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除了薑氏一係的諸姓外還有誰對姬王繼位這件事心情波動的,恐怕還是和姬王的寶貝女兒。


    這就好比老爹抱著自己去摘樹上的蘋果,摘了那麽多年,眼看著要到手了,老爹突然自己伸手把蘋果摘了下來,茫然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憤怒。


    不僅如此,小孩的心思最是敏感,姬蔓縈嗅到了那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她的父親,好像開始淡化儲位製度的作用,連同往日對自己畢恭畢敬的仆役侍女都開始輕忽起來。


    她得為自己打算打算。


    所以安銘來的時候,姬蔓縈憑著儲王之間的感應察覺到了,隨後支走了所有侍奉的婢女。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


    如果可以,安銘也不大想來找這個經常讓他無語的表妹,隻說道:“你父親若得手,你應該慶幸帝位終有一日會是你的。”


    姬蔓縈一臉不滿:“真的是我該慶幸嗎?父王此舉就是為了廢除諸姓儲王製,他雖然有承諾……可這姬府裏可不止我一個少主人,我上麵還有兩個草包兄長,雖說資質平平,但勝在年長,拎出來穩定局麵是綽綽有餘了。”


    安銘和姬蔓縈不是一個生活環境,沒法體驗到她這種一貫的宮鬥心態,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問道:“你不支持你父王稱帝?”


    “不是我不支持父王,而是無法接受我僅僅是被作為一個幌子。”說到這,姬蔓縈嘴唇抿得發白,道:“現在我算是明白父王為什麽總是找些嬤嬤來教我這些困於後宅的心機城府,而不是像兄長們一樣在軍政上曆練,他恐怕……根本看不起我這個女兒身。”


    “……怎麽說?”


    “我偷偷打聽到的,是揚武殿想出的一個短時間激勵妖族大軍的計策。如果父王上位,首要的便是趁戰時推行男尊女卑,尤其是女天妖,會被徹底作為激發軍隊戰力的‘獎品’,你知道的吧,以軍功論配偶,那些娶不上天妖的小貴族可是會為了家族血統的優化而拚命的。”姬蔓縈說到這,麵色蒼白道:“到時候……恐怕我就是最大的犧牲品了。”


    安銘聽得一愣。


    女帝製度是二世妖帝被刺殺後才強調的,帝位不以男女為限,算是給一直被禁錮的女性天妖的一點象征性的公平。而血統論在各大種族間都是極其重要的,如果姬王上位推行這樣的軍功配偶製,不止他一係的會死心塌地地支持他,一些搖擺不定的小貴族也會為家族中未婚配的兒子向他傾斜,這樣妖族就可以以最短的時間擰成一股繩。


    想對的,這條政-策不止對天妖女性,哪怕是對地妖也有著完完全全的野蠻性和功利性。


    ……最不好的是,白嬰的存在肯定會首當其衝,以她現在的恐怖軍功,正是他們物化女性的絕對障礙。


    安銘的目光冷下來,道:“你有什麽想法嗎?”


    姬蔓縈麵沉如水,片刻後,道:“畢竟我姓姬,不會因為我個人的得失背叛父王,但我必須要讓提出‘軍功配偶’這個急策的羊公奇死……銘表兄,你如果來有什麽想求我的,這就是我唯一的條件。”


    安銘想了想,回憶起來那位羊老也曾經找過白嬰的碴,便點頭道:“我想去帝宮的一個地方,給我姬氏禁令,就替你殺羊公奇。”


    ……


    “姬王篡位登基?!什麽時候的事!”


    聽到這消息,饒是一貫最淡定的虞曇也大驚失色。


    他們好不容易打下北都,如果這個消息傳入北原,那麽北原還剩下四個郡的矮人殘部會立刻認為妖族內亂並趁機策劃反攻,他們剛剛站穩的跟腳立刻又會動搖。


    這還都是其次,禹都生亂,薑氏大軍遠在和獸人本土對峙的前線,根本無力回防,鼎公一係恐怕會被血洗一部分。


    他們虞氏和裴氏還好,都是中立偏姬氏一係的,隻不過他們這還有個衛驍……


    “白師,這消息不能讓衛驍知道。”虞曇立即說道。


    桌案後聽到這消息正瞪著眼發愣的白嬰回過神,拍案而起:“這特麽是在逗我?咱們前線打生打死搶地盤,他們後麵開始鬧亂子,我的兵要是坐不住想回家,那我豈不是日了鵬日天了?”


    所以說又關鵬日天什麽事……


    白嬰站起來,皺眉想了想道:“不行,紙包不住火,這事兒得讓衛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們騙他,以他那小暴脾氣後果更嚴重。”


    旁邊的嬴螭搖頭道:“衛驍桀驁不馴,他若擅自行動……”


    “不礙事,容我想想。”白嬰閉上眼走了兩步,睜開眼道:“跟他說,禹都出事,但我們需要時間整備,就三天,容我三天時間我親自領軍滅了剩下四個郡,然後立刻回禹都。”


    虞曇立刻道:“這不可能,攻易守難,駐守一個北都就已經很勉強了,我們過去的十三天才拿下兩個郡,三天怎麽可能拿下四個郡?”


    “我說能就能,給我撥二十萬,剩下的駐守好北都及周邊,前天我才聽說精靈殲滅了黃金河域所有的矮人,但渡河的時候被鵬昊這小婊砸掘堤給淹了,滅掉兩個整編軍團,還包括他們的王牌‘皇冠玫瑰’,我去東部打那四個郡的時候你們要當心這小子偷襲,等我回來再教育他做人。”


    白嬰說得快走的也快,剛說完就按著虞曇寫了調令,自己往軍營跑了。


    事實上他這麽做是明智的,不用聽衛驍後來的咆哮。


    “別攔我!鼎公一倒我衛氏一定會受到牽連,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分兵出去,我隻帶親兵,不成我就自己單騎回去!”


    “白師說等三天,我們應該相信她。”虞曇鎮定道:“姬王早對家公有所間隙,我和你一樣擔心家中平安,但你想想,這時候回去有什麽用?我們當然可以走,北都怎麽辦?民眾盼了十三年,我們來救了他們,一個月不到就又走了,你覺得合適嗎?衛驍,你也是個領軍的大將了,孰輕孰重你要看清楚。”


    衛驍沉著臉坐了下來,片刻後,外麵又有一個令使來報:“王,是七君大人親自來了。”


    衛驍和虞曇不禁看向處理軍務的嬴螭,後者眉梢一僵,頓了頓,道:“我不是說,王叔若來延請我回禹都爭帝位,便一概不見嗎?”


    令使臉上露出冷汗,道:“但七君大人說……不是為了禹都的事,他們收到消息,南都的獸人大軍,提前渡海了,這次領軍的是……元帥斧鯊。”


    嬴螭手裏的筆啪地一聲掉在桌案上。


    ……


    禹都,帝宮。


    “……孔師久見了,孤未意代表姬氏來參與孤登基大典的,既不是鼎公的兒女,也不是鼎公的家臣,而是你。”


    巍峨雄偉的九重高闕,這是整個禹都最為華麗的建築,它依稀還殘留有著一個王朝時代所有的輝煌,就在高闕的頂端,鐫刻著祖先流傳下來的古樸字樣——太惑宮。


    隻是如今,這裏易了主。


    孔桑端坐在太惑宮正殿中,眼觀鼻鼻觀心,腦子裏回蕩著前幾日發生的事。


    薑王和自己年邁的父親的矛盾終於徹底爆發,在侍妾的挑撥下,趁醉調了麾下親兵想從鼎公手中□□,半路上卻被指殺了姬府的一個統領。


    一夜血腥由此爆發,次日醒來時,整個禹都已經遍地赤甲。


    他們兵力足有百萬之巨,想來是這一年收攏在南都的勢力有效,隻一夜就將禹都控製在手裏,可見是圖謀已久。


    孔桑歎了口氣,蓋因恩師病重,失了分寸。


    而他麵前的姬王,已去了平日的便服,一身黑底赤龍紋的帝製衣袍,任誰見了都要讚上一句王者之態。


    “王謬讚了。”


    “十年前一別,當年孔師少年意氣,詞鋒論戰治國之道,橫掃四凶府天榜,依然讓孤曆曆在目啊。”姬白蘋露出了幾分追憶之色,歎道:“孔師也算是這些年孤唯二抱恨錯失之明月了。”


    孔桑斂眸,道:“恕孔桑多言,這另一輪明月,可是在北塞之天?”


    姬白蘋笑了笑,親自把酒斟滿孔桑麵前的酒樽,道:“明月照北荒,卻是刺目得令我等俗星也不得不為之震懾啊。”


    “願聞其詳。”


    “北原能複國,的確出自孤意料之外,隻是,她若拿下的是一城一郡,孤會不論立場迎她為上賓,可她拿下的是一都,孤就不得不為之驚懼了。”


    孔桑問道:“若白九嬰回禹都,王會殺她?”


    “孤會令她永刻妖族霸業青史之上。”


    這話說得委婉又堅定,任誰都能聽得出來——不是他想殺,而是他殺她,已經成了必須的事。


    而以白九嬰影射的是誰,孔桑自然明白。


    孔桑驀然感到一陣齒冷,閉著眼睛道:“白九嬰如今便如鼎公決意,傾盡力量外禦強敵,王卻踩著他們的肩背拾階而上帝位,難道午夜夢回,就不曾噩夢纏身嗎?”


    “王圖霸業,若是連這點犧牲也要斤斤計較,又何談複國中興?”姬白蘋淡淡道:“隻要禹都安定,孤寧負萬世罵名,也要爭這一世王道。”


    姬王走了,從九重宮闕下去,他將在太惑宮中央去迎接他倉促登基個第三天,遲來的帝璽禮。


    孔桑歎著氣,他不願目睹姬白蘋迎接南來王風的沐洗,盡管那山呼萬歲的聲音已經不受控製地穿過大殿鑽入他的耳間。


    他知道,禹都的帝位,終於要換人做了……姬王的天下,或許會從今天開始,或許會將妖族導向亡途。


    孔桑低著頭,準備飲下一樽苦酒裝醉混過接下來姬氏半強迫的招攬,忽然,他目光一凝,在酒水的倒影裏看到了他頂上有個人。


    孔桑抬頭,等到看清楚那人的模樣,險險驚呼出聲。


    後者在房梁上也看到了孔桑,手指抵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像隻貓兒一樣滑下來,向殿角的塔樓走去——那是九重太惑宮的四座輔塔之一,也是最高的地方。


    他在找什麽?


    孔桑看了看左右,這是九重宮闕最高的所在,連偶爾出現的內侍也都行色匆匆地為新帝忙去了,他便走出正殿門,在廊邊看了一眼,下麵的姬白蘋正在接過象征著帝王權力的九嬰玄璽——這個老謀深算的姬氏族王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已登上妖族的巔峰,終於可以施展他的抱負。


    大概是因為心潮起伏,心髒總是不正常地飛快跳動。


    姬白蘋有些莫名地古怪,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玄璽,再往上的一點,一個奇怪的紅色光點正指著他的心口。


    ……象征著妖族新帝登基的四凶戰鼓擂至第十九通,一聲古怪的爆裂聲傳入鼓手的耳中。


    他還以為自己的鼓破了,正慌張地查看,卻見鼓沒破,四周忽然陷入一種死寂。


    鼓手一低頭,他看見本應捧在新帝手中的黑色玄璽,正沾著血跡一路滾落在台階下,倒落塵埃中。


    就像一個頹敗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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