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帶來的是春日裏四月杏花的苦味,一點點沉入心扉,深不見底,不起一絲漣漪。


    方才酒樓裏的老板親自上來,恭恭敬敬的帶著喜色,“今兒個是六王爺的好日子,天家喜事,與民同喜,今兒個的酒錢全免,皇家請客,兩位客官好吃好喝,有事招呼。”


    娥皇的手指緊緊地扣在床邊的木欄上,劃出一道不起眼的劃痕,指尖發白,隱隱有血滲出,臉上煞白一片,鎮定自若,心裏卻是翻江倒海。


    “哦?有這等好事?先來兩壇上好的女兒紅,再來你們這裏最貴的招牌菜,另外翅肚仙根不能少,再來些甜點,嗯,要最貴的,一樣來一份……”


    看著娥皇一記目光狠狠的看過去,趙逸咽了咽唾沫,轉身對老板說,“先就這些吧。”


    “好嘞,保證一樣也不少,客官稍等。”


    老板出去後,趙逸摸了摸鼻子,走到窗前的娥皇身邊,吊兒郎當帶著些許嘲弄,“還沒到時辰呢,你看也沒有用,一會到時辰了才好看呢。”


    娥皇回過頭去使勁用腳踢了一下,正好踢到他的小腿肚子,疼得他立馬呲牙咧嘴的抱著腿亂叫。


    “你這個死丫頭,小爺好心帶你出來見情郎,可是冒著挨鞭子的危險,你不知知恩圖報也就算了,處處針對小爺,還敢跟小爺動手了?”


    娥皇沒把眼光收回去,眼睛裏帶著些許的淚光,和著恨意看著趙逸,趙逸一愣,頓時有些心軟了。


    “真不是我不給你解開雙手,若是你叫的話,我就把你打暈了,可是你要是和我打起來,我下手有沒個輕重,傷了你年叔會罵我的,我哥更不會放過我。我帶你出來都是瞞著年叔的,若不是看在小黑的份上……”


    娥皇不願意再聽下去,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她帶了一副人皮麵具,容貌普通,沒有人認得出來,也不敢貿然出聲,正如趙逸所說,自己一開口就被打暈了,他也是偷偷帶自己出來的。


    趙逸看她這個樣子,用筷子不耐煩的敲了敲瓷碗,“喂,你不吃飯啊,一會還得回去吃藥呢,你別說,皇家成親還真是有個樣子,大手筆啊,真不愧是大唐,隻是可惜,也到了氣候了。”


    語氣裏帶著惋惜,又忍不住的自豪,“若是哪天,我也要和我哥一樣,治國平天下,區區大唐又算什麽。”


    娥皇不知他的身份,哪管得了他說的誑語,隻是還是被他語氣裏的堅定震驚了一刹那。


    趙逸看她愛答不理的樣子,有頓生悶氣,“你看著吧,天下男兒皆薄幸,他六王爺也不例外,你不在,所有人以為你死了,他就找了個替身,也要和你周府聯姻,不就為著你爹是宰相嗎?


    你以為那個位置上真的有人會不動心?晉王和太子都得死去活來,最後不都便宜了他?”


    娥皇一震,瞳孔驀然的放大,帶著人皮麵具,還是能想象出她此時的臉色。


    趙逸皺了皺眉頭,明明不想說出來的,“這不是我說的,都是我聽年叔說的,你、你不能這麽看著我。”


    正在這時,門忽然開了,正是夥計們端著菜進來了,娥皇把臉別到一邊,趙逸鬆了一口氣。


    “兩位客官慢用,有什麽盡管吩咐小的。”


    “你們六王爺的喜事什麽時候開始啊?”趙逸隨口問了一句,“我與他也算是舊識,還想去當麵恭喜呢。”


    娥皇屏息一愣,提著耳朵在聽。


    夥計一聽和六王爺相識,頓時語氣裏愈發的恭敬。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吉時了,不過公子可能見不到他,你看這人來人往的,都是去恭賀的,朝裏的大官們都排著隊等,更何況我們平民百姓呢?”


    夥計打量了趙逸一眼,怎麽也不像是當官的,旁邊還帶著個其貌不揚的小娘子,隻能算是富庶之戶,想見到他怕是不太可能了。


    娥皇眼裏倏地黯了下去,眸子垂下去,看著有些血絲的手指,不發一言。


    趙逸看了娥皇一眼,擺了擺手讓夥計下去,走到娥皇的身邊拿起一塊杏花酥到娥皇的麵前,帶著無奈的語氣,難得的耐心,“你也聽到了,還有半個時辰呢,你先吃點東西,要不一會你餓暈了,我還得把你背回去。”


    娥皇一聽,眼淚驀地流了下來,“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帶我來這?就不怕我叫人跑了嗎?”


    趙逸挑了挑嘴角,恢複了往日的風流姿態,“你一個被遺棄的人,所有的人都認為你死了,你在他們的世界裏都是個死人了,若是你大叫一聲說你才是周家的大小姐,你猜猜,他們會承認花轎裏的那個冒充的,還是你這個貨真價實的?”


    娥皇對他的毒蛇嘴已經習以為常,也多虧了他毒蛇般的提點,自己有些事情才不至於鑽到死胡同,還是感激他的,娥皇在江湖裏和尹先生久了,若不是他和她處於這個境地,她一定會把他當做知己的。


    “那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為什麽要幫我?”娥皇精湛的目光直視著他。


    趙逸撇過了頭去,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你說不定是我未來的嫂子,我那是幫我哥,讓你趁早死心。”


    娥皇鬆了一口氣的別過頭去,眉目間有些豁然開朗,也不因這句話犯什麽忌諱,也不追根問底,有這個理由也好,她不願再傷害別人,在感情上,她已經一敗塗地。


    趙逸注意到她眉目間的舒緩,猛地心頭一窒,眉目間的緩痛一閃而過,複而又笑語晏晏。


    娥皇聽不進他在一旁的聒聒不休,以前還想著能有什麽收獲,後來除了說他在勾欄教坊裏聽來的傳言碎玉,就是書本上的長篇大論,要麽就是相互間的打趣,根本從不提到他的家人,沒有一旦有用的信息,起先以為他是謹慎,後來確實因為他的大腦簡單。


    猛地看到遠方而來的身影,一聲紅衣錦繡著身,六爪龍圖騰著身,顯得夭夭升騰,騎在高頭大馬上,驀地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清冷,睥睨眾生。


    身邊是一身金黃色錦衣的晉王,臉上微微帶著些滄桑疲憊,稍稍騎在他的後方,娥皇記得見他第一麵的時候,大宴上皇上曾經說過,娶親的時候,定要晉王這個皇叔去撐撐場麵,還真是來了,娥皇嘴角挑起一抹苦笑。


    另一邊是高頭大馬的太子,依然自我的表情,不屑地看著眾人,看到重光的時候,也不介意他娶親的場麵比他隆重了多少,眼裏阿多少少流露出幾分嘲弄可憐。


    “嘖嘖嘖,皇上還真是看重六王爺和宰相啊,區區一個閑散王爺娶親,竟然要太子和晉王兩個尊貴的皇親來迎親,還想要昭告天下他們皇家有多同心?也不看看自己肚子裏一些什麽彎彎腸子,各有各的謀劃,你們皇帝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看著娥皇的驚愕表情,趙逸便知他們今天要見的人要來了,心裏有些微微的不妙,真怕她做出什麽。


    街道兩旁都是圍著的百姓,人人皆是新衣,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祝福,迎親隊伍所到之處,皆是自顧自的下跪叩首,拜謝皇恩,娥皇不知道,這場看似隆重的婚禮,花掉了國庫裏多少年的積蓄,隻為了皇家的一個臉麵。


    娥皇看著前麵為首的那個人,麵容上隱隱有些憔悴,側鋒的顎骨更顯得突兀,眉目間掩飾不住的疲憊,眼眶凹陷下去,眼底昏沉一片。


    依稀舊時節,當年那個執筆畫風流的少年,你可因為娥皇而心傷?


    趙逸看見她淚眼朦朧卻忍著不哭的樣子,頓時一陣心煩,好像是自己做了多大的罪孽似的。


    拉上她的手,解開了綁在她手上的布條,順便揉了揉微微有些發紅的痕跡,娥皇抬眼驚愕的看著他。


    他瞥了她一眼,自顧自的將布條綁在了她的右手上,另一邊綁在了自己的左手上,抬眼笑了笑,“這裏人太多了,亂的很,我們還是一起走比較好。”


    娥皇拾眼,聲音中恢複了往日的清冷,臉上有些不自然,“你不知男女授受不親嗎?”


    男子抬頭,揚了揚兩隻綁在一起的手,故意蹭了蹭她的手背,“不知道,沒聽說過。”


    放下寬大的袖袍正好擋住了兩隻綁在一起的手,看不出來的,知道是兩個人的手緊緊的牽在一起。


    兩個人下了樓,夥計熱情的招呼道:“客官下次再來。”


    男子擺了擺手空著的右手,“六王爺還能再娶王妃嗎?”


    夥計啞然,看著兩個緊牽著的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娥皇尷尬的掙脫,又掙脫不得,在眾目睽睽之下,臉色早已如熟透的番茄,幸虧帶著人皮麵具,否則真是沒法見人了。


    看著趙逸帶著自己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娥皇立馬停住,趙逸感覺到身後人不動,轉過頭去看著她,有些不耐煩,“你都看見了,還想做什麽?早早的回去吃藥,耽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說話極其自然親昵,仿佛一個丈夫寵溺著妻子的身體一般。


    “我想看看代替我的人是誰。”娥皇輕言道,垂下雙眸,掩飾不住的絕望,眼裏醞釀著淚水,楚楚動人。


    “你知道了有用嗎?別出什麽幺蛾子,小爺現在覺得帶你出來就是錯的。”趙逸故意不去看她,語氣重了些,估摸著時辰,年叔說過,耽誤了時辰吃藥是不好。


    “我難道想去恨一個人,卻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該知道嗎?”娥皇聲音裏哽咽,難得不和他毒言相對,顯得特別的神傷。


    趙逸看得心頭一動,明知不對,卻還是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就一會,看到了趕緊走,你耽誤了吃藥病情會加重的。”


    娥皇眼裏一閃而過的光亮,跟著趙逸走進了人群攢動,看著前方那個不斷為自己撥開擁擠的人群,目光一動,有些愧疚。


    對不起了,趙逸,別愛上我最好,愛上了我不知怎麽去還,鏡中月華,我愛的人就在眼前,我不能再錯過了,就算劇毒攻心,我也賭上這刹那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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