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枝紅杏出牆來’,她偏偏走偏了生命的軌跡,輾轉承和,她又遇到了他,活成了周娥皇。


    三世成堂,華濃邁進教坊門檻的那一刻,便引來無數的目光,驚詫,不可置信,驚豔,痛恨,厭惡……


    她都可以置之不理。


    “先生,”看著在小小的棺木旁,身形有些佝僂的身影,略微憔悴的盤腿坐在蒲榻上,視若無人的雕刻著手裏的一根木頭。


    聽到華濃的叫聲,身子顫顫的一頓,而後繼續手裏的動作。


    華濃不禁淚眼婆娑,想上前一步,卻被一旁的輕舞攔下,輕舞的眼睛泛紅,可見是哭過很久的,可聲音裏帶著堅定的辭色,一派的痛恨。


    “我當是誰呢?原來竟是多年不見的娥皇妹妹,哦,不對,如今是皇後娘娘了,自然不是我們這些煙花女子叫的,我可不敢步上陌梨妹妹的後塵,不知娘娘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輕舞語氣裏滿是痛恨,更多的是嘲諷,故意加重了“皇後娘娘”四個字,她料定今日她隻帶了一個人前來的目的,不是來鬧事的。


    華濃收回了在尹維身上的目光,察覺到周圍的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便退後一步,“我,是來吊唁的,我想看看先生。”


    “我小小的教坊怎能容下皇後娘娘鳳駕,這麽多年了,從陌梨妹妹死去,到先生歸來,皇後娘娘穩居皇宮指點江山,今日不過是沒見過一麵的孩子去世,,,不,娘娘該是見到孩子了,就是最後一麵吧。”


    輕舞說到孩子去世的時候,明顯的語氣哽咽,可是還是說不出的堅定,因為窅娘帶回來的消息是:皇後殺了諾兒。


    看著華濃越發慘白的臉色,輕舞越發的得意,眾人不知其中的曲折,輕舞也不敢直說是皇後害死了諾兒,是今天這裏發生的凶手。


    輕舞更不知道,華濃在幾天前,還不是皇後,殺死孩子的另有其人。


    華濃低下了頭,緊緊的咬著嘴唇,接受著四周傳來的陣陣的窸窣的討論聲,她不能說她怎麽當上的皇後,她也不能說自己之所以變成了皇後,是為了讓這一切發生的人,付出百倍的代價。


    韓大人在中間倒是疑問,怎麽的貴妃變成了皇後,皇上根本沒有下旨廢後封後,可是看見她身邊跟著的一派恭敬嚴肅的海榮,也就不說話了。


    華濃越過臉色憤青的輕舞,想走到前邊去,被輕舞一推,不禁的向後連連退卻,教坊裏的不少姐妹都幸災樂禍的看著她,唯有倩倩一人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放肆,”海榮一見輕舞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動手,不禁氣從心來,原本見著她明嘲暗諷的對著華濃,把罪責都推到她身上,華濃卻絲毫不解釋,一並受了,受著眾人的責難,她是怎麽樣過的,海榮自是看的清楚,如今卻說忍不住了。


    “知道她是皇後娘娘,一國之母,還不退下,爾等宵小之徒,還敢對娘娘動手,也不掂量自己長了幾個腦袋。”


    輕舞沒料到一旁的海榮能突然說話,她曾經在皇上下旨為華濃封妃的時候,見過他一麵,怎麽的也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她自是不敢再放肆,不甘願的退到一旁。


    眾人方才還看熱鬧的心情一掃而光,皇後娘娘駕到,海榮公公作陪,還有比這更能說明身份的事嗎?


    倘若真的計較起來,一個不敬之罪,變能讓他們這些人命喪黃泉。


    教坊裏的姐妹們還在猶疑,便看著中間來往的客人們,有些是認得娥皇的,雖說大婚後不常現身,可是在宰相府裏曾經驚鴻一瞥的難忘,那是周相的掌上明珠啊,自是認得,況且再加上海榮,有人已經帶頭跪下。


    “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


    陸續的人都跪下請安,聲音此起彼伏,輕舞憤憤的看著,不屑的轉身,跪在因為旁邊,麵向著小小的棺木。


    海榮見著聲勢浩大,生怕華濃不高興,撇過頭去偷偷看她,隻見她還是麵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坐在蒲榻上的尹維,海榮揮了揮手,有眼力見的人都紛紛的出去了。


    “娘娘想必是有話對尹先生說,我們先出去吧……”


    “是啊,我們先出去吧,,”


    不一會,大堂裏麵隻剩了沒幾個人,輕舞一動不動,海榮和華濃立在一旁,還有躺在棺木裏的孩子。


    華濃走上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她,看見棺木裏麵躺著的人,還是潸然淚下,淚水不經意間一下子流了下來。


    臉色煞白的小諾諾靜靜的躺在棺木裏,一派安詳,隻是脖頸上露出的傷痕還訴說著他生前的掙紮恐懼,眼睛緊緊的閉著,上麵的睫毛再也不能看見她時,忽閃忽閃的笑著像月亮一樣彎彎可愛。


    身上穿的是紅色的壽衣,針腳細密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窅娘一針一線的縫製出來的。


    頭上紮了個朝天髻,脖頸上帶著先生在他百歲時親自打磨的玉石長命鎖,可是他再也不能長命。


    窅娘走之前對她說,“你看諾諾的眉眼多像皇上?”


    曾經讓娥皇一度以為那是他們暗度陳倉,其實細細想來,完全不是,那時的窅娘跟著先生,圖的就是個安穩,她既沒流落街頭,又沒走投無路,為何和李煜苟且?


    況且那時候李煜和娥皇在一起,斷不可能和梅姨任何利用價值的窅娘在一起,糾纏不清,若是當時娥皇不小心知道了,那麽他所有的計劃,都不會存在了。


    那麽,除非是……


    窅娘說那話的目的可能有兩個,一個隻是想讓娥皇傷心絕望,讓她恨她,另一個就是窅娘身上真有利用價值,李煜真的找過她……


    不管哪一種都是猜測,諾兒冰冷的躺在這裏才是真的。


    胖乎乎的小手緊緊的握起小拳頭,像是要握住生命的最後一線生機,那雙軟軟的小手再也不能張開輕輕的抱住她,再也不能撒嬌的從她手裏拿過好吃的點心……


    華濃伸出顫抖的雙手,從那鋪滿白綾的棺木中握緊了諾諾的小手,卻是怎麽也鬆不開他的手,華濃哽咽的聲音由小變大,像是要把他抱起來一般。


    “你住手……”輕舞在一旁看不下去,眼裏蘊滿了眼淚的製止。


    卻被一旁的尹維緊緊的拉住要站起來的她,“輕舞,你出去。”


    “先生……”輕舞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先生,諾兒被她害死了,還要等他害死宮裏的華濃妹妹嗎?”


    “出去。”尹維輕輕的說道,語氣裏帶了不可反抗的語氣重複。


    輕舞跺了跺腳,擦了擦眼裏的淚水跑了出去。


    華濃一個心悸,原來她還惦記著曾經從這裏走出去的華濃,那是曾經的自己,娥皇就是華濃,華濃就是皇後。


    “對不起,對不起……”等到輕舞出去後,海榮也識眼色的退了出去。


    大堂裏靜謐的隻能聽見華濃努力克製啜泣的聲音,而後漸漸變大,變聲了肆無忌憚的哭聲。


    從那天傍晚在城樓高台上,跪了一晚,也哭了一晚之後,一直隱忍著安排各種事情,努力不去想,可是不想,不代表沒有發生。


    “對不起,先生,是娥皇不好,沒有保護好諾諾,是我不好,都是因為我,他要是不進宮,就不會……”


    華濃手裏緊緊的握著諾諾的一個衣角,像是在乞求誰的原諒和救贖。


    四年了,從還未出閣的周家娥皇開始,梨園驚夢間,驀然窺見李煜和寧妃的秘密,四年後,她再一次生不如死的後悔自己的重生。


    “娥皇?”尹維輕輕思量著輕吟,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又恢複自然,而後又自嘲的搖了搖頭,把剛剛手裏雕刻的木頭放到袖袍裏。


    一個起身走到棺木的另一旁,一一解開了華濃拉著的衣襟,把諾諾完全從她的手裏抱過,像無數次抱著寵愛的孩子一般。


    而後從袖袍裏拿出那根雕成七玄琴一樣的模樣,精致的一絲不苟,上麵甚至還能看到滲出的血跡,塞到諾諾的懷裏,把他輕輕的放回棺木。


    看了看哭成淚人的華濃,自顧自的說著話,“娥皇,你果然還是想起來了。”


    華濃一聽,哭聲更甚,緊緊的攥著手,手指趴在棺木上,緊緊的抓著,指甲裏一片泛白甚至是青紫。


    “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麽嗎?不,其實我一直在後悔,後悔收了你,後悔任你和重光接觸,後悔去尋找窅娘,後悔沒看住你,任你嫁進了皇宮……


    其實我最後悔的就是來了這裏,我早就說過,我千年之後的人,我一開始還在慶幸,慶幸我能見證這麽多的曆史,可是我真正身在其中了,卻一直在後悔,我本以為能改變你,改變曆史,可是你還是成了周娥皇。”


    尹維摸了摸諾諾僵硬的小臉,順著往下,摸到拿到疤痕,手指輕輕的顫抖,“很疼吧,一定很疼。”


    華濃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肩膀顫抖的厲害,頭扣在地上,久久沒有抬起。


    她對不起太多人,尤其眼前這個人,良師益友,更是知己相交,她帶給了自己新的生命,新的選擇,在最困難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幫助了她,她卻一次次讓他失望,甚至在聽說窅娘有孕出走的時候,心裏閃過一絲不屑。


    “對不起,先生……”華濃從斷斷續續的哭聲中,努力的說出這幾個字,可是尹維充耳不聞自顧自的說著。


    “這孩子皮得很,那天接到你的信,一直吵著要去看你,他新長了兩顆牙齒,能吃果子了,指著小人書裏的仙姑非說是你,說要去看仙姑,他還不會說話,還沒學會叫爹娘,不知從哪學會的姑姑二字……”


    華濃心下一震,難怪他一直喊著自己叫“姑姑”,他第一聲學會了自己“姑姑”,期盼著自己這個仙姑能救他出火海,可是還是扔下他跑了出去。


    仿佛還能看見那天他被人挾製著不能動彈,哭的歇斯底裏的叫著,看著自己踉踉蹌蹌的跑出去,哭的更甚,他一定是以為自己丟下他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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