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九日,宜祭祀、訂盟、漁獵,不宜出行。


    潘多拉的曆法和人類社會是不同的,主持規定、編纂曆法的除了數學家,更多的是交由相學者負責。古早時期,c國考察隊帶來的一些精通易卜的相術卦師經過其獨門的推演,改造重編出‘地母經’、‘*曆法’等等作為潘多拉專有的曆法,一直沿用至今。


    作為皇帝這個職業,不僅僅是批批奏章、打打戰爭就夠了的,經過一年調養,妖族的法度回歸正軌,逢年過節地為平民百姓祭祀祈福,也在一場瑞雪後提上了日程。


    天不亮便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直奔禹都郊外的聖雪山頂,直至日出後,讓皇帝端著水鏡融化十滴雪水,依次點在銅羅盤的十方位上,意喻祝禱妖族*四海來年風調雨順。


    白嬰看著新上任的巫女赤足在雪地裏跳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巫舞,簡直全程替她們冷得發抖,好不容易結束了祭典,這才把禮服脫下來團成團塞進車裏,自己鑽進了一輛裝祭酒的馬車裏眯著眼假寐了過去。


    馬車又顛簸了小半個時辰,車外屬於平民的喧囂聲就傳了進來,白嬰那兩分睡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十天前歌蘭港鬧的那出那才叫精彩,去精靈領土的矮人的難民大多都安置在那裏,有一個部族頭領忍不了蔬果,殺了一頭白鹿,鹿肉烤到一半,讓幾個西教教徒發現了,糾集了附近的精靈平民,一起拿著木棍、鐵鍬闖進難民營好一頓鬧事,還放火燒了十幾個帳篷,兩邊就打起來了。”


    “那可是白鹿啊!西教三聖牲之一,除了大朝聖的時候才會宰殺十三頭白鹿獻給聖樹神,那些矮人是腦子不正常了嗎?”


    “畢竟是商人,宗教法典對他們來說還不如簡易算經。”


    “矮人的奸猾貪婪可見一斑,陛下如果知道這件事,應該會撤掉那個莫名其妙的廢奴令吧。”


    “誰知道呢,北征之前我都和夫人說了,老家在鹿郡外還有三十畝薄田,等著便宜的矮人奴隸來耕種呢。這下,唉……”


    平民們沒有什麽惡意,他們的觀念裏,戰勝後得到奴隸,用奴隸來積累自己族群的財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何況他們還可以打著為北原十四年之辱報仇的旗號,怎麽剝削新淘汰者都不為過。


    薄薄的車壁不能完全過濾掉這些聲音,車裏的人,也隻得不停地翻著手裏的玄門手劄轉移注意力。


    待到進了鬧市區,街頭巷裏的聊天聲就更多了。


    白嬰伸手敲了敲車壁,對著駕車的安銘道:“是不是覺得我想做的事都是在發夢?”


    “我不覺得,是他們覺得。”


    白嬰挑起車門的竹簾一角,抬眼瞧著安銘的側臉,道:“他們都覺得我的想法幼稚,你還站在我這邊?”


    “他們怎麽想,不重要。”


    白嬰道:“人心散了,就不聽話了,不聽話,什麽都做不了。安銘,如果是你站在我的位置,會怎麽做?”


    “你以前不會顧慮這麽多無聊的細節,如果不是順者昌逆則亡,妖帝的位置還有什麽意義?”


    典型的潘多拉時代的論調,弱肉強食,強者為尊。


    安銘聽白嬰半晌不說話,轉頭問道:“怎麽?”


    “沒什麽,就是忽然覺得你也長大了……”


    ……你知道就好。


    安銘這麽想著,突然扭頭把韁繩一扯,馬車便是一頓,前麵傳來一聲女子的痛呼。


    白嬰為這一刹,腦袋頂在車壁上磕了一下,正好撞到舊傷處,揉著頭嘶氣道:“怎麽回事,撞到人了?”


    “……不,是人撞到馬了。”


    白嬰立刻下車,就見到馬車前一個白衣少女手臂淌血,滿麵淚水地四處摸找著:“我的錢袋……求求你們誰把錢袋還給我,那是我娘的救命錢!”


    那聲音當真嚶嚶得如同梨花林裏的黃鶯,在白嬰的角度看,這顯然是個和精靈混血的角色美人兒,這麽一哭,梨花帶雨地好不可憐。


    這正是鬧市區,摩肩接踵的自是找不回這少女口中的錢袋。


    白嬰也沒想到出門躲個懶遇到這一出,轉頭問安銘道:“我兜裏就一個銀子兒不好意思拿出來,你帶錢了嗎?”


    安銘淡淡地望了一眼那少女,麵無表情道:“沒。”


    “你這孩子怎麽出門不帶錢呢什麽毛病,跟誰學的。”


    “你參加祭典帶錢才奇怪。”安銘說完,扯了白嬰就想走:“不要理她,理了她她就黏上你了。”


    白嬰由於興趣和正常女孩兒不太一樣,從小接觸的都是‘後宮龍傲天傳’這一款的,腦子裏沒有那根美人心計的筋,這會兒聽安銘一說,不免陰謀論了。


    “你是說這妹子是做戲的?不類個是吧,這麽俗。”


    “走吧。”


    “別別別,如果不是衝著我來的,那肯定是奔著你去的……嘖,還找了個長得這麽漂亮的,不錯啊,要不就順勢收了吧。”


    安銘沉聲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殺了她。”


    白嬰忙道:“我開玩笑呢,別急著走嘛,反正回去也是聽他們嘮叨撤廢奴令的事,就當散散心。”


    此時周圍的百姓都開始指指點點地,對白嬰二人目露不滿之色,但看馬車裝幀不像是一般人家的,也不敢出聲說話。


    白嬰蹲下來道:“姑娘你看,我們姐弟倆出門也就是散散步,你要是家裏急缺藥錢,要不把這馬牽一匹走?”


    白衣少女淚眼婆娑道:“多謝貴人好意,附近有一錢姓霸蠻時常欺辱小女,若是這般顯眼地牽馬換取銀錢,怕是要被盯上。”


    白衣無語了一會兒,道:“那怎麽辦?”


    這時候人群裏有個老婦人開腔道:“兩位貴人看來都不是不講道理的,這附近鄰裏都知道崔姑娘是個好姑娘,貴人若不棄就幫著護送崔姑娘去見她娘吧,大夫也在那,有什麽賠償的都好商量。”


    周圍百姓都是一片附和。


    白嬰隻好跟著這個姓崔的少女到了細紗坊,這是外圍的一圈相當於貧民區的地方,就去年禹都戰亂的時候,那些獸人士兵都不會選擇這裏來劫掠,是以還保存得比較完整。


    走過一處聯排的泥屋瓦房,在一個小巷子裏看到了崔姓少女的家。


    屋裏幾個瓦盆接著房頂漏下來的融化雪水,一個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正站在草席邊和一個長者模樣的人說話。


    白嬰一眼就看到草席上有一個麵色灰敗的婦人,她嘴唇青白微張,胸口已經不動了。


    崔姓少女一見之下,絕望地伏在婦人身上痛哭起來。


    這就是貧民區司空見慣的一幕,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崔姓少女或許幾天後就會成為某個富豪後院裏的美妾。


    “……這一片的水太髒了,大戶人家用過的水從中間那條溝渠流過,才供給細紗坊,這地方的百姓經常骨痛,日積月累的,也就……”


    白嬰打聽完這一片的現狀,心裏就有兩分明白。內政一般是交給孔桑來處理,他不動這一片,說明這一片的貧民窟就是灰色地帶,背後有著大姓氏族把平民變成奴隸的利益鏈條。


    不管這是不是個刻意的套兒,至少這周圍的環境是真的。


    大夫跟著白嬰出去,也不敢要她的馬,商量了一下要走了她袖子上一個烏玉扣,便順帶喊了兩個年輕體壯的人來把死去的崔娘子抬走。


    “崔姑娘,按咱們這兒的規矩,你娘死後,這房子是要被主家收回的,你……把崔娘子火葬後,去田管事那裏吧。”


    “平伯,我……”


    “崔姑娘,我知道田家的人性情暴戾,可那也是田氏的分家,背倚大樹好乘涼,你又年輕貌美,一定會被貴人看中的。”


    崔姑娘淚盈於睫,顫聲道:“可……可上次田管事想要我進府,我已經得罪他了……”


    話說到一半,白嬰靠在門框上敲了敲門板:“你們說完了嗎?”


    平伯一臉茫然道:“您有事嗎?”


    白嬰走過去,把他推出門:“我最煩你這種明明拉皮條還要裝成一副為你好的德行,的出門左轉,沒你事了。”


    白嬰緊接著回頭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說廢話,你長得漂亮,去哪兒打工都要出事,不想靠美色活就去軍營,那招醫女,勤快點考進去了以後就沒人敢動你。”


    啊?


    崔姑娘麵上空白了一瞬,忽然就一下子跪下來道:“小女不識字,沒什麽本事,怕是有負貴人期待。貴人全了我母親的葬儀,就是蜜兒的恩人,如果貴人不嫌棄,小女願意隨侍左右。”


    白嬰收到安銘‘你看纏上你了吧’這樣的目光,笑了笑,半蹲下來,支著下巴,打量道:“你剛剛說你叫什麽來著?”


    “小女崔蜜。”


    “催命?”


    “蜜……蜜糖的蜜。”


    “好吧,催命啊。”白嬰湊近了,道:“你確定是想跟我嗎?別提救命恩人那一套,我見得多了,好好斟酌一下,沒準你的人生都要變了哦。”


    崔蜜咬了咬下唇,發現自己的呼吸有點緊張。


    ……別慌,不能露出一點破綻,對方可是女皇。


    她以額觸地,道:“雖然接觸不長,小女也能看得出姑娘是善心人,能跟著姑娘是小女的福氣。”


    “好吧,別怪我沒警告過你——”


    白嬰壓低了聲音,道:“我可是吃肉的,而且是連皮帶骨的那種。”


    安銘抱著臂,掩下眼底那麽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意。


    ……她有什麽好吃的。


    要吃,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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