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淮瞧著她的坐姿,心頭倒是讚賞,心道:“雖是戲子,倒是懂得分寸,修養和教養都是極佳!這樣的女子,怎麽就淪落風塵,成為了戲子?可惜啊!”


    “不知督軍喚珂媛前來是所為何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宇文淮卻遲遲沒有開口,雙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手裏的太師把玩球靜靜地轉動著,姚珂媛揣摩不透,隻得開口。


    宇文淮示意身旁的聽差添茶:“姚老板,很長一段日子以來,你姚老板的大名可是響徹了大江南北啊!我宇文淮一介草莽也早就聽說你姚老板的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督軍您乃見多識廣之人,珂媛隻是一介小女子,登不得大雅之堂,您,實在是言重了!”姚珂媛欠了欠身,一手卻緊緊地抓緊了肩包帶,到底是年紀小,宇文淮的名號響當當,在他麵前,她到底還是緊張的,隻是強自鎮定著。


    宇文淮將一切都瞧在眼裏,“姚老板,請喝茶!”他指了指她麵前那杯冒著熱氣的茶盅,端起自己那杯先抿了一口。


    包廂裏的氣氛沉寂下來,誰也沒有再開口。幾位聽差也是靜靜地侯著,神情肅穆!


    “姚老板祖籍何處?”宇文淮默默地喝著茶,沉思良久,驀地開口。


    姚珂媛隻是靜靜地坐著,她知道阿驍的父親找她必是有事,絕不會隻是來請她喝茶。自己與阿驍的事,想必他定是知曉的,他是來興師問罪?或者――


    正尋思間,突地見他問起,卻是這樣一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話,倒是意外非常,隻下意識地回道:“玄承!”


    “玄承?”宇文淮慢慢地沉吟著。似是在思索,而後,才抬頭望著她,“那是南方的一個城市!怎麽姚老板――”


    見他迷惑不解,姚珂媛沉並沒有多做解釋,隻是淡淡地道:“小時候隨家母一起逃荒,一路北上,這才來到了天子腳下!”


    “哦!”宇文淮若有所思地點頭,又問,“那麽。令堂如今--”


    “家母--家母安好,珂媛在此代家母謝過督軍的關懷!”姚珂媛沉吟半晌,還是決定一筆帶過。母親,原本就是安好的!


    “嗯!”宇文淮點頭,知她不願多說,也就不再多問,而是忽而轉移了話題。“姚老板覺得犬子驍兒和晃兒如何?”


    姚珂媛驀地抬頭,卻見宇文淮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眼底是一片意味不明的幽深。


    她心底一跳,知道該來的終需要來,倒是坦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潤了潤喉。“督軍--此話何意,珂媛不甚明白,還望督軍指點!”


    “哈哈哈--!”宇文淮聞言倒是笑開了。他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那杯茶盅瞬間便見底,候著的聽差見狀趕忙躬身添水。


    “姚老板,不妨告訴你,我今日來此。有兩個目的,”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將身子向後靠去,整個人都深深地陷進鬆軟的皮沙發裏,交疊起雙腿,“這段日以來,我的很多同僚和下屬,還有那報紙鋪天蓋地的報導,說京城兆祥班的姚珂媛唱腔如何了得,他們把你說的那叫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我實在是好奇,到底你的京戲唱的如何了得?你知道,我也是喜歡京戲,平時閑來無事,也會哼上那麽幾句!”


    姚珂媛不語,隻聽他繼續道:“這第二件事麽--我更好奇的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才使得我那兩個向來淡定的兒子大打出手!”


    “大打出手?”姚珂媛猛然一驚,驚問,“你說,阿驍跟--跟宇文晃打架?”


    “你不知道?”


    姚珂媛搖頭,“我不知道,他昨晚打電話跟我說不回來,讓我不要等他,我--”說到此處,她猛地住了嘴,抬頭,果然,隻見宇文淮的眼裏滿滿的都是鄙夷之色!


    她心底坦然,倒也無所懼。


    她知道,從見到阿驍的那刻開始,她的人,她的心,都將為他保留,為他付出!不管以後的時光如何變遷,他終將是她的唯一!


    所以,成為了他的人她並不悔,反而是踏實的,以後的歲月,不管他們會走向何方,至少她曾經擁有過這段美好的歲月!


    “我讓他關禁閉,他倒是有通天的本事,居然還能跟你通上電話!”宇文淮似是意外非常,卻感覺也是情理之中,宇文驍,他的兒子,最似他之處,便是這霸氣的不妥協!


    “你--關他禁閉?”姚珂媛再次一驚,她站了起來,“督軍,其實他--”


    宇文淮抬手,打斷她的話,並示意她坐下,“姚老板,你可曾聽說過我的二姨太,也就是晃兒的母親?”


    宇文淮說話轉彎如此之快,姚珂媛立時被繞懵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督軍府的二姨太,珂媛並不清楚,隻知道她好像若幹年前也是我們梨園行的前輩!”


    “是的!”宇文淮點點頭,一時煙癮上來,示意身旁的聽差拿雪茄過來。


    聽差動作利落地將一隻belinda雪茄遞了過來,此時,宇文淮才像是想起什麽,指了指夾在指尖的雪茄,象征性地問:“姚老板,不介意吧?”


    姚珂媛微微笑了下,搖搖頭。


    刹時,那嫋嫋白煙徐徐升起,濃鬱香醇的雪茄味漸漸地彌漫開來,充斥著整個包廂。


    “思影,也就是晃兒的母親,二十多年前那可是梨園行的翹楚,”宇文淮稍稍坐直身子,深吸了幾口雪茄,這才像是陷入了回憶,娓娓道來。


    “當年,她是女須生,女扮男裝,唱的是絕頂的好,人也長得美,交際手腕更是八麵玲瓏,那麽多的富商巨賈對她都是趨之若鶩!”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即便她之後退出梨園行,一心一意地跟隨於我,又為我誕下麟兒,還是我宇文淮的長子,可是你知道她為何隻能是屈居二姨太,連帶著晃兒即便是我督軍府邸的大公子,卻不能是嫡公子?”


    到此時此刻,姚珂媛總算是明白了他的意圖,原來,還是那“戲子”二字!如此一想,心底倒真真是開始發涼。


    “這‘大公子’和‘嫡公子’,雖說隻是一字之差,可是區別何止是十萬八千裏?”宇文淮將手裏的太師把玩球交給身旁的聽差,身子稍稍前傾,“歸根結底,就是因為她唐思影是戲子!”


    “姚老板身處這梨園行,想必有些話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宇文淮盯著她,言辭犀利,一字一句地從他口裏蹦了出來,“我這個人,向來也沒有對戲子又多少的偏見,但,也沒有好感!畢竟,‘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句話還是有深遠的影響的!”


    姚珂媛霍地站了起來,動作大到連麵前的茶幾搖晃起來,那茶盅裏剛剛注滿的水也濺了出來,順著幾麵緩緩地流淌而下,滴到波斯毛毯上,瞬間便融入期間,消失不見。


    “督軍,您此番的來意我想我已經明白了,現在,我--我還有點事,我--我先告退!”姚珂媛氣息都開始不穩,她哆嗦著手撿起椅子上的肩包,就想要離去。


    宇文淮見此,示意身旁的聽差。


    這些跟隨在他身側的聽差是何等的精明,他隻稍稍的一個眼神示意,他們便瞬間明白了,跨出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姚老板,請稍安勿躁!”宇文淮也隨即站起身來,踱步到她跟前,示意聽差退下,“我這人向來都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但說的都是大實話,從不誇大其詞!姚老板,你認為呢?”


    姚珂媛半晌不語,她緊緊地住著肩包帶,而後,她才靜靜地笑了,轉過頭來:“督軍,想我姚珂媛從藝十多年來,世人的鄙夷,我早就看慣了!是的,我是戲子,一個如假包換的唱京戲的戲子!可是,那又怎樣呢?我還是我!”


    她盯著一身戎裝的宇文淮,他肩頭上的幾枚勳章折射著壁燈的光暈,那光暈映射到眼底,刺得她眼睛都生疼。


    她微微閉了閉眼,轉而直視著他的眼睛:“自古以來,人都是分三六九等,而戲子,卻正是那下九流的,就是所謂的‘伶仃’,我的一個師姐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她說,人世間,一流佛主二流仙,三流朝廷四流官,五流商家六流客,七饞八懶九賭錢!可是,那又怎樣呢?在上九流裏我們排不上,我們唱戲,文人墨客聽戲,我們潔身自好,我們錯在哪呢?”


    宇文淮聞言瞪大眼望著她,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大的笑話,“姚老板,今天咱們在此談話,我相信你是潔身自好,可是,除此之外,誰會相信?從古自今,在世俗的眼裏,婊子和戲子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那些個煙花柳巷的女子,哪個不賣藝?又有哪個不賣身?咱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你的師姐,就是從你登台那日就消失的阮靈慧,那也是紅極一時的名角兒,可是,你知道她為什麽消失了嗎?你知道她去了哪兒了嗎?”


    姚珂媛一窒,阮靈慧,她的師姐!是的,自從她那晚替她救場之後,就沒見到過她。


    可是,雖然大家不說,心裏卻都是清楚的,來國泰大戲院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富商巨賈,他們都說兆祥班的名角兒阮靈慧在鹽析,成為了鹽析大帥府的七姨太。


    這一切,生生地擺在眼前,師姐若不是貪慕富貴榮華,又怎麽會做那個已經半截身子都入土的鹽析大帥洪杜寬的七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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