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皇的臉色微微有些紅,咳了一咳,那管事才收起諂媚的笑,說了一句話,“樓上左轉第二間,客官上去等著吧,一會姑娘就上去了。”


    說完,便扭捏著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娥皇上了樓,沒有去左轉第二間,因為樓上左麵的一般都是普通甚至是下等的房間,而他們幾個人身份尊貴,必定不會在那種房間。


    娥皇轉到了二樓右邊,裝作若無其事的到處走,忽然在一間門前停下了,裏麵傳出了熟悉的聲音,娥皇為之一震,而那聲音,正是來自遊曆天下許久的尹先生,娥皇平生最是敬重的人。


    娥皇看了看,趁著沒人轉身進了旁邊的一間房,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一間是尹先生平日裏放雜物的房間,衣服鞋子從不放在櫃子裏,反而一件件的攤開,另辟了一間房。


    果然,這個平日裏沒有人來的地方,如今也是空無一人,衣物也寥寥總總的不多,順著聲音,娥皇貼在牆上。


    她以為,因為他的誤解,因為他的不原諒,她再也不會聽到他的聲音,他也曾這樣溫柔和緩的跟她說著笑話,這樣跟她說著詩書禮儀,這樣跟她說著再不相見。


    “久聞尹先生大名,仁義厚德,這次趙寅前來,是想請尹先生出山,助趙寅成就一番大事。”


    “不敢當,皇上能親自前來,已經是蓬蓽生輝,豈敢在如此客氣。”


    “我們聖上關懷民意,這一路前來無不在感歎百姓如今的淒苦,屍橫遍地,聖上乃是金龍轉世,造福百姓,還請尹先生能助上一臂之力。”


    “鄒先生說笑了,聖上如今坐擁天下,還要我這個鄉野村夫幫什麽,我不過是會彈彈琴罷了,實在是高看在下了。”


    這次是年叔的聲音,“尹先生莫要推辭了,如今唐朝皇帝李煜昏庸無道,自顧不暇,不僅棄災民於不顧,反而夜夜笙歌,更是對尹先生的獨子下次毒手,此昏君不除,難有百姓出頭之日啊。”


    此話一出,房間裏一片寂靜,娥皇感到一陣心悸,她知道因為諾兒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頭最痛,娥皇知道了流珠要害懷玉尚且如此急急忙忙的趕回宮,又何況是先生看到了諾兒的死呢,白發人送黑發人,他一直把她護在身後,她卻把諾兒拉進深淵。


    “哼,我兒沒有那個福氣,也不怪誰,幾位請回吧。”


    隻見年叔一急,說道,“難道先生是顧慮宮裏的皇後娘娘嗎?”


    又是一片寂靜,沒有回答,年叔接著說,“聽聞皇後娘娘是先生手把手教出來的,也是先生一手帶大的,極盡寵愛,皇後娘娘卻責怪先生把唯一的義女尹華濃送進宮裏,伴君身側,皇後娘娘由此心生歹意,不僅把皇貴妃打進冷宮,一手遮天,而且還杖死了先生的獨子,我聽說,那時候,先生的獨子才四歲而已。”


    死一樣的寂靜,“放肆,”趙寅嗬斥道。


    “下人無禮,先生莫見怪,不過年叔也說得有理,昏庸無道,何必做那個衛道夫?識時務者為俊傑,想必先生想的很明白。”


    良久,聽著尹先生重重的歎了口氣,“幾位的來意我也明白,隻是賤內還在他宮裏,她對皇後有些誤會,我實在是不放心。”


    “先生放心,我一定會派人好好保護令夫人安然無恙,可是也請先生……”


    “慢,我隻能答應在諸位動手的時候,絕不插手,我相信以趙公子的本事,不是打不下來南唐,隻是顧慮而已,如此,我不插手,相安無事,隻能如此。”


    “好。”趙寅一口答應,他要的就是這句話,因為他顧慮的不是李煜手裏的精兵,大宋的精兵常年戰場上廝殺,已是如閃閃發亮的快刀,而李煜的精兵十萬一直是繡花枕頭,沒有實戰,雖說近幾年練習的勤了,可是鈍的很。


    他有把握以少勝多,更何況,他也不一定少於李煜,他趙寅振臂一呼,天下的百姓皆為利器。


    而他此行的目的,第一就是勸解尹維不出手,尹維在江湖上聲明大得很,他振臂一呼,江湖上趕來的人不亞於他趙寅。


    而且二十年前那一場暴動,忽然一夜之間平白無故的消失,不知道原本就機會推翻唐朝的那隻手忽然不見了,可是他知道,那是尹維,隻要尹維不出手,他的勝算就多了三成。


    他要趙寅出手保護窅娘,不過是怕趁亂傷了她。


    而第二,就是找回他的娥皇。


    “還有一件事,想請趙公子務必答應。”


    “尹先生請說。”


    “千萬不要傷害皇後娘娘。”


    “好。”


    他沒有說隻要李煜繳械投降,他自然願意施恩饒過家屬,他義無反顧的答應,也隻為了她。


    聽見有不換不慢的叩門聲,娥皇還驚了一跳,透過門縫隙後麵的透明淡青色紗簾,隱隱約約看清了來人,正是在外麵走在一起的輕舞和如言。


    “先生,陛下。”如言熟絡的行了個禮,娥皇心下一驚,都說一直沒有她的消息,誰能隱藏的這麽好,就連李煜也查不到她究竟去了哪裏,難不成她是做了趙寅的妃子?


    隻見尹先生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反倒是趙寅客氣的虛扶了一把,“弟妹輕起。”


    猶如一道驚天霹靂,娥皇的腦子有一瞬時的空白,弟妹,弟妹,趙寅有幾個弟弟,隻有一個趙逸。


    不對,說不定是她誤會了,可以又結義的兄弟也說不定。


    隻見趙寅的下一句話,徹底打翻了娥皇的念頭。


    “子潛也不知在什麽地方,朕讓弟妹大老遠自己來了,也是有諸多不周到的地方,弟妹莫要見怪。”


    “陛下客氣了,二爺的事就是妾身的事,陛下和二爺有事,之言怎麽能置身事外。”


    “二弟有你,是他之幸。”


    隻見如煙輕盈的行了個禮,“之言有二爺,是之言之幸。”


    娥皇再也聽不到還說了什麽,趙逸,二爺,他到底是誰?


    一直未聽到他娶親的消息,竟然忘記了,一個侍妾是最容易忽略的。


    如言在自己還未和李煜定下的時候,已經被接走了,也就是說,那時候,趙逸已經和如言在一起了,那麽,為什麽,還要來招惹自己呢?


    如言知不知道自己和趙逸的關係?趙逸知不知道自己和如言的關係?


    他若是一切都不知道還好,若是知道,娥皇不敢想下去,指甲深深的陷入皮肉裏,卻恍然不知。


    趙逸,你接近我,是帶著目的來的嗎?


    打發來的丫頭曲子也彈不好,興許是那女人見銀子不多也犯不著為了他費心,不過也正因為此,娥皇懵懵然坐了一會便悄然離去了,離去前看了那房門一眼,那裏麵的人,先生,輕舞,如言,趙寅,已然是兩個世界了。


    娥皇回到宮裏的時候,已然是華燈初上。


    不知為何在這越是刀口上的日子,李煜卻越發的荒廢,竟然在宮裏四周遍布五彩花燈,晝夜不息。


    娥皇站在高高的宮門下,看著上麵高高的高台,她有些模糊了窅娘抱著諾兒走的背影,我的重光,你還在裏麵等我嗎?


    宮門的侍衛見著她不走也不動,原想上去一查究竟,其中一個卻是認得她的,因為那天她跪在雨中,那個侍衛就站在她身邊。


    得了消息,那侍衛激動地進去稟報,不出一刻鍾,宮門大開,裏麵的花燈儼然是黑夜星辰,閃閃晶瑩。


    最先出來的是她的重光,是,是她的重光。


    臉上瘦削了不少,眼眶也凹陷下去,眼中的血絲混著幹澀怔怔的看著她,眼裏有恨,有不忍,有不舍,有熟悉的愛。


    身後的人流相繼出來,看見窅娘抱著懷玉也有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她,有無奈,有感動,有恨。


    “皇上,娘娘,,真的是娘娘,娘娘回來了,,”海榮匆匆忙忙的跑在後麵,衣服還沒穿好,手顫抖的在係著扣子,腿腳也不利索,想必是沒把娥皇帶回來,受了不少苦。


    娥皇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第一次這麽仔細的看他,看他的眉眼,看他的目光,看他的每一寸血肉,懊悔,衝動,愧疚。


    怨恨卻悄無聲息的煙消雲散。


    “重光……”幹澀的聲音,沙啞的她。


    還沒說完,“啪,,”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娥皇不可置信的捂著右側的臉,眼裏的滾燙卻不知什麽時候悄然滑落,溢滿了手心。


    “皇上,你這是做什麽,皇後娘娘好不容易回來了啊”海榮聲淚俱下的滿是驚恐,跪在兩個人中間。


    娥皇咽下口裏的血腥,偏過頭去看著他,那份掙紮她看得清楚。


    “重光……”幹澀的聲音,倍加苦澀的眼淚,娥皇看著他。


    “啪,,”相同的方向,相同的臉,又一巴掌打上去,娥皇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皇上日思夜想的皇後終於日思夜想的回來了,卻不讓她進宮,在宮門口大打出手。


    沒有人敢上前去勸解,就連最為寵信的海公公也在地上跪著磕頭,哭的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那是李煜和周娥皇的事情。


    兩個人,陌生又熟悉,愛情來得卻是小心翼翼。


    娥皇堅定地看著李煜,那雙曾經癡迷的雙瞳,曾經被認為是天之驕子,她卻一步步把他逼成了一個昏君。


    哪怕再打下去,她也不會再退後一步,哪怕前麵就要跟著他跳下懸崖,可是甘之如飴,有什麽可擔心的?


    眼見著李煜第三次舉起了手,海榮跪在地上哭的越發的激烈,娥皇順著看上去,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是否你的心裏也在害怕,這一巴掌下去,娥皇就不會再回來?


    閉上眼睛,等待著疼痛來臨,卻遲遲沒有等來,那雙無比沉痛的眼睛包含了太多,娥皇知道,他愧疚,他痛恨。


    眼見著那巴掌在李煜自己的臉旁邊停下了,是娥皇止住了他的手,眼淚流到嘴裏原來是甜甜的,爹爹曾經好像說過,幸福的時候,眼淚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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