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寒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今日狩獵,他若獨占鼇頭,天經地義。因為,東崢技不如人,落敗是必然。


    但,今日狩獵,他若未技驚四座,一舉奪魁,也理所當然。


    身為客方,不便喧賓奪主,令東崢敗的灰頭土臉,無地自容。所以,他箭下留情,藏鋒輸魁,不足為奇。


    總而言之,納蘭寒此語一出,東崢即便贏了狩獵,依然是敗。隻因,東崢的贏,乃西煌故意“讓”的。


    納蘭寒猖狂之語,令東崢一眾大臣,豈能不怒火攻心?


    麵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隱忍不發,絕王的囂張氣焰,並非適可而止,而是漫無止境。


    仗著富國強兵,欺人太甚,欺國太甚!


    納蘭寒話語入耳,眸色猙獰,鼻子幾乎氣歪的曲卓煜,差一點兒捏碎掌中酒杯:“絕王,你--”


    仰首,暢飲杯中酒。


    醇酒入腸,納蘭寒五指一鬆,將空杯落放桌麵。


    右掌心緩拂左手翡翠扳指,俊眸玩味曲卓煜扭曲麵容,納蘭寒薄唇微啟:“榮王這一喚,咬牙切齒,莫非對本王腹存怨懟?”


    二人眸光交織,引的氣氛一瞬陰寂。


    陰寂氣氛,猶如風平浪止的闊海,表麵靜謐無聲,實則內裏,卻暗藏詭譎難測的驚濤。


    一眾大臣麵麵相覷,手心捏著一把冷汗。脾氣暴躁的榮王,終於忍無可忍,棄大局於不顧,要發飆了嗎?


    陰寂氣氛蔓延中,手腕一抬,端杯啜酒的太後,忽然奏出一陣猛咳聲,粉碎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咳咳咳--”


    落座一旁的曲鴻熙,當即側頭,掌心輕拍太後背脊,似孝子般柔聲問:“母後,您這是怎麽了?”


    酒杯落桌,止住咳嗽。


    漫不經心的掃一眼納蘭寒,太後聲音不高,但足以穿透回旋的風,清晰送入納蘭寒雙耳。


    “一個不慎,酒水嗆喉。當著貴客麵,哀家鳳態盡滅,咳的如此響,驚了貴客雙耳,真是失了國禮。”


    曲卓煜知道,太後是假咳,以咳暗示他切莫毛躁,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人之所不能成!


    納蘭寒則知道,酒水“嗆”喉的太後,話中有話,借著明貶自身,來“提醒”他做客之道。


    太後的言外之意,是--


    東崢以誠待客,咳了幾聲,都怕驚了貴客耳。絕王,你身為客方,也該維持做客之道,稍斂氣焰,別太咄咄逼人!


    困獸猶鬥,狗急了也會跳牆,何況人?人若急了,必鋌而走險,孤注一擲,不惜拚個魚死網破。


    國力沒人強,意氣用事,必得不償失。經太後暗示的曲卓煜,滿腔怒火,無奈化為烏有,窩囊收尾。


    “腹存怨懟?絕王說笑了,心懷敬意才是。本王喚絕王,是要說此酒味醇,想在狩獵開始前,與絕王暢飲一番。”


    經太後提醒的納蘭寒,似乎醍醐灌頂。


    “即便榮王腹存怨懟,也是合情合理。本王先前之言,確實太過狂傲,足以令聽者逆耳,堵心。”


    “正所謂,入鄉隨俗。置身西煌時,本王我行我素慣了。但,來到東崢做客,也該盡拋往日作風,學習東崢謙虛美德。所以--”


    端起桌上,被侍衛重新斟滿酒的瓷杯,納蘭寒一飲而盡:“對於狂傲之語,本王自罰一杯,以示歉意。”


    納蘭寒話音落,一眾大臣雙手握拳,呈敢怒不敢言姿態。


    一眾大臣,並非蠢鈍如豬之輩,豈會聽不出納蘭寒這一番話,聽似道歉,實則毫無誠意,甚至透著鄙夷。


    入鄉隨俗,學習東崢謙虛美德?


    謙虛一詞,根本就是口蜜腹劍。嘲諷東崢懦弱無能,渺小如螻蟻,借謙虛之德,呈卑微之態。


    “嗬嗬--”


    納蘭寒的“歉意”,送出口一瞬間,東崢帝曲鴻熙笑了,笑的十分假,典型的皮笑肉卻未笑。


    “絕王言重了,你一番狂傲之語,東崢聽了非但不覺逆耳,更猶如一盞指路明燈,受益匪淺。”


    “狂傲之人,乃因自信萬分。這一種自信,是東崢所欠缺的,東崢該謝謝絕王善意指點,彌補不足,提升自信。”


    忍氣吞聲,趨炎附勢到這個份上,納蘭寒都開始“佩服”了:“聞名不如見麵,東崢帝的虛懷若穀,納蘭寒望塵莫及。”


    “虛懷若穀?絕王謬讚了,如此美評,朕受之有愧。倒是絕王神箭離弦,百發百中的本領,才令朕以及一眾大臣,望塵莫及。所以--”


    舉杯,淺抿一口酒,曲鴻熙繼續說道:“待會兒,絕王切莫怕喧賓奪主,而箭下留情,故意放獵物逃生。”


    曲鴻熙話音落下,太後當即啟唇,配合曲鴻熙阿諛奉承。


    “就是,就是。倘若那樣,哀家與眾臣豈不失去良機,無法瞻仰絕王百步穿楊威姿,亦不能一學絕王神箭精髓?”


    阿諛奉承背後,隱藏的是什麽,納蘭寒豈會不知?


    他若不答應全力以赴,東崢即便贏了狩獵,心情也不暢快。隻因,他有言在先,是故意輸的。


    所以,東崢帝與太後二人,這才假意奉承,婉約其辭,令他收回先前之語,答應全力以赴。


    若他沒猜錯,東崢帝與太後二人,事先必定有所部署,設下詭計,令他狩獵之途極其不順吧?


    而,當他全力以赴,卻一無所獵,或獵的頗少,碩果豐收的東崢,這才勝的光彩,得以揚眉吐氣。


    今日之誌,並不在耀武揚威,在乎搭台唱戲的納蘭寒,心中雖嗤笑著,嘴上卻虛以為蛇。


    “如此一說,納蘭寒若藏鋒露拙,便是卻之不恭了。好,納蘭寒恭敬不如從命,待會必全力以赴,滿載而歸。”


    薄唇一啟,假意奉承的曲鴻熙,維持著皮笑肉不笑麵具。


    “這樣甚好,朕與母後、眾臣,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一睹絕王神箭離弦,百發百中威姿。”


    這一方,曲鴻熙話音剛落。


    那一方,酒桌對麵,支著龍紋銅鼎的後方,腳踏山頂,眸望山腰方向的獵苑守衛長,忽然聲如洪鍾的通傳。


    “賢王到--”


    這一聲通傳,令陰如死寂的氣氛,再一次蔓延空氣中。


    雙眉或挑高、或緊蹙,一臉詫異的眾人,不約而同的放下酒杯,循音望向了守衛長所立之處。


    一頂軟轎,輕落山頂。


    賢王府管家彎腰,指掀轎簾,攙扶“身虛體弱”的曲弦歌,朝著酒桌位置,一步一步緩行。


    賢王為何出現?來此做什麽?


    隨著曲弦歌身影,距離酒桌愈來愈近,眸色驚疑的一眾大臣,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雲家父子雖沉默不語,雙目卻隔風對望,眼神同樣繾綣著詫異,琢磨不透曲弦歌今日登山目的。


    納蘭寒身側,對於先前綿裏藏針、口蜜腹劍對話,聽而不聞,一直垂著頭,自斟自飲,尋醉解愁的清月公主納蘭舞,這一刻也抬眸了。


    曲弦歌,你……終於來了!


    隻是淺望一眼,納蘭舞再一次低頭,執壺倒酒,自斟自飲。


    酒味,明明醇香無比。但,從納蘭舞喉嚨滑過,流落到腸胃中,卻似黃蓮汁般苦不堪言。


    麵容蒼白,唇色失血黯淡,走路雖需要人攙扶,可曲弦歌的秀姿靈韻,依然豔陽難掩,猶勝東崢先帝專寵的蘭貴妃。


    而,曲弦歌的秀姿靈韻,隨風映入太後眼簾,令其內心深處,無法控製的籠罩一層陰霾。


    --曲弦歌,你突然登山,這是唱的哪一出戲?


    曲鴻熙與曲卓煜二人,一對墨眸齊眯,凝神細視,想從曲弦歌的神色上,捕捉到蛛絲馬跡。


    但,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這一方,獵苑之外,管家攙扶著曲弦歌,朝著曲鴻熙與太後桌前,一步一步的緩慢靠近。


    那一方,獵苑之內,十名背懸藍色弓箭的年輕男子,速度如風似電,悄無聲息的穿梭蔥鬱樹叢。


    十名年輕男子,乃暗夜樓藍殺。


    通達皇家獵苑的山路,隻有一條。這一條路,便是東崢隊伍先前上山時,所走的那一條。


    臨近山頂的一段路程,有重兵把守著。占地頗廣的獵苑,圍成圓形的鐵柵欄外,同樣有重兵把守著。


    而,十名藍殺,則是在東崢隊伍抵達山頂,落座酒桌之後,才登上山頂,進入獵苑內的。


    佩刀重兵嚴密把守,眾目睽睽下,藍殺竟如入無人之境,暢通無阻的登山入苑?這,詭異至極。


    更加詭異的是,短暫的穿梭後,各自站於一株大樹底下,似乎已選好最佳射擊點的藍殺,居然……


    居然身軀一轉,仿佛從未出現過似的,憑空消失了?


    藍殺消失一幕,無人目睹。否則,目睹者必定驚的毛發豎起、脊骨透寒,以為大白天活見鬼了!


    獵苑外--


    錦衣一塵不染,潔白似冬日初雪的曲弦歌,終於停止步伐,立在了曲鴻熙與太後酒桌前。


    與此同時,一片脫離枝杈的樹葉,從獵苑內飛出,隨風旋轉三圈半,緩落在了曲弦歌身後,約莫五米遠的空地上。


    風吹葉落,這不足為奇。所以,除納蘭兄妹之外,眾人皆望著曲弦歌,無人瞅望落地樹葉。


    葉落空地前,風中旋轉三圈半?


    對於葉落方向,漫不經心掃一眼,端杯品酒的納蘭寒,眸中隱閃一抹笑意,垂首轉杯的納蘭舞,眉梢卻染一縷悲涼。


    納蘭兄妹知道,這一片樹葉,並非被風吹落,乃藍殺指力所彈。它,是信號,藍殺已入獵苑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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