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是命又是什麽?


    她活到了金陵,活到了尹先生的麵前。


    總鏢頭和尹維本就是舊識,當娥皇枯瘦著身子躺在他的麵前的時候,已經站不起身,她睜開眼睛,看著尹維眼裏的倒影,也知道,自己一定很醜,漸漸的,被他眼裏的模糊取代。


    一個人,要麽美到極致,要麽醜到極致,而娥皇便是這個人。


    “先生。”她輕輕的喚著,已經沒了淚水,一旁一直痛恨她的輕舞聽完,也慌不迭時的轉過身去,捂著嘴跑開,她明明眼角含著她平日裏最不屑的淚水。


    尹維咬著牙,什麽話也不說,就那麽看著她,像是看著他昔日最為得意的弟子,風華絕代,隻是眼前的娥皇,還是她嗎?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他曾經把所有別人讚美過楊貴妃的詩詞,都用來毫不掩飾的在眾人麵前,讚美過娥皇,可是娥皇終究沒有楊玉環的福氣。


    楊玉環帶著一個男人的思念和愛情,把最好的時光留在了馬嵬坡,讓所有的人極盡悼念緬懷。


    可是他的娥皇,他曾經發誓會一輩子站在她身後的娥皇,怎麽就成了這般模樣?


    她把最好的時光揮灑在了亂世途中,她的才情,她的向往,她的可愛,她的美麗。


    眼前的人隻是一個飽經滄桑後,再無所求的蝕心人,被時間磨平的棱角依然訴說著她昔日的迤邐春光,可惜隻是供人懷念。


    “先生。”她再一次喚道,尹維低下頭去,貼在她的耳側,隻聽著她斷斷續續的說著,“對……不起,我……不能為……諾兒……報仇了,先生……我愛他。”


    娥皇再次走進那個皇宮的時候,說不出的繾綣,上次她滿載榮光而歸,這次她狼狽的藏身在一個轎子的暗格裏。


    她嘴角輕輕揚起,她什麽都放下了,所以的一切也都放過了快要死去的她,誰都會對將死之人抱有一絲憐憫,她很慶幸,這一刻,她不帶著任何負擔而來。


    尹先生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傻丫頭,我早就原諒你了,誰讓你不早來認錯的,真是該打。”


    她被送到了寧太妃的宮中,寧太妃見到她時,不可置信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歉意的看了她一眼,真是抱歉,這幅樣子,嚇到人了。


    眼淚真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在她看來,卻是最欣慰的東西,至少她還知道,她將死去的時候,還有人流淚。


    “娥皇,你才是娥皇,你怎成這個樣子了?”


    偌大的宮中,隻餘下三個人,一個是不可置信淚光閃爍的寧太妃,一個是跪在前麵,哭的泣不成聲的青杏,還有一個,是意識模糊的周娥皇。


    娥皇努力的扯起一抹嘴角,“寧兒,青杏。”


    “我去找皇上。”寧太妃不在乎她變換的稱呼,是不是太妃有什麽重要呢,她早已把她看成是知己。


    娥皇枯瘦的手緊緊的拽著,眼裏閃動著不明意味的東西。


    若是他把花蕊當成了自己,依照花蕊的性子,也未嚐不好,她隻想遠遠的看他一眼,不在想求得原諒,這麽奢侈的願望,還怎麽去奢望呢?


    娥皇拿出了手裏的小瓷瓶,哆哆嗦嗦的無力垂下,青杏紅著眼睛問道,“姐姐是想吃嗎?”


    娥皇了然的點了點頭。


    青杏輕輕的倒出兩粒藥丸,猶疑的看了看寧太妃,寧太妃點了點頭,娥皇一笑,低下頭便含了進去。


    飲鴆止渴,周娥皇,你怎麽這麽傻?


    慢慢的,娥皇恢複了意識,看著青杏眼裏似有痛意,“你怎麽來了?”


    青杏努力的抑製著哭泣,哽咽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是皇上讓我來的。”


    “皇上早就懷疑如今的皇後不是你,所以找來青杏辨一辨。”寧太妃收拾好臉色,解釋道。


    他也差點被迷惑,他也不相信,娥皇不知是慶幸還是悲哀。


    “他擔心你,又不敢輕舉妄動,娥皇,我會去告訴他,你回來了。”


    娥皇搖了搖頭,看著青杏,又問道,“小多呢?”


    青杏狠心的臉上一個堅定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他放走了姐姐,明知道姐姐是去送死,他忘恩負義,他身上太多的秘密,我不糊原諒他。”


    娥皇搖了搖頭,“不,不怪他,青杏,他對你是真的。”


    青杏搖了搖頭,“別說我了,姐姐,你先養好身子好不好。”


    娥皇看著她,也許在她的眼裏,也容不下一個有私心有秘密的人,畢竟她跟了自己那麽長時間,隻是可惜,小多對她,一定是真心的。


    她是不是還想著當年李煜身邊的那個侍衛,曾經和他提起過,那個侍衛隨著林仁肇遠赴戰場,如今下落不明,她也曾偷偷的在無望山提起,青杏聽了這話,隻是一瞬間的愣神,緩緩一笑,沒有多說。


    “寧兒,”娥皇看著寧太妃,寧太妃點了點頭,對著青杏說,“你先出去吧,這裏的事情不能和外麵透露半點風聲,知道嗎?”


    青杏點了點頭,看了看娥皇傷痛的走了出去。


    寧太妃坐上前去,握著娥皇的手,“你叫的這幾聲還算是好聽,本宮就恕你無罪了,”而後又認真的看著她,眼裏幾乎深沉,“娥皇,你受苦了。”


    娥皇輕輕一笑,“我的孩子……”


    寧太妃臉色一變,娥皇也跟著劇變,手裏緊緊的回握回去,急急的問道,“懷玉呢,他出什麽事了?”


    寧太妃趕緊解釋道,“你別急,你先聽我說,孩子不知道去哪了,窅娘也不見了,興許是窅娘帶著懷玉走了也說不定。”


    娥皇以為她實在騙她,明明聽說的是,皇宮裏死了一個皇子,可是流珠未出世的孩子,能算是皇子嗎?


    “流珠早產,生下了一個男孩,被玉音,害死了,”寧太妃說道,娥皇大驚,玉音?


    竟是玉音做的?那麽其貌不揚的人,她也曾想原諒她的過失,所以賜她富貴榮華。


    看著娥皇驚愕的眼神,寧太妃點了點頭,“不錯,都是她做的,太子也是她害的,流珠的孩子早產也是她害的,流珠沒有了孩子以後,便瘋瘋癲癲了,皇上讓她去了冷宮,至於玉音,那天在害懷玉的時候,被偷偷被人放出來的窅娘撞見,便殺了玉音,可是也沒有了懷玉的消息,不知道她抱走的時候,懷玉是不是好好的。”


    娥皇感覺到心頭一陣酸澀,那個曾經會和青杏為了一隻冰糖葫蘆爭風吃醋的小丫頭,如今也學會了其貌不揚下手狠毒。


    到底是為了什麽?


    窅娘去了哪裏?懷玉還活著嗎?


    她問不出來,寧可知道,窅娘會好好的照顧著懷玉。


    “娥皇,你怎麽就變成了這樣?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麽和你長得一摸一樣?連我剛剛的時候,都沒認出來,還是香兒來看我的時候,覺得奇怪才和我一說。”


    “寧兒,該聽說過蜀國的貴妃費氏吧,她就是蜀國的寵妃花蕊夫人。”娥皇沙啞嗓音回答道。


    寧太妃大驚,而後了然,“難怪,我曾經聽先帝提起過,隻是沒想到和你長得太像了,足夠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她不是壞人。”娥皇說道,就憑她曾經再宋朝的皇宮裏匆匆一見,她對娥皇委身行禮,她就知道,她也是迫不得已,也許為了自由,也許為了愛情……


    “也許吧,我和她接觸不多,不過聽說她待人還算是好的,和皇上也並無紛爭,不過,她是宋朝的人……”


    “寧兒,我想見見她。”娥皇說道。


    寧太妃皺眉,“要不,我先讓你見見皇上吧,畢竟她是大宋的人,若是被人知道了……”


    “她不會的。”


    “好。”


    娥皇躺在那裏默念著聲音,一,二,三,四……


    寧太妃終究還是派人把她送到了她昔日住的寢宮,因為太妃與皇後平日裏素無往來,這一來一往便多了許多話柄也眼色。


    若是太妃普普通通的送去幾樣賞賜,便顯得稀疏平常。


    娥皇便被裝作在箱子裏的賞賜,不顧青杏和寧太妃的阻攔,正大光明的走了進去。


    像是意料到一般,打開箱子的時候,並無其他人在場,隻有一個和自己長相相似,卻豐滿和潤,風采依舊的人站在一旁,抿著笑意。


    看到箱子裏的她,那凝在嘴角的笑意還是頓了頓,而後上去輕輕的把她扶起來。


    “周家有二女,長女娥皇,傾國傾城傾天下,日月使之失色,真是如一見。”那個花蕊夫人率先開口。


    娥皇一頓,那聲音啼鶯婉轉,霎時好聽,借著她的手站起來,“你是再誇你自己嗎?”


    那人一頓,頓時笑意十足,而後又帶著幾分惋惜,像是回憶一般,“你我長相才情相似,卻不是親姐妹,真不知道老天是怎麽安排的,不過也好,一個是從小便閃閃發光的明珠,另一個自然就是被掩埋起來的珍珠。”


    而後知道她說的是她從小淪為歌姬的事情,便開口道,“我從小有幸被先生教養,也是在教坊長大的。”


    花蕊夫人麵帶笑意,淡淡的扶著她走向軟榻,“我早就聽說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見見你,可是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麵的。”


    兩個人像是多年未見的姐妹一般,說起來滔滔不絕,自覺地相見恨晚,可是這番情景,怕是一生也隻有一次了。


    “重光他是真的愛你,我自覺地佩服,娥皇,我真是又羨慕又嫉妒,來這裏的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回來,我一直慶幸你一直不回來,這樣我就一直可以躲著,其實我在騙自己,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心不在那裏,你終究會回來的。”花蕊夫人看著娥皇說道。


    娥皇沒有說話,看著她,她到底想說什麽呢?她知道自己會回來?


    “娥皇,我不如你,是真的,你在那個境況下,還有勇氣回來,換做是我,我沒有。”花蕊夫人精光閃閃的看著娥皇,眼裏說不清的羨慕和敬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長歌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慕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慕昀並收藏亂世長歌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