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矮人強大的攻防能力相比,他們的戰術短板非常明顯。沉重的輜重和堅固城防極大限製了他們的行動力,導致他們在行軍的靈活性上大大不如其餘的種族。


    就算是在十方監的時候,相同條件下,白嬰永遠會看見矮人的戰術成績墊底。


    “……如果他們分散作戰,則殺傷力不足,容易被包圍合殲,如果聚攏在一起,又在奔襲上短板。”


    “矮人的主力回王都了。”


    “放過去,再等。”


    鳳唳關的城頭上一片寂靜,那些從渦流穀奔來馳援王都的矮人主力,一看鳳唳關根本就沒有動靜,愣了許久,警惕地幾乎是從鳳唳關城頭的射程中過去,關口也沒有出兵的跡象。


    難道他們被鵬昊騙了?


    這邊矮人收到的信息是,佯裝在渦流穀被鵬昊部困住,等到妖族以為他們王都空虛的時候,直接殺回來。以王都的守備力量和妖族正麵相抗,他們從背後迂回包抄,就能一舉殲滅妖族,翦除他們在黃金河域戰場的後患。


    領導這支奔襲主力的是議會的副議長,也是一位軍事上很有建樹的老矮人,認真核對過鵬昊給他們的妖族聯盟信件後確定這個消息是真的,才答應了這個計劃。


    但事實是,當他們奔回北都時,妖族並沒有進攻北都。


    反之,他背後的探馬回報,鵬昊掉頭直奔黃金河域去了。


    這位副議長開始三屍神亂跳起來……


    不好,非常不好,說不定是那個看起來腦子不好使的獸人小子騙了他們,這封信是偽造的,他是想趁他們回北都的同時奪黃金河域!


    “議長,壞消息,那些可惡的獸人聯合了精靈對黃金河域發動了總攻!”


    “換上防軍,讓他們試試戰斧的厲害!”


    ……


    “我猜鵬日天這次玩得大了,先聯合矮人坑我們,後聯合精靈坑矮人,最後他自己恐怕還有什麽陰招坑精靈,連撩三個種族,比我都拉仇恨。”


    “獸人都是很功利性的,不會做無意義的動作,何況鵬日天又很急,坑我們成功後必然會忍不住想對黃金河域下手……如果說北都是心髒,黃金河域就是肺髒,它同樣重要。”


    “至於為什麽我篤定矮人回王都之後一定不會主動對我們出兵……你的盟友在聯盟後背後捅了你一刀,還要挖你的肺,換你你不氣急敗壞地回頭去揍他們?”


    “我們的機會就在這裏,他們回來的必然是一支奔襲後的疲軍,而矮人不可能再用疲軍去出兵對付黃金河域的亂局,所以必須把原本用來應對我們的守軍換出去,用疲軍來守衛王都,用原本精神飽滿的守軍去對付獸人和精靈。”


    “然後,就是考驗我們硬實力的時候了,怕不怕?”


    都到這一步了,誰怕了?怕了有用嗎?


    她就是這樣膽大包天的人,一邊拖著你走上懸崖去摘那朵勝利之花,一邊談笑間斬斷你唯一的退路,就在這樣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的地方,你忘記了自己是膏粱燒作的瓷一樣易碎的貴族,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踩著無數的奴隸被人捧在高牆軟臥當中的人上人,你隻想走著她給你開辟的路,把所有的猶豫、所有的蒙昧都拋在身後,不顧一切地披甲上陣。


    而她深切地知道,這片懸崖上的每一個腳印,都在撼動整個世界。


    ……


    這是一個最不合時宜的時候,它就在天色離變藍還差一點的時候,就連這個季節最精神的夜鶯都昏昏欲睡時,戰火就燒上了城牆。


    矮人的疲軍想不到,就在他們認為那些妖族將會因禹都那些貴族的製約龜縮不出時,戰爭已然雷霆般打響。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所有從夢中驚醒的矮人都在這樣問。


    盡管聽說過那些妖族打下了一個外關口和一個郡,他們仍然不以為然,因為對方除了衝突,幾乎沒有殺掉一個軍官,最後就算被俘虜的軍官也被無條件地放回了北都。


    這難道不是妖族一貫的軟弱嗎?他們沒有那個膽量正式宣戰,他們承受不起矮人的怒火。


    所以矮人們依舊把重點放在了他們流淌著可愛的黃金的那條河流上,那裏才是他們為之肉疼的所在。


    可現在不一樣,喊殺聲響起的時候,矮人們終於意識到這一次的妖族,情勢似乎不太一樣了。


    北都和周圍的郡城就像一個同心圓被劈作兩半,北都就是那個圓心,而鳳唳關雖然在三環之外,實際上直線進攻的路線並不長。


    何況還有那些落草為寇的妖民,常年流浪在這片北疆的大地上,他們精通最隱秘便捷的道路。


    “殺了他們,把我們的風弩架上城牆!”


    北都王城前的第二線,也就是天殞關的城頭上,指揮官在瘋狂地咆哮——他感到恐慌,幾乎是在他放目所及的整片原野上,都是攢動的如同死神一樣的妖族大軍。


    讓他幾乎想起了長輩講起過去的事時,直麵‘王朝時代’的恐慌。


    “你們在磨什麽!難道你們以為他們是來救你們的嗎?士兵們聽好了,如果那些奴隸動作慢一步,就把他們扔下城牆!”


    指揮官狠狠地抽著旁邊的一個地妖奴隸,見他動作慢了,用鑲著鐵皮的靴尖狠狠地把他踹到地上,自己親自上去把□□架好,眼裏閃爍著猩紅的光——


    “讓你們嚐嚐風弩的厲害——呃!”


    “大人小心!”


    指揮官隻覺得背後沉了沉,隨即脖側一涼……他一瞬間幾乎感覺不到痛,捂著脖子倒退了幾步,不可思議地看向已經被矮人的重劍砍倒在地的那個地妖奴隸。


    這個骨瘦如柴的妖,拿著一塊看起來磨了很多年的鐵片,向他笑著。


    “你們的報應來了……母親,囡囡,我終於可以來見你們了。”


    同樣的情景,在妖族大軍同時進攻的所有城池上演——


    “……先卸防城弩!漂亮,對,不必糾纏於城門,嗯?城門已經搗開了,竟然這麽快?!”


    白嬰的分兵大致分為兩處,主力由她帶領,先從北都西南方切入,直接斷開所有的聯動兵力,而進攻的勢頭竟然比她想象得順利多了。


    直到城內烽煙四起,宣告著城池已經拿下的煙火,她帶著後軍走進天殞關中,臉上本來欣慰的微笑像是被最寒冷的冰海凍結一般凝固。


    死的最多的,不是矮人,不是她麾下的士兵……


    城牆內的火焰裏,堆滿了一些襤褸如乞丐的身影,他們往往是七八個斷手斷腳的,用指甲,用牙齒,生生殺死一個健壯的矮人士兵。


    原來,是這樣的‘順利’。


    沒人歡呼。


    “清點傷亡,餘下的,按原命令,半個時辰內,隨我北出天殞關。”


    其實直到多年後虞曇在記載這戰火紛飛的一年所發生的種種時,還記得白嬰接下來所說的……那大概是他聽過的,白嬰說過的最漂亮的話。


    這個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女人,從那些穿著鎧甲的、穿著皮甲的,甚至破衣爛衫的軍隊中走過,聲音堅定且清亮——


    “我不能保證都把你們活著帶回來,我隻能用我的生命發誓,每一位戰士的血,都將是澆築勝利之碑的一部分。我們是複仇者,亦將是勝者。”


    虞曇不禁看向身後的軍隊,他們中的大部分目光都在看著隊列前這個身形還略顯單薄的女子……恍惚間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一些說不出的東西,他們有的是生活單調的駐軍,有的是亡國的流浪傭兵,有的是熱血上頭的農夫,有的是落草為寇的盜匪……就是這樣拉拉雜雜的一群,也是血統雜糅的一群地妖,好像找到了信仰。


    就是那種叫信仰的東西,不是權勢、利益,甚至於‘和平的願景’所能取代的,它來源於勝利,來源於對被壓迫者的拯救與解放,來源於幾乎是這裏最弱小的地妖也能看得到的——‘曆史的筆正握在他們手掌中’這樣的事實。


    人群依舊沉默,他們知道,再不需要更多的華麗辭藻來誓師了。


    而就在這之後,虞曇看見他們的統帥者,在城牆的陰影裏,在那些死去的,複仇的妖族平民裏,屈膝下跪。


    她沒有哭,而是用手一個個地掩卻那些死去民眾瘋狂的雙眼,不停地用溫柔的話語呢喃。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


    “王,我們沿線有四個郡和兩個關口都發生了暴民叛亂!那些暴民從地窖裏跑出來,在城內燒毀我們的軍械!”


    “我們的士兵呢?!難道他們就不怕死嗎?!”


    “恐怕是的,王,他們本來就活不下去了……而且妖族都是些瘋狂的家夥。”


    比起雪片般飛來的妖族進攻的戰報,烏爾王更驚怒於暴民叛亂……尤其是在戰爭時期的暴民,簡直就是致命的一擊。


    往年不是沒有暴民叛亂,都是因為礦奴活不下去才爆發的叛亂。早知如此,他當年就應該鐵腕推行礦奴改革,至少給那些礦奴一絲希望,也不至於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前線剛走沒多久的軍隊呢?”


    “他們剛和黃金河域的精靈交上火,想要擺脫精靈的糾纏恐怕還需要半天時間!”


    “沒關係,北都的防禦是第一,如果不出亂子的話……”


    說到這,烏爾王的臉色忽然青白交加,用一種恐懼之極的顫抖聲調問道——


    “你還記得,我們的北都內……有多少礦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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