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最後一道階梯,一方散發著藍紫光暈的神台便在眼前開闊延伸,似乎要和遠方沉沉的天幕連為一體。(.好看的小說)


    螭龍護欄,朝鳳浮紋,月神的神像迎風而立,隻覺得浩氣凜凜,仙姿翩然,不可褻瀆。


    少女知道,她要進入下一道的輪回。隻是下一次,又會根據此生所造的功德而轉世成什麽?


    高貴的人類?亦或是解脫的仙人?


    少女不得而知。


    神農回身,微微頷首道:“請。”


    少女也點點頭,踏著虛無的腳步走了上去。


    在擦過暮煙時,他垂頭嘴唇微動,他在輕聲說著:“你要幸福。”


    ——你要幸福。


    意識漸漸清晰,姽娥知道,她要醒來了。


    “……暮煙。”


    姽娥看著他,複雜的情緒交織,洶湧地翻滾著:“我想起來了。”


    暮煙隻是溫柔的笑笑,一隻手輕柔地撫上姽娥的臉龐。


    “姽娥,永遠是暮煙的主人。”


    她自然知道,自己永遠會是暮煙的主人。


    隻是內心深處這樣如洪水般蔓延的疼痛是什麽?


    姽娥看著暮煙那雙與自己糾纏了了三生三世的紫色瞳孔,突然感到一陣酸脹。


    ——這一世,終究是我負你。


    姽娥出了門,不肯再呆在屋子裏望那雙讓人心慌意亂的眼睛。


    迷迷糊糊間,走道的正是那日初遇暮煙的小山。


    姽娥闔上了眼眸,閉上的雙眼看不清情緒。


    ——罷了,就這麽溜達一會,不想太多事,倒也不錯。


    於是,迎著日落的方向,姽娥悠遊漫步足有一個時辰,到夜幕降臨時才來到一處礁岩密布的空闊所在。


    夜幕已降臨,分明有點點星火在閃爍,環視四周時卻不見任何人家住戶,姽娥心中不免疑惑。


    往前走了幾步,依舊看不清些什麽,眼前的景象卻越發模糊,恍若幻境。


    ……幻境!


    姽娥的一雙杏眼猛然瞪得老大!


    “難道,這裏住著哪位高人?”姽娥自言自語道。


    話音剛落,一隻極為華麗的火鳳已經應聲而出。


    不待主人吩咐,她已揮翅翱翔,在那片礁岩上方盤旋數周,引吭高鳴,聲聞九天。


    “杳杳靈鳳,綿綿長歸。悠悠我思,永與願違。萬劫無期,何時來飛?”歌聲悠揚,配著琴聲,響徹在耳邊。


    ……好美的歌聲。


    姽娥的眼神迷離了幾分。


    “姽娥!小心!”一陣紫光,暮煙突然出現。


    擋在姽娥的身前,他滿臉戒備:“這地方有些古怪,你最好還是不要再往深處走了……裏麵的妖氣很重,隻怕我也……”


    姽娥卻衝他搖搖頭:“也許是我執拗了,但是我隱約間覺得這裏頭的人並沒有惡意。而且,暮煙你聽,這歌聲多麽美,能唱出這麽美妙歌聲的人,又怎麽會有惡意?”


    “……你若願意,暮煙便陪你進去就是了。”暮煙無奈。


    姽娥笑著點頭。


    她的眼神有些迷離,這歌聲,配上琴聲,美得不像凡間的樂曲。


    頃刻間,便見周圍隱隱有迷霧浮動,越聚越濃。就在這似夢似幻的霧靄之中,漸漸有海市蜃樓般的精致庭院顯形,卻像一艘巨舟漂浮在海麵上。這中間大概曆經一刻鍾的時間,最後才有一道礁石連綴而成的石橋自幾人腳下出現,直通向那海中院落的朱紅大門……


    姽娥正要往裏跑,還沒跑幾步,卻赫然發現,那庭院的大門已經豁然敞開,從中匆匆走來一名長裙曳地,豔麗無雙的女子。看其年齡約有二十七八歲,卻仍然神態嫵媚,舉止風流。


    “虧你還記得這桐香苑,怎麽這麽久不來看我?”


    聽到這熟絡的語氣,姽娥不由得一愣。


    “姑娘……你是?”


    那女子打量了姽娥上下幾眼,霎時間仿佛明白了些什麽:“哦?你竟然是神女的轉世?你不是神女,也不記得桐香我了?”


    聽那語氣,倒是有幾分哀怨。仿佛姽娥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而桐香則是被拋棄的小女人,一臉的楚楚可憐、


    姽娥一時間有些發傻。


    姽娥聽不懂桐香言下之意,倒也罷了。但暮煙身為妖,見她舉止之間帶有幾分妖嬈之氣,言語中間更有輕佻之意,不禁暗自皺了皺眉。


    “你是妖?”


    這時,桐香才將一雙眼眸移向了暮煙。


    “咦,這裏居然會有上古時期留下來的妖獸前輩?小女子寄琴,隻是一隻活了一千年的小狐狸罷了。”寄琴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小嘴,隨即用那袍袖遮住笑了起來,“而且,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竟然與神女有三世戀情?”


    “呀,當真是有情郎。”


    她笑得妖媚。


    桐香發覺了姽娥幾人的迷茫,忙向內延客:“既然是老朋友,何必想那麽多?神女還有前輩,快請進來吧。”


    這桐香苑的醉知音,依稀在姽娥的印象裏有了痕跡。


    書案、書籍、翎毛翠羽,一張雅致的古琴和用以宴客的方桌。


    想到眼前女子終究是半人半狐,暮煙終究有些不舒服。


    而姽娥則大不相同,似乎是由於前世記憶的緣故,她對眼前這女子格外有好感,於是便對著一桌清新雅致的菜肴連口稱讚。


    “神女喜歡就好,這是蓬萊最負盛名的醉仙釀,兩位要不要嚐嚐?”桐香手中的酒壺果然鬱鬱飄香。


    暮煙拱手婉拒:“多謝美意,暮煙還要保護自家主人,不便飲酒。”


    這話說的頗有玄機。透露著對桐香的極端不信任。


    “看來,隻有咱們兩個對飲了。”桐香萬般遺憾地看了一眼暮煙,又轉而望向了姽娥的笑顏,“神女,可願同桐香一起飲了這一杯?”


    姽娥心裏極為喜愛桐香這樣的相處方式,爽朗一笑,已經端起了眼前的杯子。


    桐香舉舉杯,也是一飲而盡。


    兩人並不交談,隻是推杯換盞,頃刻間已飲下七八杯。


    暮煙覺得有些頭痛。


    “你……愛上了凡人?”桐香一邊斟酒,一邊忽然開口,分明是疑問句,語氣卻異常篤定地說。


    姽娥已經微現醉意。桐香的話讓她愣了一瞬,卻並不逃避,隻是執杯反問:“那又怎樣呢?”


    暮煙心中一緊。


    說不清是惆悵還是震動。


    這樣的話題,一人說的隨意,一人答的坦然,當真是對禮教無視得徹底。那又怎樣呢?


    是呀,那又怎樣呢?他也同樣地問自己,所說那人,不正是孟墨華嗎?


    “……不,神女的選擇自然不會有錯,隻是,三世情緣卻要作何解?”桐香目光中閃著不知名的情緒,似有所指般的看向了暮煙。


    暮煙眸光一黯。


    姽娥覺得有些好笑:“三世情緣,也未必就是愛情啊!”


    暮煙嘴角一勾,笑容淒涼。


    桐香皺眉,嫵媚的眉目帶了幾分淩厲:“你是堂堂的神女,如何能辜負一個有情郎?人類都是始亂終棄的東西,神女,萬萬不可信任他們!”


    姽娥有些發愣。


    半晌,她輕笑:“也許,你說得對。但我如今深陷此局,是個凡塵俗人,並不是前世的神女。讓我放棄我現在已經擁有的,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桐香沉默半晌,好像很有些失望,歎息道:“算了!你這次來一定有什麽目的吧?這幾年,你可沒空暇到處閑走。”


    “目的?”姽娥又有些發傻了,似乎煞有介事的思考了一會,隨即搖搖頭,道,“興許是有的吧,但現如今我卻隻想與你再聊一會兒。”


    桐香頷首微笑。


    兩人又是好一會兒的噓寒問暖,分明初次相見,卻如同多年好友。


    姽娥微醺,已是眼色迷亂。


    桐香詭秘一笑。


    “前輩,勞煩您將神女帶回,如果下次她還想來,便直接喚火鳳便是。”


    望著暮煙抱起姽娥離去的背影,桐香的神情變化莫測。


    看了暮煙一眼,終究隻是自失一笑,“神女,但願,你比我幸運。但願,他值得你這樣煞費苦心。”


    再次見麵時,姽娥和暮煙由火鳳帶著,進了那美麗的地方。


    此刻見到的桐香,卻又與上一次不同。那分明是一個極為美豔的女子。


    她仿佛沒有人類的愛恨情仇,然而她也的確不是人。


    她的愛在於舞。


    那種翩然若雲鶴翔鷺,雪回飛花,舒展間腰肢欲折不折,流轉自如,就像風吹過枝頭花兒經霜輕顫,但卻搖而不落,若俯若仰,若來若往,綿綿情意,顧盼生媚的舞。


    可是一個人再厲害,隻要有了情,總是會為情所苦,為情所累。


    對於這樣一個愛上舞蹈的女子而言,總不如無情,更教伊瀟灑、曼妙、明麗吧?


    “折腰應兩袖,頓足轉雙巾”,對一個舞者,舞到極致,不僅是“流”出來的,更進一步,也是“綻”開來的。


    羅衣從風,長袖交舞,軼態橫出,瑰姿譎起,舞到最後,誰不是乘風欲去、天上人間?但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像桐香這樣一個舞者,從飆回風轉、流采成文的舞失足舞成了武,她已不再飄逸俊秀,婉約嫻靜,反而成了馳騁若騖,英氣逼人;舞,對她而言,隻是一次心碎,一場早雪。


    這時姽娥才看到,那雙透著濃濃妖媚的丹鳳眼中,竟然滿含著淚水。


    “……桐香!”


    桐香身形一頓,斜身含遠意,頓足有餘意,這種屈肘修袖平抬撫鬢的優美姿態,對桐香而言,此際已成了殺人的絕招!


    一招殺向暮煙!


    美在身姿和風姿。


    那簡直是教姽娥輸盡了整座長安之一舞,這一舞就像舞出了許多江南。多花多水多柳多岸多愛嬌的江南。


    她斜曳著水袖羅袖像在雲上作淩波微步,時似擰身受驚回顧的蛟龍,有時像有羽翼的仙子乘風歸去,有時卻又像一朵風中的雪花,孤零而飄零地旋轉著過來。


    太真先抱一枝梅,花下傞傞軟舞來。娉婷月下步,羅袖舞風輕。翩如蘭苕,宛若遊龍。


    ——那都是極美的。


    但在絕美中,卻是至狠的。


    在這楚楚引人的舞動中,桐香向他發出了最要命的攻擊。


    姽娥覺得好美。


    這舞,這專屬於桐香的舞,是天分,她的人更不是一般經調訓而成的庸脂俗粉。


    她自成一家。一舉手、一投足、一進一退、一流盼一回眸間,完全恰到好處,自成一派。


    所以姽娥看得為之目眩。


    喝彩。神往。


    然而暮煙並不會為這舞姿而癡迷,他本就不是個懂得欣賞和憐惜女人的男子。


    他向來隻看姽娥。


    於是他隻是冷笑著向那氣流一揮袖。


    ——桐香就哀哀地飛了出去。


    她掠過之處,掠過了花壇上的朵兒,紛紛灑落,就像一襲無依的舞衣。


    “前輩,好厲害的功夫……”她妖媚地站直,看向暮煙。


    暮煙隻是頷首微笑,並不多說話。


    ——她為什麽要攻擊暮煙?


    因為她想要試試看,自己的功力究竟到了什麽程度?如果想要殺死一個人,又足不足夠?


    ——她想要殺誰?


    “桐香,好美的舞……”姽娥如癡似幻地看著滿天飛舞的花瓣,仿佛掉落了靈魂一般地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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