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天光啟幕,眼前逐漸現出城市殘破的輪廓,格迦的嘶吼逐漸隱沒,被陽光驅趕著紛紛進入避光的建築物開始休眠。疫人入城的名單已經確定,正按照指揮一堆堆地入城。金色的陽光下,殘城疫民,帶著一種屬於末世的別樣魅力。


    我站在高處,心中唏噓不已,第一批入城的疫人有三萬人,雖然相對於疫人的基數很少,但也足夠壯觀,想到這樣的局麵竟然是我這個小警察一手促成,感到如同夢裏一般。但這種場麵相對於我給這個世間帶來的苦難卻根本不值一提,隻是在別人看來它更加直觀,也和我的聯係更近一些。隻有我心中明白,這末世的眾生相裏,我才是最大的罪惡。


    “很自豪吧?”李山走到我身邊。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苦笑道:“亡羊補牢,我不知道有什麽好自豪的。”


    李山奇怪的看了看我,“補牢既是大功德,你又何必自謙?”


    “李市長,我想問問您,佛家說眾生皆苦,耶穌說世人俱罪,究竟如何在能將這苦罪贖清?”我轉過身來看著李山。


    李山其人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出身貧苦,老來卻位居高位,心中有大執念卻又遭受了大打擊,感觸自然與別人不同。


    “佛家是印度傳來的,基督教則是西方,他們的世界觀本來就不需要你接受,你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我倒想用道家的思想回答你。”李山嘴角牽扯,臉上說不出的怪異,卻偏偏睿智得像是籠上了一層光。


    “這天地間的萬物,鬥轉星移,生老病死,自然有它的規律和道理。我們身處其中,隻是這世間的過客,亡羊也好,補牢也好,並沒有什麽善惡對錯之分。既然是過客,就不要執著於此。之前你不也是說過,你隻是隨性而為,這樣就很好,所謂逍遙遊,正是如此。”


    我聽他這麽說,心中似乎有感悟,卻又如浮絲一般無跡可尋,“那責任和道義就都是虛幻了?”


    李山道:“我說的隻是心境,心境是虛幻的,但行事還要務實,責任和道義就在本心之中,性向責任便有責任,性向道義便有道義,隻是這一切都在這世間萬物的大循環之中,作為過客,你無法改變。盡人事,知天命,你應該懂得。”


    我點了點頭,斷了刨根問底的念頭,轉了話頭問道:“接下來您肯定會是管委會一員,您有什麽想法嗎?”


    李山嗬嗬兩聲,“維護和諧,支持向慈。”


    我轉過身來,鄭重地鞠了一躬,“向慈有大誌向,我代她謝您。”


    “不必謝我,現在的局麵得來不易,你功不可沒,我該謝你才對。”李山擺手,“其實不管怎樣,它們都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金色的城市裏,行走著疫人的隊伍,而在附近,無數格迦的影子撞出躲避,一派倉皇。


    “走吧,我們進城看看。”李山說了一句,付手走下土坡。


    我愣了一下,抬腿跟上,蔣全和向慈已經跟著第一批疫人入城,我也該進去了。


    李山走的很慢,我也隻好跟著後麵拖遝,這會還有不少疫人在我們身邊經過,看到李山雖然不過來說話,但都露出了很尊敬的表情。我看得有點奇怪,這李山變成疫人之後一直藏在家裏,到封嚴那裏也就是幾天的功夫,怎麽能變得這麽有威信了。


    不過我也隻是在心中嘀咕,這話總不好問出來。李山的興致很高,沿途給我介紹著那些殘破的建築曾經是什麽,他在那裏又有哪些回憶。我聽著這位曾經叱吒的老人回憶過去,心中逐漸溫暖起來。


    這時候路邊建築裏的格迦早已被川流不息的疫人驚走,再加上身邊有李山相陪,我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全,槍劍都掛在身後,大搖大擺地走著,頗有些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感覺。


    李山突然問我:“之前的時候你不肯說,現在沒有別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要去哪?”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這老頭八卦之心如此熾烈,“當然可以,隻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哪,現在的目標是西邊的囊謙山區,具體的目的地還沒定。”


    “哦?”李山思考了一下,突然道:“那個地方我年輕時曾去過幾次,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那裏有個格迦寺,名字倒是有些意思……難道你要去那裏?”


    我點了點頭,“會去看一看。”


    “去幹什麽?”李山問道。


    “不知道。”我把手插進衣兜,“可能去了就知道了。”


    李山笑了,“果然……”


    “果然什麽?”我聽他冒了個詞就沒下文了,心說這老頭說話這麽奇怪。


    “沒什麽……先別急著走,找時間聊聊,有些事情可能會對你有幫助!”李山朝前一指,“到了!”


    仍有餘燼的辦公樓下是一派繁忙的勞動場麵,無數疫人搬磚挖石,場麵沉寂又忙碌。


    我看著這場麵有點奇怪,聯係聯係裏麵的部隊定向爆破不就行了嗎?何苦這麽麻煩?


    這時蔣全朝我跑來,我看他過來,沒等說話就問:“怎麽搞得這麽麻煩,讓裏麵的人定向爆破一下不行嗎?”


    “報告首長,通訊斷了,裏麵聯係不上!”


    “聯係不上?”我愣了一下子,下意識掏出手機,這才發現電話上一個信號也沒有。


    “怎麽回事?”


    “可能是信號站出了問題!”蔣全道。


    城裏的電話信號來自基於手機通信基站改造的一個係統,由地下和地上兩部分組成,地上覆蓋範圍大約在三十平方公裏以內,信號還算是不錯。


    “檢查過嗎?”我問道。


    “正在檢查。”


    “誰去查的?”


    “一個疫人。”


    我看了蔣全一眼,“說名字,以後這個詞隻能用於群體!去催一下!”


    “是!”蔣全敬了個禮跑了。


    封嚴正在我邊上,聽到了我和蔣全的對話好像很感動,抓住我的手道:“四安,謝謝你!”


    我有些尷尬地抽回手來,剛吹完這裏親如一家,蔣全就暴露了,讓我很不好意思。


    “細節的地方可能還不太好,我相信他們會慢慢變好的!”我說。


    “慢慢來,不著急,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李山道。


    我衝他點點頭,看向幹活的疫人們。因為體溫的關係,這些疫人幹起活來效率很低,我看得有些著急,這麽一棟樓要全挖開,得到猴年馬月?


    其實想進入工事,還有兩個入口,一個是通過直升機出入的那個口吊繩子進去,可是那門得裏麵控製,我們聯係不上。另一個辦法是從地下糧倉破門而入,但是想到那個在外麵擰死的圓門,我也就死心了。


    這是一點很奇怪的地方,我們打通的那個空間按說應該是地下研究所的盡頭,而一扇隻有那一邊才能打開的門算是什麽意思?難道說那裏麵得一直有人不成?


    我覺得有些不對,反複思考當時的情景。門拉出來……向一邊打開……不錯,我們誰也沒去看門的背麵是怎樣的。


    “封嚴,你可知道城內那個組織的基地?”我問道。


    “知道!咱們下一步不是還要把那裏打通嗎?”封嚴點頭道。


    “那裏已經通了,你找幾個精幹的人,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對封嚴說。


    封嚴點頭,跟旁邊的人吩咐下去,很快幾個人就走開了。我仍在想著這個事情,全然沒有注意那輛二李的車就停在不遠處。表麵的車漆已經被格迦摳得幹幹淨淨,較軟的外殼也已經坑坑窪窪,車輪半埋在瓦礫堆中,看不出半點曾經威風的模樣。而荏,此刻正坐在車頂上看著我。


    “四安,我和你一起去!”荏開了口。


    我讓嚇了一跳,悚然抬頭,正看到荏銀色長發下精致卻無任何表情的臉。


    “好。”我點頭。封嚴和李山卻一起看向他。


    “這是……”封嚴先問了。


    我知道荏的外表引起了他們的懷疑,趕緊解釋道:“親戚家的孩子,混血。”


    “小荏?不是你孩子嗎?”封嚴又問。


    “你看這長相能是我孩子嗎?你又不是沒見過我老婆!”我話音剛落才想起來他的確沒見過小闞的臉,又認真道:“的確是親戚家的孩子,一般人我懶得解釋,就說是我的。”又衝荏招手,“小荏,快過來!”


    荏愣了下子,但還是跳下車跑過來,我從他手上接過來那個保險箱遞給封嚴,“這裏麵就是那個武器,開箱子的卡在我這裏,你要小心保管。”


    封嚴接過來又有點不好意思,“不是說好了不要的嗎?”


    “當時說的是以後再說,可沒說就不要了!”我笑了笑,“反正我拿著也挺累贅。”


    封嚴提著箱子,倒是有些不安了。這時候他找的疫人都過來了,一個個全副武裝,十分健壯。


    “我帶著他們去看看,你們還是在這裏坐鎮!”我對封嚴和李山說。


    李山點了點頭,封嚴卻道:“那地方格迦肯定不少,不行你別去了,我帶人過去看看就行。”


    我心說有小闞跟著我怕什麽格迦,嘴上卻道:“算了吧,這裏還得你坐鎮,有這麽多疫人兄弟陪著我,保證沒事!”


    封嚴不再堅持,與我揮手作別,我心中好笑,這個疫人頭子,還真有些黏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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