥的癡迷程度到了什麽境界。竟願意將一生奉獻給這個風塵青樓?


    秦雪也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姽娥大人對我的好,我永遠都忘不掉。如果沒有姽娥大人,我隻能在宮中終老……”


    頓了頓,看半闕不解的眼神,笑著解釋:“對我這種追求自由的人來說,姽娥大人相當於給了我新生一般。”


    她憐愛地看著小可兒天真的笑顏,輕輕捏捏她的小臉蛋:“好可愛的女娃兒,生來就這麽愛笑,以後一定像姽娥大人一樣堅強。”


    半闕不語。卻透出一股濃重的淒涼。姽娥固然堅強,可那樣的命運,又有誰願意承擔?宮中的日子不好過,他不希望小可兒也踏上這條路。


    “不,”半闕淡淡地搖頭,“小可兒會比姽娥更加幸福。”


    秦雪隻是慈愛地笑,好像小可兒就如她的親生女兒一般。


    “在下告辭。”半闕拱手,踏開步子離開了這裏。


    走出煙花巷,他回眸看了看這座華麗的建築,眼裏的光黯了黯。


    這個地方給他的感觸太沉重。


    “半闕!”身後響起脆生生的聲音,回頭去看,正是一襲水綠色長裙的綠珠。身後跟著的卻不是蕭陽初,而是一位紫白長袍的白發男子。


    半闕微笑點頭算作打招呼:“綠珠姑娘,今日怎麽沒和陽初公子一起來?”


    綠珠吐吐舌頭,俏皮地搖搖手:“他去幫我買東西了。我旁邊這位是紫陌,相信姽娥他們對你提起過。”


    兩人微微躬身行禮。隻是紫陌在打量向半闕的眼神裏,帶了點猜疑的審視。


    ——這男子不對勁,周身冒著一股邪氣。眉心一點朱砂,更是大凶之象……


    紫陌有些疑惑,但沒有根據,他也不好說些什麽。


    “哎,對了,”綠珠拄著下巴,“姽娥現在就在紫陌的木屋裏,好像受了點傷。墨華正在照料著她,你要不要去?”


    本來滿懷擔憂的心,在聽到“墨華”兩個字後,猛然沉到了穀底。


    ——墨華,皇上,奈何。你身邊的人那麽多,我能算什麽?


    濃鬱的苦澀占滿了胸口,他覺得有些發堵,隻能強壯笑容地回答:“不必了,姽娥有墨華照料,不需要我。”


    似乎聽到了他情緒裏的某些情愫,綠珠隻是理解的點頭:“那你打算回宮了?”


    “不,”他苦澀的笑容裏有一絲詭秘,“我要回家了。回到我以前的家鄉。”


    家鄉?!


    紫陌驟然瞪大了眼,不好的預感衝上的脊背。他又打量了一眼半闕,卻沒有看出半分不妥。


    而半闕的一點朱砂此時格外顯眼,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萌生。


    ——姽娥,我一定,一定要得到你。


    他的笑臉有些怪異的滿足,方才的苦澀一掃而光。眼裏閃爍的光,竟帶著一抹嗜血的瘋狂。


    他似乎突然變了個人,不像是那個琴師夏半闕。


    綠珠愣了愣,猜測他是因為墨華的緣故心情不好,於是也不多做叨擾,拉著紫陌便離開了。


    “綠珠,慢些走,你現在身子不便。”紫陌被她拽著袖子走,不放心地囑咐。


    聲音漸漸遠去,半闕無暇顧及兩人說話的內容。


    雙眼泛起詭異的猩紅,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怪物一般可怕的笑容。


    輕輕揮手,他身後已出現一個人:“少主。”


    “鬼手,”半闕的聲音依舊溫柔動聽,卻帶著可怕的殺機,“你有任務了呢……”


    鬼手隻是垂首站在他身後沒有說話,靜靜聽從少主的安排。


    “我們回苗疆,是時候向父王和王兄要回我的王位了。”想到苗疆的親人,半闕下意識地撫上額間的一點朱砂,仇恨湧上心頭。


    怨恨嗎?


    當然怨恨了。


    那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卻因害怕詛咒而想要殘害自己。若不是鬼手救下他,隻怕現在早就在黃土中被掩埋。


    好不容易從苗疆逃到中原,本以為可以安寧度日,卻又被自己的兄長追殺。無奈之下隻得答應中原皇帝進宮為琴師。


    “一切的一切,都是苗疆的錯。對嗎,鬼手。”半闕握緊了拳頭,聲線有些喑啞涼薄。


    鬼手沒有回音,隻是微微喟歎。


    半闕閉上了眼:“你不必再勸。”


    他要殺回那個害他流落在外的地獄!然後……半闕掩住唇微笑。


    姽娥……


    煙雨般朦朧的雙眼裏蒙上了一層血色,終究不再唯美。


    “綠珠?你來了?”姽娥從床上支起身子看向來人,“肚子裏的小寶寶怎麽樣了?”


    “好得很!”綠珠得意地仰高了頭。


    後麵的紫陌臉色一黑。一個個的非要來戳他的痛處,這合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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