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裏還是有霧。


    現在雖然已是夏天,但這霧卻像是春天的霧。


    ?d夜在神社的參拜道上慢慢地走著,就像是希望這條路永遠也不要走完似的。


    她本來是急著想去與鬼打賭,然後漂亮地喚醒文釗。但現在,她反而走得更慢了。


    她的心情很沉重,就像被重物壓著,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隻有想到文釗的靈魂修補好後,她才覺得輕鬆一些。


    忽然,在她旁邊傳來了女孩的笑聲:“你的事我很清楚哦,因為一直看著。總是做著料理,收拾餐具,真是偉大!”


    她的話中滿是譏諷。連笑聲,也似帶有幾分酸意。


    伊吹萃香就站在?d夜的旁邊。她好像迷霧一般時隱時現。


    萃香笑道:“但是,誰也沒有去留意那樣的事,誰也沒有感謝你。”


    ?d夜頓了頓,道:“聽說鬼喜歡和人類打賭。”


    她說得很慢,仿佛每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


    萃香笑了,她的笑聲越來越大,好像根本不怕被別人聽見。


    神社附近本來就沒有別人。


    萃香笑了很久,道:“你就是惡魔的女仆?你想賭什麽?”


    ?d夜忽然發現萃香很了解她。比她想像中還要了解得深。


    能和了解自己的人聊天,本是人生當中最愉快的事。


    但?d夜卻已經開始逃避了。


    ?d夜似乎還在猶豫著什麽,道:“如果我贏了,你就會答應我一個要求?”


    萃香笑道:“隻要我能做得到,就算拚了命也沒問題。但是,你呢?”


    ?d夜道:“我也有一條命。”


    萃香道:“你想賭什麽?”


    ?d夜道:“賭一個人。”


    萃香道:“什麽人?”


    ?d夜脫下鞋,越過走廊,拉開房門。


    ?d夜指著屋裏,道:“賭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臥室裏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正是文釗。


    萃香的臉忽然沉了下來,道:“他看上去就和死了一樣,但他肯定還沒死。一個人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絕不會拿生命開玩笑的……”


    她話還沒說完。


    隻見刀光一閃。


    一把匕首已經插在了文釗的胸口上。


    匕首就是?d夜發出的。


    ?d夜盯著她,道:“現在呢?”


    萃香歎了口氣,道:“死了。”


    ?d夜好像鬆了口氣,道:“你錯了。”


    萃香皺眉道:“哦?”


    ?d夜道:“一周之前的宴會時,帕秋莉大人給了他一杯酒。”


    萃香笑道:“我經常喝酒,也見過酒量不好的人。但還沒見過隻喝一杯就死掉的人。”


    ?d夜道:“他看上去像是死了,實際上是進入了一種假死狀態。因為那杯酒裏有毒。”


    萃香道:“不管之前是不是假死,一個人若是被匕首刺入心髒,那他一定就會變成死人了。”


    ?d夜道:“你又錯了。那把匕首已經被施加了恢複傷口的魔法,所以他絕不會因出血而死……而且匕首是銀製的。”


    萃香道:“無論是不是銀製的,砍在身上一定都很疼。”


    ?d夜道:“我說過,直到剛才為止他都因中毒而昏迷。那種毒很特別,因為它的解藥恰好就是銀,所以……”


    她伸手去拔文釗胸口上的匕首。


    她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文釗身上確實沒有傷口。


    但他也沒有呼吸。連心跳也沒有。


    ?d夜隻覺得渾身發冷。


    ――他最多隻能活兩個月。


    這句話是帕秋莉很早以前說的。


    ――難道他的時間已經到了?


    她不用再想下去,因為萃香已經給出了答案。


    萃香道:“我說過,他已經死了。”


    ?d夜轉身,死死地盯著她,沉吟道:“你知道他死了?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還活著!”


    萃香搖了搖頭,道:“以前,雖然他的心髒停止跳動,但他的人還活著,因為他的身體還是活著的。簡單來說,他的身體還在吸收能量。隻要能進行能量轉換,那他就還算是活著。但現在,他已經死了。”


    ?d夜愣住了,喃喃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萃香道:“簡單來說,魔女的那種藥,是騙不了我的。”


    ?d夜顫抖道:“難道是你……”


    萃香笑道:“我什麽也沒做。殺掉他的,不就是你自己麽?”


    ?d夜道:“我?”


    萃香道:“事實上,那一天,吸血鬼還給了他一杯紅茶。”


    ?d夜道:“你的意思是,他喝的不是酒,而是大小姐的紅茶?”


    萃香道:“沒有喝酒,自然就不會中魔女的毒。”


    ?d夜道:“但是,他現在卻還是……”


    ――卻還是死了。


    她實在說不出這句話。


    萃香道:“因為吸血鬼的茶裏也有毒。我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但解藥肯定不是銀。銀很有可能反而會導致他死亡……現在也就隻有這樣解釋才行得通。”


    ?d夜垂著頭,喃喃道:“帕秋莉大人明明看見了……為什麽沒有……”


    萃香笑道:“你當然不知道。要想騙過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


    ?d夜道:“大小姐怎麽會……本來是救人,現在不是已經本末倒置了嗎?”


    她實在不相信,蕾米莉亞會殺文釗。


    萃香道:“救人有很多種,吸血鬼想救的是他的靈魂。隻有一半靈魂的他,即使是想通過三途河接受閻魔的審判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相比人類的性命,修複好他的靈魂更加重要。”


    蕾米莉亞確實不是真想殺他。


    她原來是想用這種方法欺騙鬼。隻不過,鬼沒有被騙。


    萃香笑道:“但是,這些騙局都沒用,因為我全都看見了。”


    ?d夜道:“都看見了?”


    萃香道:“從一開始他對魔女說起‘詐死’。到後來喝了吸血鬼的茶,再到之後九尾變成他的樣子蒙騙所有人。這些全都被我盡收眼底、所以,無論你們玩什麽花招都沒有用。”


    ?d夜好像沒有在聽。


    她忽然將蓋在文釗身上的被子掀開。然後將他的衣服撕開。


    ?d夜喊道:“你看,他的身上有很明顯的痕跡。”


    文釗的胸部、腹部上確實有痕跡。又小又紅的痕跡,就像被釘子釘了一樣。


    萃香道:“我早就檢查過了。那是人偶使的詛咒。不過,那並不致命。”


    ?d夜好像還沒回過神來,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殺了他?”


    萃香一句話也沒說,她不需要再多說什麽。


    ?d夜知道,剛才看見的詛咒並不致命。


    她也知道,萃香一直都在神社附近監視著。


    所以,不會再有其他的人了。


    ?d夜已經跪倒在文釗旁邊了。


    然後,她就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刺痛,就仿佛用匕首刺自己的心髒時,那種刺痛一樣。


    那不僅是痛苦,還有絕望。


    因為她知道,她生命中的歡樂和美好,都已在這一瞬間結束。


    她對萃香沒有怨恨。


    萃香什麽都沒有做,她又怎麽恨?


    難道她會去恨蕾米莉亞和帕秋莉?


    ?d夜終於明白。


    一切的原由便是自家的魔女和吸血鬼,而害死文釗的,正是?d夜自己!


    所以,她隻能憎恨自己。


    二


    ?d夜又倒了一杯酒。


    這已經不是第一杯,是第三十二杯。


    她喝的不是紅魔館的白蘭地,她喝的是大吟釀。


    神社裏隻有大吟釀。


    酒是從神龕前拿的。這些酒本來就放在那裏的。


    吟釀酒,是清酒當中最名貴的。


    她沒有把這杯酒喝下。


    因為她突然想到了一點。


    一個人若能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杯酒,那她就一定沒醉。


    她突然很羨慕文釗。


    因為他隻需要一杯,就能忘記一切。


    想到這裏,?d夜怔了怔。


    然後立刻把那杯酒喝了下去。


    她以為自己就快要忘記痛苦了。沒想到她卻什麽都還記得。


    三


    四瓶大吟釀已經被?d夜喝光。


    她還在神社裏。


    有沒有酒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對她來說,好像什麽都已經空了,就像文釗一樣,身體還在,不過是空的。


    想到這裏,?d夜又怔了怔。


    然後,她在神社的廚房裏找到了米,找到了一些水果。


    她笑了。


    因為,現在她又有酒喝了。


    發酵需要很長時間。?d夜恰好能操縱時間。


    利用這種能力釀酒隻需要幾秒。


    就是因為這種能力,在外人眼裏,她才能近乎二十四小時工作。


    她的時間是無限的。


    無限多的時間,就可以幹無限多的事。


    但是,她現在卻什麽也幹不了。


    她根本就救不活一個死人。


    隻能遭受更長時間的痛苦。


    四


    用粗糙材料釀成的酒。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第一瓶很難喝,她從沒喝過這麽難喝的酒。


    第二瓶的滋味就好得多了。


    第三瓶喝下去的時候,?d夜心裏突然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好像以前也有過。不過她忘記是多久以前了。


    ?d夜忽然笑了起來。


    一邊笑著,一邊流淚。


    她還在笑,笑得很開心。


    因為她忘記自己在笑什麽,也忘記自己在為什麽流淚。


    所以,她笑得更開心了。


    現在,她所害怕的事隻剩下一種。


    清醒。


    五


    天還是黑的。


    ?d夜睜開雙眼,一陣清涼的風正迎麵吹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準備去把房門拉上繼續睡下去。


    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了一個人。


    文釗!


    他依然蓋著被子,躺在榻榻米上。


    他的臉很白,白得可怕。隻有死人的臉才會這麽可怕。


    ?d夜整個人突然又變得僵硬麻木。


    風吹在身上,她根本就沒有感覺,她仿佛比風還冷。


    她手裏緊緊地握著匕首。


    那柄最寶貴的銀製匕首。


    她用力握著刀柄,指節都已發白。那蒼白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她現在隻想用那柄匕首往自己的胸口上刺下去。


    因為她發現自己竟不在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這間臥室。


    而且不知在什麽時候竟睡在了他的旁邊。


    一個人若是都和死人一起睡過,那還有什麽會令她感到害怕呢?


    但她卻隻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


    ――算了,算了……


    她想轉過身,想趕快走出這間屋子。


    但她全身都沒有動。


    連目光都沒有動。


    ――大小姐,帕秋莉大人……


    在她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人。


    她們遠比文釗重要得多。


    她還是沒有動。


    ――悲哀又有什麽用,痛苦又有什麽用?


    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d夜突然想起以前亡靈說過的話。


    ――那份思念,必定會消散。


    對,一定會消散。


    她想到一個絕妙的方法讓它快速消散。


    喝酒。


    她為什麽不能喝酒?


    難道女仆就不能喝?


    當然能喝。蕾米莉亞經常在宴會時讓她一起喝。


    那時,她沒有喝。


    ――女仆應該時刻保持清醒。


    現在,她好像已經忘了自己的話。


    因為她不想再忍受這種痛苦。


    六


    於是她接著喝。喝了又醉,醉了又醒,醒了又喝。


    尊嚴、勇氣、力量,全部已經溶入了酒中。


    現在她隻剩下那柄匕首。


    她的手在發抖。


    酒瓶裏裝的是新釀製的渾濁的酒。


    ?d夜看著這瓶酒,她知道隻要將這瓶酒喝下去,她的痛苦就會減輕。


    她伸出手,急切地想要握住酒瓶。


    突然,她看見刀光一閃。


    酒瓶從當中斷成兩節。瓶中的酒灑在地上,


    ?d夜怔住。


    她微微抬頭。


    妖夢就站在麵前盯著她。


    妖夢沉著臉,道:“你喝了多少?”


    ?d夜不知道,她早已記不清楚。


    她抬頭,木訥地盯著眼前的銀發少女。


    妖夢冷冷道:“你為什麽喝酒?”


    ?d夜搖搖頭。


    妖夢朝屋裏看了看,道:“原來如此,因為文釗先生。”


    ?d夜渾身發抖,但她隻能忍受。


    她站起來,準備往神社外走去。


    她走得很慢,因為她的腿也有些發麻。


    妖夢突然道:“你想走?”


    ?d夜頭也沒回,道:“你難道想請我喝酒?看剛才的樣子,你可沒有這種想法……”


    妖夢道:“你走的話,那他呢?”


    ?d夜轉過身,狠狠地盯著妖夢,但還是保持著沉默。


    她的身子在發抖。


    妖夢道:“我可以讓你走,去冥界。”


    ?d夜搖了搖頭,喃喃道:“冥界又沒有好酒。”


    妖夢抬高了嗓音,道:“今天你若不留下你的魂魄,他就隻能永遠死下去!”


    ?d夜沒有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


    她覺得自己好像幻聽了。


    但她明白了一點。妖夢現在要殺她。


    “扔你的飛刀!”


    妖夢就站在原地,一直沒動。


    她的身體並不高大,但在?d夜看來,她就好像是個巨人。


    ?d夜沒有擲刀,她不能擲。


    她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


    妖夢道:“事實上,今天我本殺不死你。”


    ?d夜聽著。


    妖夢道:“魂魄家的劍法本以快為名,但你的飛刀卻更快。我本來絕對擋不住你的。”


    ?d夜沒有說話。


    妖夢道:“但現在不同。因為你已經失去了自信,失去了勇氣。”


    ?d夜的匕首就在她的手上,握得很緊。


    妖夢道:“你已經不相信你的飛刀,所以你的飛刀也不再相信你。”


    ?d夜全身都在發抖。


    妖夢道:“我還有個秘密可以告訴你。在師父離開之前,我一直用的都是一把刀。白樓劍。”


    白樓劍,就是那把二尺不到的脅差。


    她頓了頓,伸出被包紮過的左手,接著道:“所以,我雖然左手受傷了,但還有右手。我右手拔刀更快!”


    ?d夜深吸一口氣,道:“你不妨出手。”


    妖夢冷冷道:“我讓你先擲,還是一樣可以殺你!”


    ?d夜愣住了。


    她聽得出來,妖夢的聲音中不隻是認真,而且充滿自信。


    因為她很了解?d夜的飛刀,更了解?d夜現在失去了什麽。


    這種自信正如當初?d夜麵對她拔刀時的自信一樣。


    七


    天好像亮了。


    這時,忽然聽見有人在笑。


    是萃香在笑。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已出現在走廊上,正坐在緣側上笑。


    她的笑聲中,仿佛永遠都帶有無法形容的譏誚。


    萃香笑道:“你本該問她,為何一定要殺你。因為,殺你的話,一定會惹上一身麻煩。”


    ?d夜道:“不用問。”


    萃香道:“為什麽?”


    ?d夜道:“因為我已經知道。”


    萃香道:“知道什麽?”


    ?d夜道:“她隻是想報仇,因為我以前打敗過她兩次。”


    萃香突然大笑,道:“你為何不再仔細想想,我是怎麽說服她的?”


    ?d夜愣住。


    妖夢剛才一直沒有開口,現在,她才鄭重道:“文釗先生人雖然死了,但靈魂還在。隻要把他的靈魂修補好,他就還有機會接受閻魔的審判。或者在白玉樓‘活’下去,或者轉世。”


    ?d夜好像明白了什麽。


    萃香道:“她的那把大太刀可以直接斬斷靈魂。隻要她能殺掉你,我就會幫助聚集他的靈魂。”


    ?d夜終於明白萃香是如何說服妖夢的了。


    她也明白,妖夢原來也是在幫文釗。


    這樣一來,這一場決鬥好像也並不算是毫無意義。


    死又如何?


    如果她還活著,就可以繼續照顧帕秋莉和蕾米莉亞。


    如果她死了,萃香就會去救文釗。


    無論選哪一個,對她好像都沒有壞處。


    ?d夜緊緊地握著匕首。


    她決定與妖夢一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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