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皇開口道,卻再沒說下麵兩個是什麽人,流珠看了看皺眉沒說說話,這正說明了,後宮之中,女人是最常見的,用不著記住誰是誰,隻要記住最重要的就可以。


    流珠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反倒是玉音一反常態,不知是真是假,拉著窅娘的手,親切的上去也叫著“姐姐”。


    窅娘本就是風塵就打滾的人,很快就熟絡了,娥皇也沒說什麽,隻打發了海榮去給太子收拾行裝,在搬回她這裏。


    流珠再出去的時候卻驀然回頭一笑,看了看窅娘懷裏的孩子,那眼神,讓娥皇心裏一顫。


    傍晚的時候,娥皇對李煜說明了太子的事情,想讓他留在東宮,也好方便照應,李煜隻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應了。


    不久之後,有人彈劾林將軍“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李煜大怒,朝臣卻紛紛要求前陣易帥,此乃兵家大忌,李煜自然知道,卻拗不過幾十個大臣聯名上書,以性命相要挾,更有甚者,血濺大殿。


    李煜無奈之下,修書一封,換得前兵部尚書之子上前赴敵,讓林仁肇為副帥,並攜上一封書信和流珠的親筆家信,八百裏加急送到洛水邊境。


    娥皇的身體越發的不好,時常昏睡一天一夜,不聞窗外事。


    一日喝了窅娘送來的湯便歇下了,忽然醒來,便見李煜端坐在身側,麵前是一把燒槽琵琶,娥皇認得,微微的睜開眼,李煜大喜。


    “皇上怎麽又在這裏了?”娥皇微微喘息,身體虛弱的問道。


    李煜溫言軟語,“這樣你一睜眼就能看到我了。”


    娥皇蒼白的臉上努力扯起一抹微笑,“孩子……”


    “孩子沒事,窅娘和太妃娘娘照顧著,你放心。”


    娥皇點了點頭,眼眸又落在那把燒槽琵琶上,有些灰暗,“我,怕是時日無多了。”


    李煜一怔,雙手輕輕撫摸上娥皇的眉眼,一個俊秀的臉驀然放大,語氣裏帶著哽咽,“不會的,我的娥皇會長長久久。”


    娥皇笑了笑,眼裏含了些許晶瑩,“近來多夢,總是能夢到以前的事。”


    “夢到什麽了?說來聽聽?”李煜和衣在她身側躺下,動作輕緩而溫柔,為她掖了掖錦被。


    “我想我爹總是坐在一旁喝茶,娘親在那裏繡花,還有妹妹站在一旁,看著我在那裏蕩秋千,爹爹總是說我太調皮了,不好教養,就請人去找來了先生,先生說完根骨奇佳,練武倒是好材料,把我娘親嚇了一跳,後來才知道,是跳舞的舞。”


    “……”


    “後來,我遇見了趙逸,他不是個良善之輩,可是處處為我著想,一心一意想讓我做他哥哥的小妾,有時候會罵我,會嘲笑我,拽著我的錦兒叫小黑,你不知道小黑吧,它是條很聽話的小狗,它不愛找趙逸玩,總會把他氣得雞飛狗跳……”


    娥皇這一晚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了多少,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漸漸地沒有了聲音,最後沉睡在濡濕的枕側,感覺到臉上輕柔的撫摸,嘴上傳來濕潤的觸感。


    仿佛有個天籟之音在輕輕的訴說著,可是她聽不到,真的聽不到了。


    夢裏的她還是個孩子,夢裏沒有這麽多算計,夢裏的妹妹會天天的拉著她的手喊著“阿姐”,夢裏的重光會寵溺的拂去她衣袖上的落花,淺淡的空氣,夢裏的先生會驕傲的拍著她的肩膀,說著這是我的徒弟,夢裏的娘親會把愛喝的甜湯捧在手上,“來,娥皇,起來喝甜湯……”


    可是少了一個人,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阿姐,阿姐……”


    “娥皇,娥皇,我苦命的女兒,娘在這裏,你醒醒好不好?”


    是誰再叫自己,好熟悉的聲音,是夢吧,連續好多天都是這個聲音,曾經舍棄了自己的親人,恨不恨都覺得淺薄。


    “娘,阿姐會不會醒來,我想她了。”隻聽得一聲熟悉的啼哭,有些悲傷地意味。


    天白的強光刺痛了雙眼,漸漸的眼裏有了些許顏色,水藍寶柱的雕花房頂,明黃色薄紗紋龍繡鳳的幔帳,還有拉著手臂那一股久違的暖意。


    “娘,姐夫,你們看,姐姐是不是醒了?”


    一聲翠鳥般的叫聲發出,很快圍上來兩個人,一個溫潤如初,卻滄桑了許多,一個鶴發年邁,依然蒼老,旁邊的是個精致的玲瓏剔透兒,等著新奇激動地大眼睛,有一絲絲的熟悉。


    恍若多年以前,她也是這樣醒來,醒來轉世成空。


    “娥皇,你醒啦,皇兒很想你呢,整天嚷嚷著娘親。”那個溫潤的聲音響起,語氣裏滿是小心翼翼。


    一旁的老婦早已泣不成聲,拉著娥皇的手不放,“丫頭,我的女兒,這一切,就讓為娘替你受著吧,我苦命的孩子。”


    “阿姐,阿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女英,是你的妹妹啊。”還是那聲焦急的聲音,似絲竹陣陣般清脆甜美。


    “娘,,”娥皇虛弱的出生,聲若蚊蟲。


    老婦哭的更甚,雙手不住撫摸著娥皇那雙纖瘦枯槁的手,“是,是娘,娘在這裏。”


    娥皇睜開迷蒙的雙眼,神智有些清明,看著周遭的一切,心裏一陣劇痛,聲音嘶啞而微顫,“我怎麽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秦氏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滿是安慰的拽了拽娥皇身上的錦被,“沒有,醒來就好了,大家可擔心你呢。”


    “快,郎中。”一陣溫潤的聲音夾雜著欣喜若狂的嘶啞。


    不一會一個耋耄老者來到麵前,也顧不得什麽拉下幔帳,直接拉過枯瘦的手背試著探脈,手指肚上的繭磨得有些發癢,卻帶著不可反抗的力量。


    眯掙的小眼越發的精光閃閃的看著娥皇的容貌,若有所思的脈象讓大殿之內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才驀地放下娥皇的手,神色恢複了自如,一旁的李煜感覺迎上去,已無當年不羈的風範,甚至有一絲絲狼狽,“顧郎中,皇後她,可好些了?”


    顧郎中拱了拱手,頗為恭敬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暫無性命之憂。”


    周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突然聽到被子掉落的聲音,看見進來的窅娘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日光盈滿了她的周身,紅白交替,眼眸卻忽閃忽閃的看著大殿的一切。


    娥皇伸出虛弱的手去,朝著窅娘的方向,“窅娘……”


    聲音極小,可是在寂靜的大殿足以聽得清楚。


    窅娘不知不覺的向前走,直到立到梨花香檀木雕花龍鳳大床上,李煜在一旁皺了皺眉,娥皇滿是乞求的看著她冷冰冰的麵孔,伸手拽了拽她垂下的紅色絲絛,像是兒時撒嬌的模樣。


    窅娘的臉上有一絲絲動容,終於還是蹲下神來,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二皇子聽話著呢,我且去抱來給你瞧瞧。”


    說著,轉身就跑了出去,步履匆匆,像是在躲避著什麽。


    李煜凹陷下去的眼睛盯著娥皇的眼睛,緊緊的握著她的手,“你總算醒了。”


    娥皇虛弱的一笑,看向那個耋耄老者卻有些眼睛發幹發澀。


    “阿姐,你看我蕩的高不高?”蝶飛蜂舞,芬芳濃鬱的花園裏一派好生機,在叢叢的妍麗之中,立了一個木頭架子,上麵坐著一個年華正好的小姑娘,眉色清明,莞爾動人。


    聲音像鳥雀一般動聽,笑容仿若三月的春風,讓人見了都不忍心怒罵,晃晃悠悠的在一個秋千上上下翻飛,像一個精靈一般。


    “你看,她多快樂啊,你啊,就該學學,多笑一笑,自然好的就快。”


    一聲素色衣衫的寧太妃正在素手剝開一個鮮橙,一邊很是開心的看著不遠處的精靈,對著身邊坐著的娥皇勸慰道。


    娥皇抱緊了手中的孩子,甜美的睡姿像極了一個小女孩,懶懶的含著手指吸允入睡,娥皇幸福的一笑,抬眼看了看不遠處。


    心中一片清明的她,自然知道女英這次前來不會那麽簡單,縱使她本是無心,可是她有意無意看向李煜的眼神,再加上前世……她也心下了然幾分,想李煜這般的謙謙君子,誰人不愛?


    可是醒來之後她最想不到的,就是她這個妹妹不眠不休的執意守著她幾個日夜,衣不解帶的伺候著,毫無怨言,她一天天瘦下去,娥皇便一天天好起來,直到娥皇開口讓她必須去休息,才不甘不願的去了,過了沒幾個時辰,便睡眼惺忪的跑進來,問著“阿姐如何了?”


    那些時候,她目不斜視的對她的“姐夫”,以禮相待。


    她不是不感動,甚至有些愧疚,多少年前,自己重生醒來,也是她偷偷的在窗外守著,哭紅了眼睛,哪怕辛姨娘把她的手打的通紅通紅。


    可是怎能忘記當年周府送嫁,她滿心歡喜的送走了一個陌生的“阿姐”。


    “她從小就這樣快樂,調皮的緊。”娥皇雲淡風輕的回答。


    寧太妃仿佛看出她的語氣清明,微微一笑也不介意,“對了,我給寧香找了個好人家,世代練武,家裏是個開武館的,我也放心些,等過些日子我就把嫁妝送出去。”


    娥皇有些驚詫,“武館?為何不找個讀書人相夫教子?”


    “百無一用是書生,況且這亂世還是武功好用些,若是真出了什麽事,也不至於沒個幫襯的,那人我也見了,也就二十出頭,他爹原本是先皇的侍衛,人長得也老實,脾氣也好,家境也說得過去,寧香都這麽大了,我都沒為她做些什麽,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娥皇垂下眸子,像是在思考著什麽,“寧香願意嗎?”


    “兩人是見過的,我看著寧香的樣子,雖有些不高興,大抵脾氣還是合得來的,過些日子磨合磨合自然就熟絡了。”


    “這樣也好,了了你的一番心事。”


    “那你的呢?”寧太妃看向娥皇有些黯淡的眸子,自她醒來之後便一直悶悶不樂,誰都看得出來她滿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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