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怯怯懦懦的起身,看了看他父皇懷裏的人,跪下去,咬了咬發白的嘴唇,“母後息怒,兒臣再也不敢了。”


    華濃沒說話,李煜上下打量著他,眉頭微蹙,“你身上怎麽是濕的?”


    太子低下頭去,“方才端著茶水時,手沒端住。”


    李煜不耐的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兒臣告退。”太子小心翼翼的行了禮,在太監的引領下走了出去。


    大殿裏空無一人,李煜鬆開了扶著華濃的雙手,目光深沉的看著她,“不過是個孩子,你還想怎麽樣?”


    華濃一怔,輕笑一聲,“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煜意味深長的看著她,“朕自以為,待你不薄,你要什麽也都捧著送上去,你卻處處不屑一顧,如今還把注意打到了太子身上,今日的事,若不是朕過來,你還想鬧多久?難不成,你真想一命償一命?還是你想起了什麽?”


    華濃淒然一笑,“原來皇上在怪我責難太子,是,我是見不得他們痛快了,可是我想的更多是自己。”


    說著,小腹上的手緩緩撫摸,像撫摸一塊珍寶一般,緩緩的說道:“皇上給我的是很多,可是終究是歲月不饒人,若是等不到皇上先去,我就先走一步,那太子終究會把冷宮裏的親娘接出來,到時候我的孩子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李煜明顯的一怔,而後鬆了一口氣一般,把華濃輕輕的擁在懷裏,“不會的,你不會比我先走。”


    華濃輕輕的掙開了,“不管誰先走,我的孩子終歸是活不下去的。”


    李煜雙手一顫,那句話仿佛是刺激到了他,回答的有些幹澀,“他會好好的活下去的。”


    “除非他當上太子,”華濃目不轉睛的看著李煜,這麽淡然的說出這句能轉換格局的話,她堅信他會同意的。


    李煜臉部微微的僵硬,眼裏有些些許的震驚,又一閃而過。


    她曾經為了保護自己,向自己要了早晚會給她的皇後之位,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給她安排好了一帆風順,隻等著她和他一起攜手天下。


    如今又為了保護他們的孩子,開口要太子之位,她明知道他不會拒絕,她還是要了。


    因為當年的娥皇,第一次向自己要了皇後之位,那麽小心翼翼的試探自己,那時的他滿以為她會永遠呆在自己身邊,不願與她犯險,毅然的拒絕。


    結果就是生死幾何,幾經磨難相思悔恨,才終於把一個華濃送到他身邊。


    他不能拒絕她提出的每一個要求,因為他生怕她一個不歡喜,便棄他而去。


    “好,等孩子生下來,朕便立他為太子,繼承朕的大統。”李煜幹澀說道。


    華濃莞爾一笑,露出難得的笑顏,“好,皇上可要說話算話,若是個公主便算了,若是個王子,定要當太子的。”


    “好。”李煜摸了摸她的頭,也扯起一抹微笑,華濃卻輕輕躲開。


    李煜僵硬的手在空中,華濃輕聲一笑,“皇上這些日子日子想必是累極了,要不,去林嬪禦那裏去休息一下?”


    李煜麵上一冷,“你這是什麽意思?”


    華濃仍是不甜不淡的神色,“隻是覺得臣妾有孕在身,不方便伺候皇上,又怕皇上不方便說,外人再說本宮這個皇後當得不稱職,這次想了個法子,皇上本就是後宮之中,臣妾們都是服侍皇上的。”


    李煜倒吸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冷冽,“難得皇後這麽善解人意,有心了。”


    說完,眼色再沒了方才的溫和柔色,拂袖而去。


    華濃閉上眼睛輕笑,終於,周娥皇,你把他最後一點誓死也要消耗在你身上的耐心,也消耗殆盡。


    可是重光,你不對我失望,我怎麽下得了狠心,去恨你?


    日漸黃昏,昏黃的餘暉把宮裏的樹影拉的老長老長,就像一個老態龍鍾的蹣跚老者,跌跌撞撞的立在那裏,恍若一陣風就能吹倒。


    烏綠小亭,滿池碧漾,湖水推送著點點磷光迎麵而來。


    “娘娘,林嬪禦到了。”


    海榮進來小亭,看著坐在那裏一派悠然的皇後正和寧太妃說笑著什麽,不禁暗歎了一聲,這個皇後到底想做什麽,惹得皇上在書房大怒,難不成真要把恩寵拱手相讓?


    華濃聽到聲音,看了看下麵恭敬立著的流珠,轉過頭來對寧太妃一笑,“瞧瞧,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快讓她進來。”


    流珠得了命令,立即恭敬地上前,她不知這個皇後突然找她來有什麽事,聽聞是因為太子和皇上吵架了,可是摸不清狀況,皇上千般疼愛她,怎麽舍得下狠心。


    “奴婢嬪禦流珠見過皇後娘娘,見過寧太妃娘娘。”流珠雙膝下跪,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自認為做的無一絲差錯,再不能因上次稱呼上一事,被華濃尋著錯處羞辱。


    寧太妃沒看地上的人一眼,轉過臉去看著淋淋的湖麵,上麵浮著幾片搖搖欲墜的荷葉,還有欲要開放的蓮花骨朵。


    還有浮橋之上,那已經幹的露出大理石麵的石橋,再不見當初那個男人費盡心思將水留到石橋上,終於剩下她一個人了,她難道不是自找的嗎?


    正想著,便聽見華濃喚她,“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寧太妃回過頭來,麵無表情,“怎麽?”


    華濃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的覆上小腹說道:“本宮說,太妃娘娘見多識廣,如今本宮有孕在身,無法專心的伺候皇上,宮裏也就這幾個人,要不要在下旨選秀女,擴充後宮?”


    寧太妃看著她的眼神黑如深潭,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巧笑嫣然。


    她以為這個華濃會像自己一樣,得了一輩子的無上恩寵。


    可是那個人卻把皇後之位毫不猶豫給了她,偷龍轉鳳,隻為她萬萬人之下,衝著她那副模樣,她信。


    可是如今這個人卻像學著真正的皇後一樣擴充後宮?


    後妃忙著拴住皇上的心,皇後忙著送走皇上的心。


    她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皇後,她一輩子沒向先帝開口要了皇後之位,更不可能開口勸他雨露均沾。


    “太妃娘娘?你覺得怎麽樣?”華濃興致盎然的問著,眉眼間全是妖嬈多情。


    寧太妃看著她越來越陌生,她可不敢去挑唆他選秀,自己之所以還能呆在宮裏,便是求來的,就連他親生母親太後都被送到了伽藍寺清修。


    “皇後,眼下國勢緊張,若要選秀,必定要動搖國庫,可是如今人人自危,選秀的事還是先放一放,以大局為重,至於擴充後宮,其實宮裏也有不少人,隻是有封號的較少罷了。”


    華濃聽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轉過頭去看了看流珠,“既然這樣,那嬪禦你先去伺候皇上吧,我在和太妃娘娘商討商討。”


    流珠坐在那裏猛然一震,眼睛驀地睜大,恍然是不可置信的看著,就這一句話,自己就從地獄到了天堂。


    伺候皇上,自從被華濃一句話打發到皇後寢宮西苑,自己便知道,隻要皇後在這寢宮一日,自己再無出頭之日。


    眼下她卻說讓自己去伺候皇上,心裏不免激動,總算是有機會翻身了,既然一入深宮,後悔已經來不及,唯有讓自己活得更好,抓住每一個機會全力以赴。


    “怎麽?嬪禦不願意?”華濃見流珠怔怔的不說話,便嘴角噙著淺淺的嘲諷反問道。


    “不,不,奴婢願意,奴婢當然願意,謝皇後娘娘費心。”流珠一聽,連忙跪下解釋。


    “那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看見海榮帶著太子向這邊走過來。


    華濃換上了笑顏,對著寧太妃說道:“太妃以前見過太子吧,看看是不是本宮把他養的白白胖胖的?”


    寧太妃看著走過來的人細細打量著,“的確是胖了不少。”


    華濃莞爾一笑,對著太子招了招手,“來,到母後這裏來。”


    太子乖乖的跑過去,恭恭敬敬的叫了句“母後”,惹得華濃更加的喜笑顏開。


    “娘娘,奴才方才看著太子一人在宮裏洗漱,而且還沒用膳,恐怕是奶娘走了,下人們都偷奸耍滑,欺負太子。”


    海榮皺了皺眉,上去說道,他知道奶娘是皇後故意支走的,她要太子身邊無枝可依,那種一個人麵對恐懼麵對孤獨的恐怖,哪怕是一個卑微的微不足道的下人。


    可是方才路過看見太子在東宮裏自己挽著袖子在井裏打水,周圍的奴才沒一個人上去幫忙,上前一問,才知已經兩頓沒吃飯了,頓時心頭一陣酸澀。


    找人一問,才知太子皇宮寢宮故意把滾燙的茶水潑到皇後身上,大家都以為他不再受寵了,而且唯一一個對他好的奶娘,也被發到浣衣局,大家更不敢對他如往常。


    稚子何辜!


    “什麽?”華濃一聽,臉色微微一愣,摸著太子的頭發的手一頓,似是要發怒的前兆,果不其然,“真不像話,太子不是太子,難不成他們是主子?”


    “海榮,你去內務府調幾個順手的人過去伺候太子,至於原來的奴才,既然不把主子當主子,”華濃眼裏閃過一絲陰狠,“一人杖責五十板子,送回老家,沒死的,送到浣衣局。”


    海榮一聽,一個顫栗,冷汗淋漓,他不經意間就這麽把幾條人命害死了,五十板子打完了,沒見著有人還有喘氣的。


    太子身上也是一顫,眼裏都是恐懼,“母後。”


    華濃溫柔的摸了摸太子的臉,“太子放心,他們再也不敢欺負你。”


    寧太妃在一旁也是一驚,哆哆嗦嗦的拿起了一塊點心遞給太子,倒是難得的同情,“給,先填填肚子。”


    得到了華濃的同意,太子小心翼翼的接過,“謝謝太妃娘娘。”


    寧太妃點了點頭,便看見太子大口大口的吃著,心下不禁酸澀。


    “別吃這麽急,小心噎著,海榮,去端杯茶來,再去吩咐小廚房做幾道太子愛吃的菜準備著,等太子吃完了這些點心,就去用膳,多做一些,這些怕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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