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這座山後麵就是矮人的市集。”


    “臥槽,快把本攻一年份的路都走完了,小銘同學你是怎麽從這麽遠的地方跑到深山老林裏去的,嗯?”


    比之這三天在密林沼澤裏跋涉的艱苦,白嬰不得不感慨這具身體的體力,如果是她本人的體質,走不到半天就要癱倒了,這具身體不吃不喝不休息,竟然能連續跋涉一整天,若不是這樣,她連芳齡10歲的安銘小朋友的體力都跟不上。


    雖說體力上扛得住,精神上還是感到了相當的疲憊。所以白嬰在看到遠處隱隱約約的老舊建築時,麻木的精神瞬間為之一振。


    不管是什麽牛鬼蛇神的地盤,隻要是市集,就意味著食物、床、信息量,這對她現在瞎貓似的狀態簡直太重要了。


    “不能去。”安銘拽住了白嬰的衣角,嚴肅地解釋道:“等入夜。”


    白嬰瞬間就了然了他的意思:“市集不歡迎妖族?”


    在潘多拉的本土根本就沒有人類的設定,如果有人類,那也必然是考察隊遺留人員。這兩天的交談中,白嬰結合了一下安客服給的信息,知道了自己這個類人的體型,一般會被歸納為‘妖族’。


    在五個種族中,妖族和精靈的體型是最接近人類的,而精靈有著尖耳和非凡的美貌,比之聽安銘說的分為三大圖騰血脈的妖族而言,她還是更像後者一些。


    安銘搖搖頭說:“矮人的市集遍布下三塊大陸,他們不會輕易去動妖族,但這裏不是停戰區,帶著我你會有麻煩。”


    “你是說,還是你見到我之前接了懸賞追殺你的那些人?”


    “獸人的獵手很多。”安銘想了想,看向市集道:“他們有消息網,一看到獨自行動的妖族幼子就會出手。”


    白嬰打量了他一會兒,說:“不然咱們打隻小野豬把耳朵割下來接你耳朵尖上,把你糊成個小精靈?”


    安銘眼神死地看著白嬰。


    安銘現在的問題是他是妖族中比較特殊的,尤其是標誌性的紋身露在脖子上,辨識度極高,一旦被人看到簡直是分分鍾過街老鼠的節奏。


    白嬰一邊給安銘拉著風帽的領口一邊說:“我沒開玩笑,我有想過找片薄豬皮把你這刺青蓋一蓋,總不能天天往你這漂亮小臉上塗泥吧?。”


    安銘囁嚅了片刻,小聲說:“你可以不用管我。”


    “那怎麽行,我可是有證的人民教師,怎麽能把孤苦無依的小學生丟在荒山野嶺挨餓受凍。你放心,為師胸中已有妙計。”白嬰牽著他走近了市集,已經近到可以看到市集中那些非人的種族。


    白嬰半蹲下來,笑得一臉母愛地看著安銘:“當我一天便宜兒子吧,現在來給單親媽媽抱一抱,媽媽帶你光明正大地逛街。”


    安銘:=口=!!


    ……


    矮人的市集有著強烈的西方特色,單看建築的風格,幾乎貫穿了中世紀與蒸汽時代,你可以在潮濕的市集上聽到叮叮當當作響的武器作坊,甚至還有簡單卻雕琢精美的火器。


    而這些初有規模的□□卻並沒有想象中火熱,因為這些□□大多數無法打穿這些潘多拉異族堅硬的皮膚,而更多的是作為富裕階層的收藏品。


    當然,比之這些硬件的環境信息,最吸引白嬰的還是這裏的‘人’。


    “嘿,女妖,你撞到我了!”肌肉虯結的獸人大漢扛著獵物從白嬰身後咆哮了一句,毛發蓬鬆的五官間露出的獠牙看上去非常猙獰。


    “見諒。”


    白嬰奇異地感到自己融入得非常快,可能和人類的環境適應性有關,如果你到一個單調的環境裏,遇到一個剛剛那樣的獸人,你可能會失聲尖叫;而如果讓你一下子看到滿大街賣皮毛的、吃肉喝酒唱歌的獸人,你適應得就非常快。


    這個市集上以矮小但極其壯實的矮人和穿著皮甲、皮膚青綠的獸人為主,這兩類顯然都是力量見長,但也有相當明顯的差異性,矮人偏向技巧性一些,剛剛注意到的火器就是首先由矮人創造運用;獸人是天生的戰士,他們喜愛在莽原上和凶獸廝殺戰鬥,但他們也熱愛其他種族釀造的美酒。


    此外白嬰還看到一些身材接近正常人類,四肢修長的存在,他們大多將身形掩蓋得極嚴密,不是隔海大陸另一方的妖就是數量稀少的精靈。


    倒是和一般傳統文學中的形象有所吻合,該說是藝術源於生活預言生活麽?


    “可以……放我下來了嗎?”


    安銘趴在白嬰肩頭,覺得作為天妖的尊嚴簡直喪失殆盡,尤其是白嬰一遇到別人懷疑就開始滿口“媽媽的好寶貝別哭了給你買糖吃”、“哎呀夫家的死鬼丟下我們孤苦的娘倆苦命喲”、“嘿小哥你看著我是想要我帶著小拖油瓶改嫁嗎?”


    這些羞恥的話她怎麽說得出口的!這也是人民教師的必備技能嗎!


    不過收效也非常明顯,先前他一個人行動,幾乎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被盯上,現在白嬰這麽開心地演起了抱著病弱孩子的少婦,倒是一下子達到了泯然眾人的效果。


    “我有一個問題。”白嬰非常嚴肅地問道:“我來之前一直做好了被當成穿著奇裝異服的母猴子的心理準備,現在連個蒼蠅都沒有注意到我和周圍人畫風不同,難道是我長得醜征服不了他們的審美觀嗎?”


    “嗯……”安銘嗯了一會兒,點了點白嬰的肩頭,指了指被一群獸人簇擁在一起的獸人族女性們,她們大多身材極其健碩,眉眼到鬢角的毛發柔順茂密,腿部的肌肉富有爆發力,一看就是能徒手撕猩猩的存在。


    白嬰瞬間了然,這大概是半蠻荒時代的特色,柔美婉約並不是主流,大家都更喜歡這種能刀口舔血的女性。


    聽安銘的建議繞開了傭兵團常駐的客店,白嬰找到了一個獨居的矮人老爺爺借個隔間打算落落腳。


    “你們妖族不是晚婚嗎?孩子都這麽大了?”矮人老爺爺是個老獵戶,此時正削著一根棗木想要給自己做一根新煙杆,抬著眼皮上下掃了一眼低著頭看書的安銘,敲了敲腦袋:“年紀大了,就是記性不太好……妖的壽命可比我們這些島陸的族群漫長許多。”


    這個白嬰也記得,五個族群中,潘多拉第一代開發出來的妖族,高繁殖力、漫長的壽命、力量遺傳,這樣的優勢在啟明第二紀元末期(白嬰經過整理筆記推算距今約900年前)毫無疑問的是最富有統治力的族群,直至現在,隨著種族多樣化的發展,這些優勢因為一些原因磨蝕掉了,但妖的威懾力依然存在,比如剛剛走在路上撞到的那個獸人傭兵,麵對自己這樣疑似妖族的存在也隻是隨口說了一句,並沒有借機生事,他心底是明白哪怕是路邊隨便一個看上去青澀的妖族,都不能確定是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妖怪了。


    比較在妖長達一百五十年的平均壽命當中,有八十年的青壯期,這八十年的青壯期所意味著的一個妖的經驗、閱曆,都是值得忌憚的。


    “說起來,你們最好小心點,聽過路的商旅說過來年雪季的時候,冰海一凍,四族就要徹底進駐海那邊的禹都了。”矮人老爺爺喝了一口酒瓶裏的酒,吹了吹棗木上的灰,用一根鋼釺通了通煙杆的出煙口,忽然說道:“他們對妖民不會手軟……你帶著你的孩子,要麽找個外族的強者嫁了,要麽就找個沒人的山穀隱居吧,外麵太亂了,不適合你。”


    禹都,禹王源流之都。


    聽到這兩個字,白嬰一下子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應,可能是因為這個名稱所蘊含的漢文化氣息太過濃厚,使得她第一時間代入了立場。


    白嬰掛上壁爐上燒水的銅壺的同時,就瞧見一直很安靜地坐在一邊看書的安銘一下子抬起頭來。她走過去拍了拍安銘的頭,搬了把椅子往矮人老爺爺旁邊一坐,很自然地接話道:“說起來我們母子也正想回妖族的地盤找家人,現在真像您說的那麽嚴重,我們該怎麽回去呢?”


    “你放心,應該不會打得那麽快。”矮人老爺爺似乎對妖族有一種特殊的情結,他在地上劃了一個大圈,又在大圈下麵劃了三個小圈,乍一看像個貓爪的圖案。


    “這個。”他點了點大圈,說:“是從前妖族的領土,禹都是妖族大陸的心髒。”


    “這三個。”他劃了一條線把三個小圈連在一起,徐徐說道:“我的故鄉煉金城,精靈的領地、還有獸人和羅刹混居的地方。妖族的領土不是不能打得下來,可現在是依靠著妖族的三王亂,才能把妖族大陸分割開,但是四族的族民太少了,這一代的年輕者都沒有見過那種可怕的數量。”


    白嬰奇怪地望向他,問道:“您為什麽能這麽客觀?”


    “我曾是矮人族的戰士,半輩子都消磨在妖族的戰場上,盡管後來我們推翻了禹都的王朝,但……”矮人老爺爺用砂紙磨著煙杆的動作一頓,老朽的雙眼對上安銘的目光,露出一絲茫然後,搖搖頭道:“你兒子的眼睛很像曾經死在我斧頭下的一位妖族戰士,總有些噬金蟻都蛀不掉的東西……哦,我的老夥計們如果還活著,一定會把我的頭按進馬槽,我竟然對一對妖族的母子說這些。”


    可能是老矮人太過老朽了,隨著烈酒的攝入,神智有些不清楚,煙杆的銀嘴包到一半,就眯著眼睛打起盹來。


    他曾經是矮人的戰士,是覆滅禹都的仇寇……


    安銘腦海中有一個聲音,狂躁地,仿佛在深流處燃燒著神經。


    “安銘,拿條毯子來。”


    安銘一回神,就聽到白嬰這麽對他說著,似乎一下子被她看穿了心底淡淡的殺機,他愣了楞,飛快地站起身拿了條毯子過來。


    白嬰接過毯子輕輕蓋在這位老矮人身上,按著安銘的肩頭走到隔間裏。


    爐子上的水沸騰了起來。


    “……安銘,雖說生存環境不大一樣造成的觀念不同,但我有兩句話想對你說。”


    安銘有些意外,按照一開始他看到的,白嬰對他殺那幾個獸人明顯的反感來看,她不應該接受得這麽快。


    “為什麽?”


    “我觀察你有幾天了,看到了殺人在你的觀念裏是家常便飯,與道德感無關,所以我想做你的老師,通過導正你的觀念,也順便來提高一下我自己,教學相長,你懂嗎?”白嬰補充道:“我可是有證的人民教師,絕不誤人子弟,你看我如此熱烈的工作熱情,都快把客服感動哭了,你還不感動感動?”


    安銘一怔,茫然地點點頭:“……好。”


    白嬰點頭,閉了閉眼,睜開時,在安銘驚訝的目光下,她臉色忽然陰沉如水,用一種嚴厲鄭重的語氣說道:“那麽第一課,殺戮的正確方式,絕不是麵對著一位曾堂堂正正地在戰場上殺敵的戰士,趁著他年邁之時下殺手,這句話不是為他,是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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