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從病房裏出來,白嬰才發現這個研究院遠比她想象得嚴密,隨意一個視角都能看到閃著紅燈的魚眼攝像頭,一身防爆裝的巡邏軍人六人一組每隔幾十秒就要從岔道口巡視過一組,從療養部出來就是一個巨大的地下防空洞的樣子,她原本以為的太陽光實際上隻是天頂上的人工日光燈。


    白嬰是挺想問點什麽,可周圍貼滿了‘保持安靜’的標誌,就連那些巡邏的軍人看見安琢也僅僅是點頭致意,她也就一直沒做聲。


    之後足足乘了七八分鍾的電梯,白嬰才明顯感到氣壓的變化,隨之而來的就是遠處水壩的潮聲。


    到這裏為止白嬰才從記憶深裏深扒出一點印象,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才出聲道:“這兒水庫旁邊……出門右轉是不是一個民政局?”


    輪椅頓了一下,速度放緩,慢慢地推著,安琢在背後道:“你想去辦什麽業務?”


    “我不想辦什麽業務,就是想起來當年我出車禍的地點應該離這不遠吧。”


    “哦。”


    “哦什麽哦,當年那個人是從你們這兒逃出去才來劫持我這個無辜路人甲的吧。”


    “那是個意外。”


    白嬰回憶了一下,問道:“現在你總能告訴我當年那個精靈化的人是怎麽跑出來的了吧?”


    “當年赫爾曼的修複的毀滅終端終於連接好了潘多拉的波段後,這個叫崔斯特的人私自啟動了潘多拉的終端並成功回到實驗室,但老穆勒的班底早就改朝換代了,剩下的人就想把他帶出境,途中,也就在這個民政局門口,他們被攔下,並發生了交火……你看到那棵樹了沒?”


    白嬰順著他的指向看過去,一棵幾十年的老柳樹主幹中間一片生著青苔的焦黑色,嘖了一聲,道:“火箭筒打的吧。”


    “不,是靶場練習。”


    “這是外交事件吧。”


    “不,是可疑分子走到我方靶場練習範圍內,我們並不知情。”


    白嬰沒話說了,道:“所以結果就是——你們靶場練習的時候,那個崔斯特就趁機跑到了前麵的公交站劫持了司機和正在啃冰棍的我?”


    安琢點頭:“以上就是基本情況。”


    白嬰道:“合著全部過程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因為我多吃了一根冰棍,就多泡了三年渾水是吧?不,按潘多拉的年份來算……我犧牲了五六年青春啊。”


    安琢道:“我有個方案。”


    白嬰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什麽方案?”


    “我們可以出門右轉討論一下負責問題。”


    白嬰麵無表情道:“滾。”


    她說這個‘滾’字的時候,麵前剛好停了一輛車牌號00x開頭的越野車,車窗裏一個西裝革履的好像從某個酒會上剛回來的男人一臉抓到逃課學生的表情直挺挺地瞪著他們。


    安琢一臉冷漠道:“你不是去開會了嗎。”


    男人當場炸毛,吼道:“哦你個小白眼狼你知道老子為你在大領導麵前和監督局的撕了多少口水仗嗎啊?!”


    安琢:“撕完了嗎?”


    “沒撕完!”


    安琢向他很沒誠意地揮揮手:“繼續去撕吧。”


    “你以為這是誰找的麻煩啊!別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臉!”


    白嬰的聲音幽幽地插過來:“我覺得……應該是我找的麻煩。”


    針鋒相對的氣氛略一鬆,那男人整理了一下領帶,從車上下來,向白嬰伸出手道:“你好,初次見麵,我是這裏的副院長,蔽姓戴,戴小正。你的事跡我已經從夏妍的報告裏詳細了解了,我個人對你非常敬佩,對了,我是研究心理學領域的,所屬的團隊對你非常有興趣,以後的工作中我們可以多交流。”


    不是吧突然……


    “不敢當不敢當……”白嬰手抬到一半,旁邊安琢就伸手把戴小正的手拍開。


    戴小正:“你今天是沒按點吃藥吧。”


    安琢:“她肌肉萎縮不能動。”


    戴小正怒道:“她人工複健早就做了好幾天了,明明就能動!”


    安琢完全無視了他的話,把白嬰推到越野車邊抱到副駕上,對戴小正道:“你沒有別的事的話,車借我用,你可以走了。”


    戴小正當即如同一個風中淩亂的棄婦一樣,憤怒地爬到了車後座上從車窗裏瞪著安琢道:“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你和她都不能離開研究院的範圍。”


    安琢把輪椅放在後麵後,繞過來坐到駕駛位上,問道“她也不行?”


    白嬰也同樣懵逼:“我是被敵國特務盯上了嗎?”


    戴小正道:“那是一方麵,總結報告的時候文件是必須有一份交給上麵的過目的,你在潘多拉做的事情雖然沒有外泄,但上麵幾個的老首長都知道了,昨天開完會還和我說很想把你調過去。”


    說話間車子已經發動了,安琢在那裏冷不丁地說了兩個字:“不批。”


    戴小正:“好歹也是老人家,給點麵子吧……”


    安琢:“不給。”


    戴小正:“大領導會找你喝茶的。”


    安琢:“反正聽話的時候也沒少喝。”


    他們說話的時候,白嬰一直在看著安琢掛的檔位,等到越野車駛上了公路,才問道:“安琢,繼無照行醫事件後我有點心理陰影,告訴我你有駕照嗎?”


    “……”


    後麵的戴小正臉色也變了,道:“安琢,我記不得了,你去潘多拉之前科目二過了嗎?”


    一片死寂裏,安琢麵無表情道:“……放心。”


    “放心你姥姥,給我下來!!!”


    ……


    繁忙的醫院裏,消毒水和雜遝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每個擦肩而過的人臉上都有著白嬰所熟悉的淡漠。


    終於回來了啊。


    戴小正在走到醫院大廳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和安琢低語了兩句後,就轉身朝醫院外去了。


    “他有點事處理,孟舟在七樓713。”


    白嬰點點頭,忽然問道:“你覺不覺得,氣氛有點奇怪?”


    安琢微微垂眸,低聲道:“哪裏奇怪?”


    白嬰的目光從四周繁忙的護士、病人、病人家屬裏掃過道:“說不出來,就像是我在潘多拉的時候,有人準備刺殺我之前,無意識散發出來的那種……嗯,硬要形容的話,就是殺氣吧。”


    “可能是後遺症。”


    “唔。”


    白嬰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一路平靜無波地上了七樓的加護病房,帶著一點微妙的緊張,白嬰從病房半開的門縫裏看到了一個正在望著窗外灰色天空的少年。


    他的身形要較同齡人削瘦很多,側臉的線條十分單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但就是這樣看上去風一吹就倒的人,意外地竟然還有體力坐在床邊。


    白嬰向安琢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目光,後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要保密。


    “我給他注射了類似於改造人的血清,副作用不敢保證,但藥效是立竿見影的。”


    “謝謝。”


    似乎是聽到門外的動靜,病床上的少年轉過頭來,一眼就看到門外的白嬰,視線立即就像是被粘住了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懵懂和熟悉混雜著茫然,在孟舟的眼底來回慢放,直到白嬰被推進來,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才仿佛從記憶深處回想起來眼前這個人。


    “姐姐?”


    “誒?”白嬰整個人愣了一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孟舟,這樣兩三秒後,對安琢道。“我和小舟有點話想說,你有什麽要忙的先出去吧。”


    安琢看了一下表,道:“我十分鍾後回來。”


    “好。”


    病房的門關上之後,白嬰抿出一個淡笑:“小舟,這麽多年,還是你第一次喊我姐姐呢。”


    “我……”孟舟看上去有點無措地躲開白嬰的目光,小聲道:“我記不太清楚以前是怎麽喊你的了……”


    “大部分時候都是‘喂’,我逗得狠了,就直接喊土匪或者是路邊撿的之類的。”


    孟舟的眉心皺了起來,拇指無意識地掐住食指指節,耳朵慢慢染上紅暈,輕聲道:“以後不會了。”


    白嬰的眼睛微暗,片刻後,笑著說道:“不過我還是挺高興的,比你上學的時候為我打架那一次還高興。”


    孟舟聽得一怔,搖搖頭道:“……記不清了。”


    “活著就好,一切都能重新開始。說起來,你的病危通知單已經下來這麽多天了,媽還沒來看你,你得有點心理準備。”白嬰雙手交疊在腿上,一臉平靜地看著他,道:“雖然我已經脫戶了,但我們兩姐弟情分還是在的,你看你要不要考慮以後跟著姐生活。”


    孟舟抬起頭來:“可以嗎?”


    白嬰半開玩笑道:“當然,聽他們說如果你複健得好的話,沒準還能趕上明年高考呢。不過你姐我屬於那種不太靠譜的家長,忙起來六親不認,你得學著自理。”


    孟舟正要回應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汽車報警器的噪鳴和人群驚恐的喊聲瞬間傳了進來。


    “怎麽了?”


    白嬰聽著外麵的動靜,眼神平靜無波,搭在腿上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對孟舟道:“爆炸聲挺遠的,應該影響不到這兒來,你先在床上休息一下。”


    孟舟聽話地爬上病床,眼睛還是追著白嬰,見她慢慢推著輪椅往外走,問道:“你去哪兒?”


    “找護士要杯水喝。”


    “那你不要走遠。”


    “怎麽跟安……一樣粘人呢,好吧。”


    白嬰輕輕帶上門,門口剛好走過來一個護士,便問道:“請問你看到剛剛離開的那位先生去哪兒了嗎?”


    護士立馬走過來,扶住白嬰的輪椅,溫聲道:“剛剛是有位先生離開了,現在門診部的器材出了點問題,不過請您放心不會影響到住院部,現在醫生要求所有病人都要待在病房裏,我送您去臨時病房裏吧。”


    “那就麻煩你了。”


    護士露出了微笑:“願意為您效勞。”


    白嬰被推進了電梯,上了幾層樓後,進入了一個空氣有些冷的走廊。


    氣氛明顯不對。


    白嬰麵上神色未動,忽然道:“護士小姐,我有點忍不住,想跟你提個服務性的建議。”


    “請說。”


    “如果你隻是上過幾天中文班,就不要來我國裝護士,說實話醫院我從小到大也跑慣了,從來沒見過一個護士跟我處這麽久沒翻白眼,還對我說樂意效勞的,基本國情都沒吃透,誰給你的自信來騙我?”


    說到這,白嬰的眼尾微微揚起,冷冷道——


    “我是當慣了帝王,可還沒有到耳聾眼瞎失憶的地步,去換個腦子好使的人來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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