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人群鼎沸的情緒,在氮肥廠幾位最具決定權和威信的領導長久的沉默中,慢慢地低了下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沉默下來,男人們坐在椅子或凳子上不再出聲,隻是把煙吸的更加凶狠。婦女們則有點發愣,心中無主的在那裏茫然四顧,有的女同誌甚至開始低聲哭泣,眼淚順著她們已經不再光滑和年輕的臉龐,無奈的滾落下去,一直摔落到地上摔成粉碎。


    等到聲音漸漸停歇,會議室裏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但這並不代表這些原氮肥廠的下崗職工,已經接受這樣的安排,或說他們已經服從了。


    他們沒有接受,更激烈的情緒正在他們心中積蓄醞釀,等待更激烈地爆發。隻是習慣地,他們在等待聽聽領導了他們大半輩子的廠領導,像以前那樣給他們一個說法!而這個說法將為今天的會議注上一個結論與決定。他們的情緒也是在等待這最後時刻的到來被點燃。


    老周看到大家都不說話了,大家都把眼光慢慢集中到他的身上。婦女們的眼淚還沒有幹,卻都已經昂起還有淚痕的臉,就那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黨委書記,自己一直以來的主心骨,滿臉寫著的都是期盼的表情。男人們則在煙霧後用一種更深的目光看著他。


    老周的心顫抖了,他感覺自己很壓抑很愧疚。


    他站了起來,像以往一樣站在他的戰士麵前,站在他的職工麵前,確實,他一直把這裏當做自己戰鬥的陣地,麵前的就是自己戰無不勝的那隻部隊。他首先讓兩位嗓子已經嘶啞的工會主席和辦公室主任坐下來,給他們遞上一杯水,拍拍他們的肩膀,就像以前在老山前線為自己從硝煙中歸來的戰士,整理他們被戰火肆虐過的著裝一樣,是那麽沉默和專心。


    然後他轉過身,眼睛亮亮的看著所有的人說:“在一九七八年的夏天,我和我的戰士站在團部麵前。我們每人都在胸口上,用手捂著我們用血寫成的決心書,堅決向團長請求出征。我們每一個戰士都很清楚,出征後我們將最多有五分之一的生還希望,我們麵前是四百米敵人用地雷和鐵絲,加上炮火組成的死亡壕溝,我們要在沒有掩護的情況下穿越它,衝上對麵的山頭,生還比犧牲的可能要渺茫的多。但我們更知道,我們如果不去穿越和突破它,我們其他的戰友就會付出更多的犧牲。我和我戰士無悔無懼,許多隻有二十歲的年輕戰士就捂著自己的決心書,高唱我們的軍歌,走上前線走向死亡。


    可你們知道嗎?當我帶著我的戰士,用三十二條犧牲都是倒向前進方向的年輕生命,終於攻克敵人陣地的時候,我們接到了放棄進攻,放棄陣地的命令!指揮部根據戰局需要更改作戰計劃了,而命令卻因為被敵人的封鎖,遲到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啊!命令如果早到兩個小時,我的戰士就還會是那麽鮮活,那麽充滿朝氣,那麽熱愛和忠誠於自己祖國,會照樣活生生的站在我麵前。我和每一個生存的戰士抱著犧牲的那些年輕的戰友,就在陣地上我們對天長嚎,我們哭的得是那麽的傷心,那麽的委屈、那麽的不甘!我們的團長跪在那些戰士麵前,可我們還是掉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可放棄陣地後的第三天,我們又接到了再次拿下陣地命令。我們的戰士又堅決的站到了請戰的行列,戰士們都沒有猶豫,沒有問為什麽!隻要指揮機關發出戰鬥命令,那就是祖國的召喚,那就是我們戰士出征的號角,沒有什麽需要解釋和疑問的。”


    下麵的人群靜靜地聽著他們黨委書記,敘說著那戰火紛飛的年代發生過的故事。每個人都很專心,他們很久沒有聽過那個漏*點和火熱的時代,那一首首讓人靈魂顫抖、熱淚盈眶的歌曲,那一個個真實卻深深觸動心靈的故事了!


    老周在會議桌旁邊走了幾步,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從來沒有在人群麵前講過這些戰士,他一直把他們放在自己的靈魂深處,隻有在一個個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時刻,他才一個人把這些戰士默默的在心底祭奠。


    老周回到自己的桌前,說:“有這些戰士在我身後,請你們相信,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你們!我始終記得自己來氮肥廠的第一天,每一個人的笑臉,這是我們戰士用血和生命換來的祖國和平建設的結果。氮肥廠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繼續戰鬥的陣地。老山戰士從來沒有舍棄戰友當逃兵的孬種!


    今天我們要暫時縮減編製,是因為我們實力還太小!是因為我們能力還不夠!是因為我們條件暫時還不允許!而絕不是放棄大家不管不顧了!


    你們再睜開眼看看,再用心想一想,你們麵前的哪一個人不是家在氮肥廠,人在氮肥廠的啊!我們就是一家人啊!齊總工如果不管不顧大家,不顧氮肥廠了,你們認為他今天還會在這裏嗎?你們認為他憑他的為人和能力,還會找不到比這裏條件更好的單位嗎?其他的領導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出路了?但他們一直和大家在一起,這就已經充分說明了一切!”


    這個時候,已經離退休六年的老廠長從外麵走了進來。這是一位從建廠開始,就一直從基層幹到廠長的老人,在氮肥廠的幹部職工中有非常高的威望。會議室的人們看見老廠長走了進來,都趕緊全部站了起來,讓出一條通道讓老廠長通過。


    老廠長嚴肅的走到會議室的前麵,站了下來,對會議室裏所有的人說:“剛剛我問了廠辦會計,他告訴我說,我們帳上現在就還有280萬,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點錢。你們想怎麽辦啦?想把它分了嗎?我同意,分了它!八千人我們每人多少,也能夠分個三百多塊錢不是?像我老頭子這樣省點,可以花一個多月啊!不錯,蒼蠅雖小那也是肉啊!不分白不分。


    接下來怎麽辦?我們早就資不抵債,幹脆申請破產得了,反正銀行也準備動手了,我們自己自覺點,幹脆的點,主動點把剩下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家當算一算賣一賣。說不定還債了之後,還能夠剩個三瓜兩棗的,大家拿著也是個實惠,是吧?”


    老廠長聲音不高,自言自語的在那裏把話說完。突然把頭一抬:“是個屁!什麽混帳東西,說的敗家子就是說你們這中間,有這種想法說這種話的人!什麽有吃一起吃,要餓肚子一起餓肚子。氮肥廠怎麽出了這麽沒有出息的孬種!”


    下麵有那個男人臉上掛不住了,站了起來說:“不是,老廠長!我不是那意思,是他們不給我班上,我一急才亂說的。”


    老廠長盯著他,說:“不給你班上,所以你也就不想讓別人上班了,是不是啊?你這是什麽混帳邏輯?好象你還是原四車間的工段長,是不是?難怪你那個車間盡出孬事,看你這個當領導的就知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我現在還記得最先盜賣設備和氮肥的,就是你們四車間的人幹的好事!還帶著幫青工,天天下班整酒喝,你是怎麽當領導,怎麽開展的工作的啊?


    告訴你,不是看在你除了愛吃愛喝以外,其他方麵都還不錯,我早就把你拿下了!你別不服氣,我幹工段長的時候是什麽成績,你小子不服就比比那個,啊!?別一天到晚盡想好事。坐下!”


    那個男人紅著臉,訕訕的挨著個屁股坐了下來。


    老廠長站在台上,感慨的說:“不可否認,我們氮肥廠也曾經輝煌過,你們也為工廠做出了大量的貢獻,都奉獻了自己的青春、汗水,還有自己的愛情。你們對氮肥廠是有深厚感情的!氮肥廠對你們,也同樣是有深厚感情的!我們都舍不得氮肥廠,舍不得讓它倒下,舍不得離開。都希望繼續在這裏做,甚至希望自己子女和後代,也能夠在這裏繼續工作,這是對工廠的長期以來解下的深厚感情啊!這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想法和希望。包括周書記他們也是一樣,要不他們不會這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天天在想著怎麽重新振興氮肥廠!


    但我們都知道我們氮肥廠是怎麽垮的,是怎麽輸的。這是讓我們每一個人都感到痛心的地方啊!所以我們想重新站起來,重新振興氮肥廠,我們就必須痛定思痛,總結過去的失敗教訓。把過去一些落後的,已經阻礙企業發展的製度,觀念和體製淘汰或者進行轉變,你們說對不對?有沒有道理?”


    老廠長看著大家,老人眼睛裏的目光是那麽的信任和驕傲的看著大家,看著和他一起經曆過風風雨雨的職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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