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白鳳恍然大悟道:“除了大智或大愚兩條路,能人之所不能,你將來最多隻是另一個‘北喬峰,南慕容’。就連你爹,也是武功自成一路,死中求活。非常人行非常之事,冒非常之險。表麵太聰明的人,難免‘木秀於林,風必催之。’夭折之劫更大,大器晚成難。天才之所以被人稱之為天才,絕非大器晚成那一類。如此說來,反倒是我小瞧了你們父子倆。”


    臉色突然大變。


    歎息道:“錯了,不是小瞧了你們父子,而是小瞧了你伯父的手段。唉……”刀白鳳一聲長歎,對段譽語重心長地道:“譽兒,一定要好好聽你伯父的話,學你伯父。別學你媽,老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好心辦壞事!好心辦壞事!!”


    段譽由‘好心辦壞事’幾個字想到了親生父親――天下第一惡人。


    腦海裏冒出一大堆想法,心裏不好受之極,臉上卻更不敢露出半點聲色,生怕母親見了更受傷,笑語盈盈地道:“爹說,隻要聽伯父的話,錯了也不要緊。那才是小聰明,媽是大聰明。”


    刀白鳳雖然從小就覺得兒子長得很聰明,喜歡學的學什麽都快,但與自己對兒子的巨大期望相比,一直都覺得還遠遠不夠,例如從小不喜歡學武,逼也沒用。心酸之餘,不想逼迫太甚了。今日才忽然發現,兒子在某些方麵其實早就超出了自己的期望,高興是高興,卻也更心酸了。不料連丈夫也是如此。更加高興地同時,更克製不住更加心酸。


    “這或許是你爹一生中最正確的一個決定。”刀白鳳臉色一陣變幻,既似雨後彩虹般容光煥發,又似雷公電母怒吼發威的前奏。嚇得段譽更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大人物偶爾有小聰明,小人物偶爾有大智慧。在這方麵,他倒是極有自知之明,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隻要抱住最大的那條大腿不放,最壞也不會壞到哪裏去。此舉無意中最切合你伯父的心意,最能放心地使用,兄弟齊心,一同扭轉了夕陽西下的大勢。反之,一心爭那第一,誰還敢放心大膽地大用?不貪而貪!不得而得!不爭而爭!”


    段譽笑道:“媽這哪裏是瞧不起爹!隻因用情太快、太深,一箭穿心,期望一下高出了無量山。大出了大海。現實也就更失望了!打罵都是情。否則還懶得動手。以媽往日的性格。當真很看不起的話,又怎麽會嫁給爹?並附送上擺夷族的大力支持呢!如此扭轉大勢的關鍵一著,媽的愛心、善心早已顯露無疑。否則哪有現在的國泰民安。”


    刀白鳳猜這已藏在他心底好久了,但不知現在怎麽有勇氣提出來。心想或許還是段延慶的事情影響到了他,斟酌著回答道:“大惡人都有善心,說善心不如說你媽我小時候太天真了,太理想了,而你爹又太會演戲了。你原本比較像我,不像你爹。又怎麽會在娘麵前還帶著麵具,不想實話實說的一大堆,這不是被你爹他教壞了是什麽?”


    “孩兒還是比較像娘。”段譽最傻也知道現在該怎麽說。


    刀白鳳一臉驕傲道:“那是當然!否則天理何在?”


    段譽小聲道:“那‘魔門’怎麽說?”


    刀白鳳臉色更紅了,羞紅卻不多,心情激動居多,不怕兒子對‘魔門’窮追不舍,笑罵道:“你還在擔心媽加入‘魔門’幹壞事嗎?你還不懂駐顏美容對女人的重要性嗎?”


    段譽頓時鬆了一口氣,恍然道:“‘魔門’的名聲那麽臭,名頭卻那麽大,媽都拒絕不了,原來是有這專長融合魅術,最擅長魅惑人心,好卑鄙!”醒悟自己剛才也中招了,不免有了些冤氣。


    刀白鳳臉色一沉道:“還不是你們男人太好色!我們女人一輩子辛辛苦苦,不管琴棋書畫,武、道、佛、魔,歸根究底,隻在博取你們男人歡心,果然卑鄙無恥下流之極!”


    段譽臉紅道:“孩兒不是這個意思。孩兒是說,媽本來就是‘天下第一美人’,這完全是多此一舉嘛!”


    刀白鳳冷著臉道:“你其實是想說,‘天下第一美人’配‘天下第一惡人’,完全是多此一舉,是不是?”


    段譽渾身一顫,額頭上冷汗直冒,似在油鍋裏煎,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是不懂,對於女人,容貌往往比武功更重要,但若把女人換成自己的母親,不管懂不懂都不想懂。一不小心,忘了‘天下第一美人’與‘天下第一惡人’的關係。


    說是忘了又沒忘,怎麽忘得了?隻能說很不願想起。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短短八個字,段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刀白鳳道:“你應該多讀一讀《尋秦記》。裏麵秦龍是怎麽說雅夫人?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紅顏薄命,什麽美人能在逐漸失去美麗時還快樂得起來?”


    段譽本來很想鄙視雅夫人的濫交,但很擔心又引起母親的誤會,話到嘴邊,變成了:“《尋秦記》這麽快又出書了嗎?”


    心中暗恨自己道:“媽都已有三十好幾了,外貌還像二八少女一般,如此違背自然規律,豈會無因?我早該注意到。”


    刀白鳳回道:“才隻出了二十章就能讓人百讀不厭。不愧是寫出‘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大才子!按理不會淪落到在小酒館說書,到底是人品高潔,還是毫不在意名聲好壞?”


    段譽不敢放聲大言,小聲嘀咕道:“書裏麵花了那麽多精力及文字,用來描繪男女房中之事,還怎麽能高潔得起,民間得到的名聲越大,文學界的名聲隻會更壞。”


    “那你就別看呀!”刀白鳳笑了,卻明顯有不滿。


    段譽生怕又引來什麽誤會,急忙辯解道:“孩兒怎敢看這種淫書,不過是聽書聽多了而已。”話剛一出口就想收回,知道在心急之下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隻見刀白鳳氣極敗壞道:“淫書?媽鼓勵你讀淫書?你不滿‘天下第一美人’跟‘天下第一惡人’的關係,直說好了。是不是覺得媽太不要臉了?應該學那秦始皇的娘,自殺殉情。”


    段譽想不到,母親現在仍然會對這件事情如此敏感。或者說是連想都不願想,但始終還是避不開。平時無理都要辯出三分理,現在卻不敢發表半句辯解,跪下來隻知一個勁磕頭,額頭上很快就青紅一片,皮破血流。


    刀白鳳想拉起段譽,胸口突然一陣絞痛,雙腿一軟。


    段譽頓時傻了眼,隻聽母親道:“傷在兒身,痛在母心。兒是娘的心頭肉,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咳……咳”見母親咳得鮮血直冒,頓時陷入到深深地自責之中,親身體會到剛才母親不願見兒子身體受傷那種穿心傷痛,不知所措。


    娘自責誤傷了兒,兒又自責誤傷了娘,母子同心,傷害同增!疊加在一起。


    段譽不敢再拖延,狠下決心,鼓起勇氣道:“秦始皇的母親不敢愛上秦龍,秦始皇敢愛敢恨,出手幫忙,促成一對。不是秦始皇很喜歡在頭上多出個爹,而是他更擔心母親將來的幸福。孩兒就算始終比不上那秦始皇,也沒秦始皇小時候那麽調皮搗蛋,心中最怎麽敬重他母親,仍改不了從小很不聽話的事實,他母親為此操透了心……”


    話未說完,刀白鳳就忍不住開心地笑了,罵道:“你不調皮搗蛋?你比那秦始皇小時候還調皮,還搗蛋,還不聽媽的話,還讓媽操透了心。就說前些日子,不就離家出走,連個侍衛都不帶,隨便遇上個小毛賊都能要了你的命……”


    段譽急著插口擾亂道:“秦始皇母子間的感情,絕對是比天還高,比地還廣,比海還深。不然秦始皇不會恨上他一生中最敬佩的秦龍,一切源於秦龍沒有保護好他母親,時間越長越自責,由愛而生恨。先有了基於母愛的大愛,才有後來止於母仇的大恨。”


    刀白鳳心情十分複雜地道:“你連還沒出書的結尾都知道,還裝什麽裝?”心中一歎,暗道:“罵作者?男人比咱女人還假!”嘴上仍說個不停。


    “說是書裏的主角秦龍,還不如說是書外的作者秦朝。”


    “他不敢輕易愛上一個女人,更擔心保護不好自己的女人,所以苦苦壓抑男人本能,連送上門來的美女都不敢動。寫在書裏,卻毫不掩飾男女之事,反而利用男女間的情感,極力讚揚。”


    刀白鳳臉色忽冷,加重語氣道:“你爹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負責任。那秦朝是責任心過重,寧可委屈我自己,不可委屈我女人,與你爹的路正好矛盾。”撲哧一笑道:“不過公說公的理,婆說婆有理。你說那秦朝是不是不敢擔責任,太過膽小怕事?”


    段譽想笑又不敢笑,回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爹更喜歡媽這種人,媽也更喜歡爹那種人。爹開心,媽也開心,不必傷心往事。”越說越感理屈詞窮,擔心言多必失,生怕一不小心,再一次惹得母親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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