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我這黃雀兒,花了三百兩銀子弄來的,經我的手調教了半年多,連‘十三套’都學會了,上次金三爺出六百銀子要買,我說你殺了我咱這鳥也不能賣,瞧瞧,多體麵多精神!”


    “那大爺,您這紫檀條銀抓鉤的籠子可稀罕,我瞧著像是內造的。”


    “敢情!我們老爺子和我大哥都在內務府,這是從造辦處踅摸來的,為了這老爺子還給了我一嘴巴,說我不幹正經事,我說正經事都讓您們幹了,我養隻鳥怎麽了?!得,我也孝敬他老人家一隻,後來怎麽樣?他也愛上了!”


    “哎,您們聽說了嘛,今兒大行皇太後出殯,皇上沒來。”一個倭瓜臉的輔國將軍煞有其事。


    “你就瞎扯吧,”手裏握著一枚水晶鼻煙壺的中年鎮國將軍壓低聲音:“雖說咱們當今不是太後親生的,可畢竟是承繼的文宗、穆宗的大統,就是麵子上也得過得去。上個月聽我阿瑪說,當今見天兒上寧壽宮哭靈。你從哪兒得的信?”


    “我聽我們老三說的,他是散秩大臣,萬歲爺下旨說聖躬違和,讓恭親王、禮親王、醇親王、?親王恭代大典,送太後靈柩去東陵,哎要不說國賴長君呢,剩下母後皇太後和當今都是‘聖躬違和’,我看大清以後日子可不好過。”


    “怎麽不好過?當年康熙老佛爺也是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那時候還不是開疆擴土天下太平?一瞧你就沒見識過”


    “你!”


    “好了好了,老哥幾個在這兒閑聊嘛,動什麽氣?說康熙爺那不假,可大清不能都是康熙爺啊?咱們這位當今本就是醇王爺的嫡子,過繼給鹹豐爺的。大麵兒上是名正言順,到底有不足。”


    “您還別那麽說,萬歲爺對咱們可不錯,他老人家一親政就賞了每個旗人五兩銀子,王公世爵無不沾恩,我們家還得了一千兩呢!”


    “這位爺說得不錯,”臨桌的一個紅帶子老覺羅踱過來“同治爺親政每戶才賞了二兩銀子,當今對咱們就不薄了。”


    “您知道什麽老爺子?當今怕咱們旗人不服,這就是戲文上說得‘主少國疑’,最容易生事的時候了。他到底不是先皇的親生,聽說前幾日朝廷奉移大行皇太後的梓宮到景山觀德殿,當今誤了吉時不說,還在養心殿召見重臣?您猜怎麽著?李師傅那麽好的脾氣都火了說什麽重臣?滿朝的重臣都在這兒呢!弄得醇王爺當場下不來台。”


    一個穿著狐皮坎肩的白瘦青年旗人說:“文爺說得不假,那天我阿瑪也去了,回來說萬歲爺去晚了,還帶著曾紀澤、哦還有正白旗的榮祿,不知怎麽了,榮祿瘋了似的哭,也不知他傷心的什麽?”


    “這裏麵必定有文章,咱們怎麽知道?就說那個曾紀澤吧,成天跟洋人眉來眼去的,頭一個不是東西!當今還把他當重臣!”


    “曾紀澤是誰?”


    “曾紀澤就是曾國藩的兒子,他叔叔曾國荃還是兩江總督,聽說萬歲爺召他回京跟俄國老毛子談判的。”


    “咱們跟俄國老毛子又有什麽事?別是又要打吧?”一個吸著水煙的紅帶子問。


    “說是為了新疆西域那邊,詳細我也不清楚。”


    “新疆?新疆在哪?離通州多遠?”


    “一瞧你就是個棒槌!新疆就是譚老板唱的‘一馬離了西涼界’裏那個西涼,現在叫新疆,薛平貴當年待得地方。”


    “?,那老遠您擔著這份心!又不是要咱們北京城?”


    “老幾位,您們聽說了嗎?上回在寧壽宮幾個內務府大臣跟左中堂,李中堂動了手,戶部閻敬銘被咱們上三旗的打了,那幫子漢人忍不住。為了這,當今龍顏大怒,當場傳大板子打死了幾個內務府的筆貼士,連正黃旗滿洲都統、內務府大臣裕德都給罷官抄家了!萬歲還是向著漢人。”


    “話不能這麽說,您們知道這次大行皇太後大喪花了多少錢?”


    “多少?總得百十萬銀子吧”眾人異口同聲。


    “百十萬?這個數!”被稱為文爺的倭瓜臉伸出一隻手。


    “五百萬兩?!我的媽!小時候聽我瑪法說道光爺加孝和皇太後大喪加起來不到一百五十萬,就這內務府還大發了一筆,要是真的花了五百萬,內務府這幫人還不得吃上好幾年?”一個輕車都尉非常驚訝。


    “?,您怎麽說話呢,我們內務府三旗的奴才多拿點兒這是老祖宗在世定下的,從龍入關鞍前馬後容易嗎?!因為這老祖宗賞我們多撈點錢,又不是收受賄賂!眼紅您也去內務府當差呐?還有更厲害的呢!您們知道大行皇太後棺材裏帶去多少寶物?差不離一個大清都讓她老人家裝進棺材帶走了!我阿瑪說單是內務府公帳上就是五千萬兩!還不加內廷和王公孝敬的!看看,這也就是大行皇太後功德隆盛,漢唐以下,誰有這麽大氣派!”那大爺得意的吹噓。


    “還是那大爺說的是!隻要咱們的鐵杆莊稼和俸祿不變,誰願操那個心,萬歲爺這就可以了,誰敢說不孝?這要放在一般人家裏還了得?文爺,您嚐嚐我的鼻煙,正宗的英吉利貨。”


    “謝您了。您還不知道吧,聽我們老三昨兒晚回來說東蒙古科爾沁諸王和葉赫家的幾個都統聽說當今今兒不出麵差點翻了臉,還是禮親王給勸說下去了,您們瞧著吧,後頭這事沒完,皇上這麽小,按下葫蘆起了瓢,哪頭也不好照應!阿嚏,好嘛。這煙真地道!”


    “朝裏不是有恭王爺?他老人家綜理國政有年頭了,照應得過來。”一位老年奉國將軍喝了口茶插話。


    “恭王爺?我說貴爺,您說得是哪年的老黃曆,母後皇太後頒懿旨讓當今親政,當今還真不含糊,上來就把恭王爺和全體軍機都發到寧壽宮守靈去了,把軍機處、總理衙門交給李鴻藻、翁同和兩個漢人!哼,您還看不出,這是變相的奪了恭王爺的權呐!”


    “是嗎?當今這可有些不厚道,您說恭王爺容易嗎,從鹹豐爺駕崩到如今,還不都是他撐著朝局。再一個怎麽說他也是宣宗道光爺的嫡子,我老舅是他的門下,聽說他老人家為了朝廷才四十多的人頭發都累白了。我看萬歲爺這麽小不會是他的主意,想來必定是李鴻章和翁同和這兩個老小子進的讒言!他娘的漢人就是玩陰的行!都不是東西!”倭瓜臉恨恨的把茶碗一墩。


    靠窗坐著的年輕人眉棱骨急速動了動,站起身想想又坐下了,端起茶杯一甩,咣啷一聲響,外麵的人立時呆住了,“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在這兒撒野?!怎麽著,別裝王八縮著,出來會會!”說話的正是被成為文爺的倭瓜臉。


    “吆,幾位爺,幾位爺瞧我的!”老板聞聲小跑上樓:“幾位爺,您們都是世家貴人,也是小人這裏的常客,那位客人準是失手,失手嗬嗬,今兒可是大日子,您們抬頭不見低頭見,別傷了和氣!都瞧我的了!”


    “瞧你的,你算什麽東西?!癩蛤蟆墊桌子腿你也衝大個兒的?我說你呐,小子!別讓大爺我動手!”幾個中年的世爵在旁邊虛情假意的拉著。這一拉,文爺更起勁兒了,不依不饒直要往裏衝。


    “是文大爺吧,怎麽,小弟失了手這裏賠罪了!”門簾一挑,年輕人大步邁出來,瀟灑的一拱手,這邊文爺一見,又仔細揉揉眼:“哎吆我的兄弟,怎麽是您呐!瞧我這雙眼,都是大哥的不是,你看,大水衝了龍王廟了!老板,這位爺的茶錢算我的!再上幾碟好點心!快著!老弟,這邊兒坐!”


    “文大爺請了,小弟今兒來瞧瞧我阿瑪在不在下頭,一會兒就走,您方才說漢人沒一個好東西,我可是漢人,文爺,咱們可是老相識了,要按您這麽說,我和我阿媽都不是東西了?!”年輕人輕蔑的問。


    “哪能呢!兄弟您瞧我這嘴,哥哥昨兒喝多了還沒醒酒呢,您別往心裏頭去。嗬嗬明兒、要不後兒個我在泰豐樓給兄弟賠罪!”


    “不敢,後天小弟在匯賢堂跟恭王府的載澄貝勒爺吃酒,請文爺不吝賞光!”


    “好說好說,兄弟,您得著,得著嗬嗬!”


    被年輕人這麽一鬧,外間的幾個宗室覺羅也沒了興頭,玩鳥的玩鳥,吸鼻煙的吸鼻煙,剩下的嘰嘰咕咕不知在聊什麽。偌大的二樓一時清淨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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