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的門婆子果然是認得那把琴的,“這不是青杏姑娘的嗎?”


    娥皇頷首,微微有禮,“正是青杏姑娘讓我來的,她說有什麽東西落在房間裏,讓我前來取。”


    門婆子麵露難色,雙眼打量著娥皇,“這,按說青杏姑娘說的話,進去也就進去了,可是眼下青杏跟著王妃走了,還能有什麽落下呢,再者,我一個下人,也不好隨隨便便的把人往裏帶,若是出了什麽事……”


    娥皇從袖口裏掏出了兩片金葉子送到婆子手裏,“這也是青杏姑娘吩咐的,青杏姑娘說曾經嬸子的遠方親戚來周府,還是她親自過的手,相信嬸子不會忘記的。”


    婆子一聽,頓時放下了心,畢竟遠房親戚的事情,沒幾個人知道,她既然能說出來,就說明是青杏信得過的人,再者這姑娘的麵容也算是老實忠厚,能拿得出金葉子的人,也不在乎什麽貴重的東西。


    自然而然的收下了金葉子,麵上帶著笑意,“既然真的是青杏姑娘囑咐,那就隨我來吧,不過要快,手腳麻利點。”


    娥皇點了點頭,“謝謝嬸子了。”


    跟著婆子一路低著頭,倒也沒什麽事,隻是看著周邊的物事,熟悉的花草山水,禁不住眼睛的酸澀,到了熟悉的“菩提苑”,婆子道:“我就不進去了,你快去快回,我在這裏等著,你不認得路,休要亂走,正門的側麵第二個門就是青杏姑娘的房間,可要認清楚了。”


    娥皇點了點頭,輕步走了進去,看來許久沒有人打掃過了,院子裏的梨花瓣灑滿了一地,還有的在嫩枝上剛剛吐出粉嫩的蕊色。


    攀爬著牆體的紫羅蘭也漸漸的發了綠,隻是牆腳那一株孤零零的白梅,眼下已經凋零枯幹,仿佛昔日的白梅顏色是曇花一現,地上也無一絲痕跡。


    娥皇吸了吸鼻子,心上想起來還是很疼,轉眼輕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幔簾從碧粉色換成了大紅,精細的小軒窗上貼著刺眼的大紅喜字。


    昔日的繁華不在,昨夜無昨,菩提苑裏無菩提,淨是些脂粉氣。


    娥皇心下難受,坐到昔日的銅鏡前,看,你的眼裏還是有我,眼前出現了一副極為普通的麵容,偶然一瞥看到匣子裏的首飾,娥皇打開一看,正是舊時自己所用,竟然還沒扔?


    一隻大紅色的簪子映入眼簾,娥皇素手拾起,正如當日所見,罕見的紅寶石在晨昏的光下閃閃流動著,仿佛在訴說著生命。


    輕輕的轉動著,一條極細極細的痕跡淺淺的落入眼底,娥皇不知何種滋味,輕輕的放進了袖子裏,走了出去。


    “怎麽才出來,東西找著了?”一出門,婆子就拉著娥皇的手問道。


    娥皇搖了搖頭,“興許是青杏記錯了,根本就沒有。”


    “那算了,還是趕快出去吧,再不出去被發現了,我可是要挨罰的。”


    娥皇點了點頭,走的不是來時的路,正是抄小路走的,中間路過花園假山,婆子一愣,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麽了?”娥皇跟著抬頭,臉色也跟著蒼白。


    “夫人,二小姐,二夫人。”婆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膽戰心驚的低著頭。


    娥皇看著秦氏一愣,立馬也低下了頭,裝作唯唯諾諾的樣子站在婆子身後。


    秦氏注意到了娥皇,對著婆子問道:“你們匆匆忙忙的到哪裏去,她又是誰?”


    婆子抹了一下冷汗,“回夫人,這是新來的丫頭不認得路,我帶她轉轉。”


    秦氏點了點頭,打量著娥皇,“別去‘菩提苑’亂走,那是姑娘的住所,姑娘哪天想家了,會回來的。”


    娥皇緊閉著嘴不說話,眼睛緊緊的看著地麵。


    婆子連忙點頭,“是,我剛剛都吩咐過了。”


    “新來的這丫頭叫什麽名字,長得雖不如出眾,可是看身段,倒和咱們娥皇有點像。”這時辛姨娘上來打量道。


    秦氏經過這一說,更是上下看著娥皇打量了一番,“還真是有點像,叫什麽?”


    身邊的婆子拽了拽娥皇的衣服,娥皇低下頭去,“回夫人,奴婢青蓮。”


    幸虧娥皇之前哭過,嗓子也跟著沙啞,否則一定得漏了餡。


    “青蓮,倒是個素淨的名字,我們府裏原本有個青杏,還是娥皇起的名字,現在也不在了,那丫頭之前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現在也走了。”


    秦氏的話裏帶著莫名的哀愁,娥皇身形一頓,便聽著女英在一旁說道:“青杏不是跟著姐姐去王府裏享福了嗎,娘還操什麽心?”


    秦氏一愣,便聽著辛姨娘在一旁小聲嗬斥道:“你懂什麽,你親姐姐至今下落不明,夫人能不擔心嗎?”


    女英憤憤的看了娥皇一眼,“是,姨娘教訓的是。”


    秦氏擺了擺手,冷了臉色,“以後都不要提這事,那是殺頭的大罪,怎麽這般口無遮攔,娥皇在王府裏是王妃,都記清楚了。”


    “是。”辛姨娘低下頭答應道。


    婆子在一旁聽得冷汗淋漓,娥皇站在一旁不發一言,隻是手裏緊緊攥著雙手,微微顫抖,泄露了她心裏的翻湧波濤。


    “這丫頭是新來的不懂規矩,你好好教著,日後就跟著二小姐吧。你去周媽那裏要兩件新衣裳給她,算是我賞給她的。”秦氏對婆子說道。


    婆子連忙稱是,娥皇微微頷首,看著秦氏離去是打量著自己意味深長的眼神,娥皇心裏一顫,是不是看出來什麽。


    “多謝娘心疼。”女英在一旁聽著了,眉開眼笑,隻是辛姨娘在一旁皺著眉頭看著娥皇,而後又搖了搖頭也跟著秦氏走了。


    婆子剛剛鬆了一口氣,便聽著女英指著婆子說道,“還不快去找新衣裳。”


    婆子看了看娥皇,而後帶著擔憂的神情走了。


    “你不是我阿姐,就算再像也沒用,我阿姐最疼的就是我,周府裏沒有你的容身之地,因為阿姐不可代替,因為我不許。”


    娥皇一抬頭就看見女英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怔怔的看著娥皇,像是進了一汪深潭,深不見底,看不出喜樂。


    娥皇沒有接話,心裏也在猶疑,這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妙齡少女的明豔笑容裏,那雙與年紀不符的深沉卻是充斥著不甘。


    “罷了,我管你是誰,既然來了,就先從端茶倒水伺候人開始吧,去我爹的書房裏送上一盞茶,他在裏麵看折子也累了,要上好的清明雨前的濃綠茶。”


    娥皇一愣,從來在書房裏倒得茶都是曬幹的梔子茶,養生明目,消熱解毒,最忌的是濃綠茶,心神不安。


    看著女英懷疑的眼神,“怎麽?於婆子沒告訴你茶房怎麽走嗎?還是等著我帶你去?”


    娥皇輕輕點了點頭,行了個禮,越過女英向著茶房走去。


    她興許是想借此幾次機會,在老爺那裏不討喜,趁著秦氏還沒多用什麽心之前,借機趕走自己,娥皇搖了搖頭,心裏一陣輕笑,這個妹妹真是變了。


    “我的丫頭,爹對不起你啊,你是生是死爹也不知道,爹是既想你回來,又盼著你在外頭好好的別回來,既然走了,就別回來,好好過下去,別怪爹狠心,你在哪爹都疼你……”


    聽著屋裏的嗚咽之聲,駐足在外麵的娥皇微微一愣,眼淚也隨之浸濕了眼眶,手裏緊緊握著托盤,手指握的發白,手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爹還是爹,她還是她。


    輕輕叩門,不等裏麵的人應許,娥皇就推門進去了,正看見周宗手上小心而珍惜的摸著桌麵上的一幅畫,正是當初娥皇親筆所畫的《鬆鶴圖》。


    裏麵的人仿佛沒料到她能突然闖進來,眼裏的淚水還未來得及收回去,臉上的狼狽還未來得及整理,看著她突然的進來,連忙低頭用袖袍擦拭,一麵掩飾。


    聲音中不乏厲色,“怎麽這般沒有規矩?誰讓你進來的?”


    娥皇哽咽了一聲,微微低下頭,“奴婢來送茶的。”


    周宗聽著聲音一愣,不自覺的叫了出聲,“娥皇?”


    娥皇抬起頭看了一眼周宗,眼見著周宗眼裏的期待黯淡了下去,“老爺定是想念姑娘了吧。”


    周宗剛想嗬斥她方才的失禮,聽著她提到娥皇又歎了口氣,無奈的點了點頭。


    “姑娘就算不在老爺的身邊,也定會時時掛念父母,求佛庇佑,況且奴婢在早就聽說姑娘是個不同尋常的傳奇女子,自然有自己的福氣,若是知道老爺這般掛念關懷,定會感念於心,也請老爺阿多保重身體才是。”


    聽著淡淡的聲音,周宗臉上的哀愁減了不少,點了點頭,長舒了一口氣,指了指娥皇手裏的茶盞,“什麽茶?”


    娥皇上前把茶盞放到他麵前,淡淡的聲音道:“清明雨後的綠茶,裏麵加了薄荷和當歸末。”


    周宗聽著是綠茶的時候,頓時眉頭一皺,又聽到後麵的話,眉頭漸漸舒散,奇怪的看著娥皇,“為什麽要加薄荷和當歸?”


    “二小姐說老爺晝夜勞累,睡眠又少,薄荷可以提神醒腦,又有助於身體的疏通,當歸是養身子的,縱使薄荷醒了腦,也不會睡不著,反而更加容易入睡。”


    周宗看著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我瞧著你不像是普通的丫頭。”周宗拿起茶盞淺淺的嘬了一小口,眼睛看著娥皇。


    娥皇微微低了低頭,“奴婢原是小戶人家出身,家裏也請過私塾先生,略識得幾個字。”


    周宗了然的點了點頭,小戶人家出身的丫頭多了,多半是家裏家道中落,想謀個好人家才進這種大戶人家當丫鬟。


    “你先出去吧。”周宗看到桌麵上的畫,顏色又陷入了哀愁,擺了擺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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