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裏搗鼓了好一會兒,她端著食盒到了妖界結界——莫愁崖。


    說實話,以姽娥的性格,她其實十分討厭做出一副與眾不同模樣的男人。比如故作瀟灑,登高望遠,眼神迷離雲雲。


    不過這樣做確實很是瀟灑,特別是對於前方那位站在絕壁高岩上的高挑男子。


    暗紅色的長袍幽亮傲然,長槍泠然無聲地被他握在手中,仿佛在回憶著什麽,時間似乎靜止了,隻有他的衣襟在山峰中飄搖激蕩,獵獵作著。


    姽娥輕輕地頓住了腳步。


    暮煙轉過身來,輕聲喚著:“主人。”


    姽娥衝他歪著頭微笑,一襲紅衣格外耀眼:“叫姽娥吧。”


    愕然地抬頭,卻看到女子如驕陽般的笑容,有些發呆,卻還是愣愣地點了頭。


    “那你叫一聲。”姽娥輕笑著。


    “……姽娥。”紅著臉,暮煙喚了她的名字。


    孤絕的斷崖,如刀的朔風……還有……還有這似血的陽,翻飛的銀發,傲然的身影……


    暮煙臨風而立,朝姽娥勾勾手,問道:“姽娥,你可以走過來一點嗎?”


    姽娥看了看他的手。


    雖然這是美人發出的邀請,不過望著後麵那個深不可測的絕壁……


    姽娥表示自己非常熱愛生命,於是她堅定地、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不必害怕,這裏不再危險……因為我在這裏。”暮煙帶著些期許,向姽娥伸出了手。


    那手纖長有力,肌膚平滑細膩。


    姽娥稍稍遲疑了那麽一下,但還是握住了他的手,他拉著姽娥攀上高岩,並肩立在了參天的大樹下。


    “姽娥,你看,這裏就是妖界的全景了。現在整個妖界都在你腳下。”


    他微微揚眉,笑得淡而清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的聲音很動聽,向姽娥訴說著:“你現在就看到妖界的通道了。西麵那些長長的台階,便通向妖界中最高的尊神台。”


    姽娥的心思顯然沒有在他所介紹的景物上。


    她偏過頭,看著暮煙美好的側顏。


    正臉驚天地泣鬼神,就連側臉也足夠令人陶醉許久。


    暮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依舊細致地同她介紹著:“尊神台下,便是妖王宮,啊,也就是妖王大人的寢宮。往西麵,便是妖王宮之外的演武堂和文墨軒,看到了麽?那個最格格不入的黑色建築,就是演武堂,而演武堂的對麵便是文墨軒。再往外沿……”


    烈風中,他那磁性的聲音象是一泓清泉,從耳中一直流進人的心中。


    仿佛被他聲情並茂的演說弄得有些好奇了、心動了,於是姽娥也鼓著膽子低頭去看。


    深穀下的霧氣被風吹散了些,一江活水裂開了幹枯晦暗的峽穀,奔騰而過,穿越千山萬石,逶迤而迤邐,眷戀般地環繞在了遠方若隱若現的紫色城池周圍。


    ——哎。


    姽娥搖著頭歎息。


    實在是沒有辦法,誰讓她隻是肉體凡胎呢?暮煙所說的一切,她完全看不到!


    可見品種和性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不過……


    “暮煙你,還真是很愛你的故鄉呢……”姽娥放柔了語氣,拖著下巴看他。


    他高傲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種淡淡的柔情,仿佛要把整個妖界籠罩起來一般的氤氳氣息,令人莫名的想要沉迷在裏頭,不再醒來。


    似是萬裏山河便是他的心之所向。


    他願同這片蒼茫大地的相生相隨,願傾盡所有來保護家園,願撐開臂膀將心愛的人攬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是最好的依靠。


    “嗯。”暮煙眯起眼睛笑著點點頭,“但是……”


    但是?


    姽娥不解。


    他的一雙眼睛,紫色的波光流轉間暗藏著某種洶湧翻騰的情緒,他定定地望著姽娥的雙眼,認真而堅定:


    “此刻,我卻更想陪在姽娥的身邊。”


    她沉醉在這一汪唯美的紫色裏無法自拔。那樣認真的語氣就像一種魔咒縈繞在紅衣女子的耳邊,深深烙印進了她的心裏。


    兩人就這麽對視良久。突然一陣微妙的寒流襲來。姽娥被凍了一下,忍不住輕輕打顫。


    今天莫愁崖的風似乎是格外地狂烈,格外地寒冷。


    暮煙見狀,一張美麗的容顏上突然有些泛紅。姽娥想問他怎麽了,他卻隻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半晌,暮煙笨拙地解下了披風。想要為姽娥披上,卻有些不好意思。


    似乎是怕唐突到姽娥,他遞出去的披風,竟然又往後縮了縮。


    “暮煙,你又害臊了。”


    似乎是責怪的語氣,可是那裏麵卻滿滿的都是促狹的不懷好意。


    姽娥主動湊近披風裏,用手將那披風的兩片棱角接在手裏。


    “很暖和,謝謝你,暮煙。”


    姽娥的聲線裏,有她自己也沒有發覺的安寧。


    多久沒有了呢?這樣寧靜的快樂?


    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還是國舅府的養女時,曾經和墨華、奈何一起,有過那樣的歲月。


    雞飛狗跳,卻又讓人忍俊不禁的日子……


    姽娥覺得有些傷感。


    ——原來,竟已經這麽久了啊……


    久到,當初那個小小的少女,已經成長為女人。


    久到,當初那個可愛的徐姽娥,已經變得這樣貪得無厭。


    她的杏眼流轉向身旁的暮煙。


    為什麽要答應暮煙做它的主人?為什麽要喜歡他?為什麽不拒絕他對自己的好?為什麽要刻意地同他親密?


    姽娥的眼眸垂了下來。


    見她披好了披風,暮煙臉色微紅了一會兒,半晌才笑著看她問:“姽娥,你帶了東西來?”


    姽娥這才想起被自己放在一旁的精致的食盒,連忙把那食盒遞給暮煙:“好吃的。”


    暮煙饒有興味地撫摸著食盒,輕輕開了蓋子,眼前卻是一亮,頗有些驚喜的看向身邊的姽娥:“姽娥,你自己做的?”


    姽娥笑著點點頭,摸摸他的頭:“你認我做主人,我不把你養得白白胖胖怎麽行?”


    暮煙被這促狹的語氣弄得一閃神。但是姽娥那鬆鬆垮垮的披風卻吸引走了他的視線。


    遲疑片刻,他還是忍不住幫姽娥攏了攏披風:“你還真的把我當成寵物了啊?白白胖胖嗎?難道……我現在看起來很不好?”


    那種表情有些淡淡的委屈,配上他美麗的麵容,讓人失神。


    姽娥捂住了鼻子,以免鼻血流出來。


    “很……很好啊……”姽娥的表情有些微妙的猥瑣,“那個,你快吃吧。”


    姽娥笑著,將那食盒中的一塊桂花糕舉到他的麵前:“嚐嚐吧,這可是我最最喜歡的吃食……”


    他怔忪了一下,然後也笑了,紫琉璃一般的眼裏似乎有寶光流轉。


    然而說完那句話,姽娥臉上的笑容卻突然間,變得有些飄忽。


    桂花糕啊……


    她突然又想起了半闕,那個日日夜夜陪伴在自己身邊,為自己撫琴、幫自己排憂解難的男子……夏半闕。


    晴明,那個叫做晴明的美麗女子。應當就是他的上半闕了吧?


    ——“我心中認定的上半闕,便是你……”


    多年以前,那句伴隨著桂花糕香氣的語言,以及落在唇上的花香。


    半闕啊,不知道現在,你心裏的上半闕,還是不是我?


    姽娥有些神傷。


    她不是多情的人,但是對於半闕和天霄,她卻始終心懷了一絲愧疚。


    半闕對於她來說,是一生的知己。如今,他已是苗疆的王,身邊的女子也早已換了人。然而,那女子的容貌……那女子的穿著……那女子的一切……


    為什麽,就是與自己……那麽的相似呢?


    姽娥輕輕闔上了眼眸,再睜開時,看到的卻是暮煙專注的眸子。


    唔,暮煙的眼睛是純正的紫色,燦爛而晶亮,真的好漂亮啊……


    “姽娥你,”暮煙的表情有些無奈,“又在想暮煙不懂得的事情了呢……”


    姽娥一愣:“不懂的事?”


    暮煙的神色帶著她不想看到的哀傷,卻又那樣包容著她,沒有任何的責怪。


    那一汪濃濃的紫色,仿佛就要將自己淹沒在其中一般。


    在此滯留了幾日,姽娥倒也不覺得不自在。


    最關鍵的是,妖王對姽娥的周到程度,簡直堪稱一條龍服務。


    不過雖然貪心,但是該走還是得走。不然墨華他們一定會擔心得要死。更別提天霄那個動不動就衝動的二傻子,指不定哪天就帶著人殺進來……


    姽娥抽了抽嘴角。


    但是暮煙顯然還想在妖界逗留幾日,於是隻好先將姽娥送出妖界,自己再回去住幾天,順便向妖王那個老妖婆子道別。


    當姽娥回到蕭王府的別院時已經是夜裏。想了想,還是直奔墨華的房間而去。


    輕手輕腳地偷偷推開房門,房內一片昏暗,那把寶劍被置於一旁櫃上的軟絨中。姽娥一笑,這個劍癡……


    她把雙眼轉向床上,卻赫然發現床榻上空無一人!


    這時間,本該已在床榻上休息的人卻不在。何況以墨華的性情,又怎麽可能會不隨身帶著寶劍?


    姽娥心下一慌,匆忙的上前了幾步,可在接近床榻邊時,一道昏黃的柔光在他身後亮起。


    姽娥這才驚覺,猛地轉身。


    墨華拿著點燃的紅燭由角落走出,飄然的烏絲如瀑布般披下。一張俊美的容顏,此刻卻黯淡無光,整個人仿佛消瘦了一大圈。


    此刻,他的眼睛緊緊鎖住姽娥的臉蛋。姽娥亦定定地望著他。


    “嗬,”半晌,墨華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略帶淒涼和自嘲的笑意,他輕輕搖著頭,“真是癡傻了,這大半夜的,姽娥怎麽可能會跑到這來?”


    姽娥的心猛地一抽。


    “不過……”墨華伸出手,眼神迷離地觸摸著姽娥的容顏,“好真實……”


    姽娥沒再說話,隻覺得一股巨大的酸脹感布滿了心房,隻要稍加放鬆就會立即噴薄而出。她的鼻子和眼眶都有些泛紅。


    如乳燕投懷般地衝進墨華的懷抱,嗅著那樣熟悉的清香味道,姽娥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她的眼淚打濕墨華胸膛的衣裳,也驚醒了墨華。


    “不是夢嗎?”他自言自語。


    姽娥輕輕捶打了一下他的胸膛:“傻子,我就這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怎麽會是夢呢?你摸摸我啊。”


    她引著他的手,撫向她的心口。


    “我……不是的……姽娥……我隻是……”看到姽娥滿是淚水的小臉,他急著欲解釋,可到嘴的話怎麽就是吐不出口。


    一低頭又發現自己的手放在姽娥的胸口上,一時間更是臉紅耳赤。


    “害臊什麽?我都是你的人。”姽娥破涕為笑,又往他那裏湊近了些,柔軟的身體貼合在他的軀幹上,溫暖而舒適。


    見姽娥上前貼在自己的身上,墨華又是慌地下意識退了幾步,可後頭哪還有空間讓他退,床榻的阻礙讓他重心猛然不穩,砰咚一聲,身軀直直往後栽去。


    也幸好床榻上的被縟夠柔軟,沒有栽痛他。


    可這一聲撞仍舊讓姽娥驚到,她連忙將墨華手中的紅燭擱在一旁的桌案上,而後三步並兩步地衝上前。


    如從前一般,她趴在墨華的身上賴著,一邊撒嬌一邊表達擔心:“怎麽樣了!?有沒有撞傷撞疼哪兒!?讓我看看!”


    墨華看著姽娥撒嬌耍賴、借機親近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但剛剛那一跌的確讓他也被驚了一下,於是有些頭昏昏地道:“別擔心,我沒事……”


    片刻後,當墨華發現姽娥壞笑的樣子後,瞬間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將她推開。


    因為此刻,姽娥竟然開始脫衣服!


    瞧見她那呼之欲出的酥胸時,他霎時紅了俊臉,抓起一旁被縟坐立起來,欲將她身軀包起來。


    料到他的舉動,姽娥搶先拉過被子。


    而她直接跨坐在墨華的腰間,將那被子搭在身上,絲毫起不到任何的掩蓋作用,反倒越發的引人遐思。


    姽娥見他眼神飄忽,有些怒怒地衝他喊道:“我都這樣了,怎麽你還是這副德性啊!”


    “難道我就這麽沒吸引力?”


    想到這,她突然間覺得心裏萬分委屈,一下子用一雙小手捂住臉,又開始“嗚嗚”地哭起來。


    姽娥這麽一哭,果然讓眼前的男人慌的不知所措,急忙道:“……姽娥,你別哭…是我不對,我不是不喜歡,也不是不碰你───我隻是……”


    話還沒說完,一雙纖手便圈上他頸項。


    姽娥泛著邪氣的笑臉映在墨華的眼睛裏,有些別樣的魅惑。


    她輕輕在墨華的脖頸上蹭著,萬分親昵。


    她當然知道墨華害羞之餘,更恐怕自己會再一次被夢魘纏身。


    不過無妨,慢慢來,她會親自教他。


    “墨華……”她輕柔地在他耳邊低喃,“我想你……”


    甜甜的嗓音讓他有種莫名的酥麻感,在她身上、舉動、甚至聲音,都明顯讓他感受到濃濃的思念與愛意。


    姽娥伸手在他的臉上觸摸著,語氣裏有些抱怨:“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瘦了這麽多?為什麽不好好照顧自己?”


    墨華有些傷神地垂下眸子。


    “我……以為你很喜歡暮煙。”


    姽娥帶著笑意和柔意,用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眼與他相互凝視著,隨即小手撫上他的心窩,感受他明顯快些的心跳,她道:“墨華,我的夫君,隻會有一個人啊。何況…我和暮煙之間的關係,也並非那般曖昧。”


    “並非曖昧?”墨華有些疑惑。


    “嗯,”姽娥直勾勾地盯著他鬆散的裏衫,“暮煙將我認主,我們兩個的命運,也會因為這契約而永遠連接在一起。隻是感情上的事……”


    “不用說的。”墨華衝她搖搖頭,“你愛我,我知道。”


    “還有……”姽娥的雙眼中流轉出調笑的波光,“墨華,不必害怕夢魘之事了,我今天……可要好好的證明給你看。”


    點中了墨華的心事,他覺得有些困窘。


    看出他的尷尬,姽娥笑笑,她先是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而後小嘴探到他耳邊輕柔道:“所以……我好想要有個孩子,一個墨華你的孩子,也是屬於我們兩的孩子。”


    她的心底話讓他心一震,聚積多日的懊惱問題正開始漸漸消失,其實他是渴望她的,誰能麵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而不會有所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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