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口自從進城後,心情一直不好,因為每隔幾天他就會莫名其妙地受到一次驚嚇,他心中憋著一口氣,卻不知如何發泄。


    在渡邊受傷之前,有一個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就是籌糧,現在冬天來了,糧食肯定是籌不到了,野口進入永定,身上也背著任務,那就是籌錢,之前所謂的全城搜索,其實也就是全城帶兵搶劫,搶了一番以後,發現收獲沒多少,為此他曾經惡狠狠地咒罵,說永定的老百姓太窮了,殊不知隻要他們在永定待一天,這兒的老百姓就沒辦法富裕起來。


    這一天,野口翻開自己辦公室的抽屜,意外發現了那天黑色怪頭窗外夜探的時候留下的那張奇怪相片,他看著照片上那個沒胡子的老頭,這張相片其他地方都很清晰,唯有他的相貌模糊,野口怎麽看怎麽覺得他是最大的古怪,然後叫來王桂芝,問他是否知道這人是誰。


    王桂芝忙不迭地獻殷勤,他拿著照片想了半天,最後告訴野口他覺得此人很像是孟德海。


    “孟德海是什麽的幹活?”野口一聽這名字就想把此人抓起來。


    王隊長連忙擺手,說隻是看著他像,因為他自己也好久沒見過孟德海了,不知道現在他長成什麽樣子。


    “一個老頭子,還能變臉?死啦死啦地幹活!”野口怒拍桌子。


    王桂芝說,這老頭是個前清的老太監,本家姓孟,以前叫啥都忘了,自從進宮,被賜名孟德海,據說還伺候過裕隆太後,大清朝倒台後,他就帶著從宮裏搜刮的細軟回了老家永定,回來後買了一所大宅院,過起了隱居的生活,平時根本不與旁人來往,王桂芝說他已經好久沒見孟德海露過麵了,“也不知道這老家夥死了沒有!”他歪著嘴獰笑道。


    渡邊咂吧起了嘴唇,心說這原是個有錢人,可前兩天搜城的時候,自己竟沒注意過這人,也沒聽旁人談起過,看來這老太監的確隱居多時,低調到連周圍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野口太君,您什麽時候和太監合過影啊?”王桂芝很奇怪這張照片裏竟然會有野口穀河的身影,他記得野口來到永定後,就從來沒照過相。


    “八嘎!不該問的不要胡亂打聽的有!”他這話剛問完,就遭到了野口嚴厲的嗬斥,隻得吐吐舌頭,不再吭氣。


    “王桑,你的意思是,這個老太監金錢大大的有?”


    “太君,他是宮裏出來的人,回老家的時候,各種金銀財寶可是用大箱子裝好了,然後雇了幾輛大馬車拉回來的!”王桂芝在一旁煽風點火,他也很想看看孟德海家裏到底是什麽樣子,沒準兒還能從老太監身上撈點油水出來。


    野口穀河被他一說,也開始動心了,永定城的土豪財主們大多和田中小尾關係不錯,他挨家劫掠的時候對這些人也不得不網開一麵,而窮人家裏又沒有餘糧,他心想唯一能從身上揩油出來的,也隻有這個孟德海孟太監了。


    想到這裏,他當下做出決定,立刻拍王桂芝動身,帶上他的征集令到孟德海家裏去,以軍方的名義讓他捐出錢來,臨走時撂下狠話,如果孟太監敢抗拒皇軍的命令,立即抓進憲兵隊大牢。


    王桂芝拿著征集令,心裏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由於野口的征集令上沒有寫明捐錢的數額,因此他盤算著自己可以在這上麵做些文章,他心想隻要錢拿到手,再帶上幾個凶神惡煞般的手下嚇唬嚇唬孟老太監,他肯定不敢聲張出去,到時候自己就能狠狠撈上一把。


    從野口辦公室裏出來,王桂芝就叫上了兩個看上去比較強壯的手下,其中不包括孫大顯,他心裏清楚,自己名義上是執行任務,其實就是去訛人家錢,因此要找幾個凶神惡煞的手下拉虎皮做大旗,先要在氣勢上把人鎮住了,要說這王桂芝也真是心虛,連去訛一個歸隱多年的老太監也得裝腔作勢嚇唬一番。


    孟德海家的地址他倒是知道,也在城北,永定南北城涇渭分明,北城雖然離南城不遠,可總感覺這裏的顏色不似城南那樣絢麗,而且陰天下雨的時候,城北的天空似乎更加灰暗,城北的宅院都是灰牆黑頂,站在門口還沒敲門,就感覺心口堵得慌。


    王桂芝站在孟家大門台階上,手舉到一半,還沒叩響門環,先支愣著耳朵偷聽裏麵的動靜,自然什麽也沒聽到,不過鼻子卻聞到一股幽香之氣,他經常出入花柳場合,知道這種味道正是來自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這味道的出現就意味著家裏有女人,而且還是年輕女人。


    想到這裏他幹瘦的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然後偷偷告訴兩個手下:老太監家的院兒裏還有年輕娘們兒!


    兩個手下更是不懷好意,他們圍在一起嘀咕,說是見到孟德海得好好耍耍他,看看他屋裏藏了什麽樣的美人兒,這幾個小子壞笑了一番,然後整理衣冠,由王桂芝打頭,一本正經地叩響了孟家大門。


    連扣三聲,卻無人答應,王桂芝心裏嘀咕,心想難不成孟德海死了,這宅院換了人?正胡思亂想之時,大門無聲地打開了,一個長相酷似老太太,頭發披散在腦後的人就站在門口,雙眼無神地看著他。


    王桂芝一看眼前這人,相貌真是有些特別,腦袋很小很圓,一頭蓬灰色亂發背在後頭,嘴唇往裏凹陷,脖子上滿是褶皺,沒有喉結,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衫,盡管顏色單調,可能看出來這衣服做工很考究,王桂芝小時候見過孟德海,跟現在的模樣比較起來,可以說一點變化都沒有。


    “你找誰?”孟德海一張嘴,幾個漢奸差點笑得口水都噴出來,那聲音不男不女,尖細刺耳,還帶著一絲京腔,聽著怎麽就那麽別扭。


    “孟太監是吧?我們是偵緝隊的,奉野口太君的命令,來家裏拜訪你!”王桂芝說明來意,把那張征集令在老頭眼前晃了一下,不由分說帶著手下就往門裏闖,進門的時候還順手把老太監扒拉到一邊,一邊往裏走,心裏還在盤算這老頭還真活著,這麽多年不見他露麵,也不知道在家裏都鼓搗些什麽。


    孟德海麵帶不悅,依然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們進到屋裏,王桂芝發現孟太監家裏處處都是古舊的氣息,從他家裏的檀木家具和各色擺設來看,他心想自己真是來著了,這孟太監肯定是個有錢的主兒。


    坐在紫檀木打造的太師椅上,他翹起二郎腿,點起一根“三炮台”,滿嘴噴雲吐霧地告訴孟德海說,野口穀河得知他是永定的頭號富戶,特地下達命令,說是軍費緊張,讓他拿出兩千塊現大洋出來。


    孟太監撇了下幹癟的嘴,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可王桂芝揮舞著手裏的征集令,看那架勢分明是不給錢就抓人。


    老頭眼珠子咕嚕一轉,笑著說既然皇軍看得起我老頭子,那錢自然要出,幾位老總肯定渴了吧,他扭頭衝裏麵喊了一聲:“如意,上茶!”


    幾個漢奸脖子伸得老長,眼睛齊刷刷望向裏屋,很快一股濃鬱的脂粉氣撲麵而來,一個中等身材的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端著茶盤向他們走過來,穿著老式的米黃色綢緞旗袍,腳踩木屐,打扮得如同前清的宮女一般。


    “你媳婦兒?”王桂芝不懷好意地笑道,清朝倒台後,很多有錢的太監出宮都納了妻室,甚至有的妻妾成群,太監娶妻也不算是怪事,但在永定這種小地方,人們少見多怪,尤其像偵緝隊裏這些心術不正的家夥,見到這場景總會往歪處想。


    孟太監笑著說,這女人喚作如意,是他的養女,他說自己老了,身邊沒人照顧,她可是自己花大價錢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養在家裏和自己做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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