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雲霞似血。


    潼關外的荒野上,一黑一青兩道人影交錯閃爍,周身皆環繞著重重森寒銀芒,乍分乍合之間,清脆的劍刃交擊聲如雨打銀盤,連綿不絕。


    任我行比嶽不群想象中要來得早,更來得殺氣騰騰。原本嶽不群以為,就算任我行心切吸星大*法,一再快馬加鞭,也會在今晚甚至明日淩晨才會到來。畢竟,黑木崖在河北定州附近,離這陝西潼關甚遠,怎麽也得兩天才能趕到。卻不想任我行竟三馬交替騎乘,日夜兼程,在第二天下午便到了潼關,並覓地休息了兩個時辰,恢複了趕路消耗的氣力,才在傍晚時分尋到等候多時的嶽不群。


    兩人一照麵,任我行二話不說便動起手來,拔劍直襲嶽不群。而嶽不群也似早有所料,同樣毫不猶豫的拔劍迎戰。


    一經交手,兩人皆是全力以赴,近乎生死搏殺。


    嶽不群很清楚,不論是為了發泄去年吸星大*法秘籍被搶之仇,還是試探他如今的實力,驗證他是否有交易的資格,任我行都會出手。若是他實力不濟,被任我行殺死,自然一切休提,若他展現出不輸與任我行的武功,使任我行承認奈何不得他,才會讓接下來的交易順利進行。


    盡管,嶽不群打心眼裏是不願意現在就與任我行分出個生死勝負,倒不是說他怕了任我行,而是在他想來,在即將開始的正邪之戰中,左冷禪身為五嶽盟主,自當對戰任我行,他嶽某人隻需在一旁為左冷禪掠陣,坐觀虎鬥即可,犯不著此時就與任我行打生打死,平白為左冷禪擋槍。但是,麵對任我行勢若瘋虎的猛攻,稍不留意就是非死即殘的下場,嶽不群也隻得拿出真本事,全力以對。


    實際上,這也是嶽不群第一次與任我行正麵對決,而非之前的兩次那樣偷襲或反偷襲,還遮遮掩掩,一觸即走,未能發揮全力。


    這場酣暢淋漓的鬥劍,一直打到夜幕降臨,月上中天,還未分出勝負。其間二人反複爭奪先機,鬥智鬥力,數十次攻守易勢,卻都寸步不讓,頻頻以攻對攻,激烈無比,凶險莫測。


    嶽不群都忘了自己施展了多少招,隻知道除了壓箱底的希夷劍法,已將華山基礎劍法、朝陽一氣劍、狂風快劍、鐵針劍式、玉女十九劍、養吾劍法反複使過,甚至連衡山派的回風落雁劍、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劍也使過數次,若非其早已領悟“行雲流水,任意所至”的劍術妙諦,每招每式皆流暢而自然,而且重複數次的同一招式,每次施展亦有所不同,似是而非,以致劍招的破綻變換不定,轉瞬即逝。否則,早就被任我行窺出劍招的破綻,繼而一擊致命。


    當然,任我行也絕不輕鬆。原本他通曉十多路上乘劍法,其中練得爐火純青的也有*路,或攻勢淩厲,或招數連綿,或小巧迅捷,或威猛沉穩


    一旦全力出手,則劍招變化無方,繁複無比,千餘招內絕無重複,便自以為劍術超凡脫俗,當時罕有敵手。卻不想,今日竟有人能夠與他戰得勢均力敵。麵前這華山掌門,除了將華山諸多劍法使得出神入化,還精通衡山劍法,間或夾雜著五嶽其他三派的些許精妙劍招,單論所學劍法路數之多,已然在他之上。而且交手數百招中,嶽不群並非如他一般劍招絕無重複,而是劍招隨意自然,若有重複,亦絕不避諱,隻是下一次次重複某一招時所施展的時機、方位、力度、速度等等要訣都與上一次不盡相同,其間本就極其微小的破綻更如霧裏觀花,若隱若現,倏爾即逝,令人看之不清,抓之不住。


    又拆了百十來招,眼看越鬥越烈,即將施展殺手鐧之時,二人眼神相觸,便即在劍招穿插間狠狠對拚一掌,同時躍身後退。


    嶽不群甫一站定,立時暗暗調息真氣,麵上卻不動聲色的看向任我行,故作疑問道:“我五嶽與你魔教的大戰既已不遠,任教主又何必著急?”


    任我行聞言,知道嶽不群是不想與自己兩敗俱傷,以防為人所趁。而他猛攻猛打許久,心頭的怒火已泄,銳氣亦失,便沒了再動手的意思,幹脆就還劍歸鞘,沉聲問道:“東西呢?”


    嶽不群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冊,抖手揚了揚,反問道:“太極拳經呢?”


    任我行同樣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表麵斑駁古樸,明顯年限已久,但似乎材質珍貴,絲毫未有破損處。他將冊子展開半部,麵向嶽不群顯露出密密麻麻的圖形和文字,冷哼道:“看仔細了!”


    嶽不群眼中紫芒微閃,目力大盛,緊緊的盯著冊子,隻覺其所載的武功招式形態舒緩,柔中蘊剛,亦有嶽不群似曾相熟的攬雀尾、白鶴亮翅等招數,明顯是一門精微奧妙之極的拳法,而且嶽不群因為有著不俗的書畫造詣,閱過不少名家字畫,領略過其間的妙意,此時甚至還能從冊子上的圖形、文字中隱約感受到一股陰陽流轉、太極圓潤之意,那是三豐真人書寫之時有意無意間傾注在紙上的太極意境,當真玄妙至極,令他不自覺地投入其中,卻不防冊子嘩啦響,圖形文字驟然消失,嶽不群不禁麵色不愉,冷冷的看向任我行,“你想怎麽換?”


    任我行眼看嶽不群像是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油然一樂,好整以暇的道:“你驗過了太極拳經,任某可還沒驗過吸星大*法呐!”


    嶽不群忽然嗬嗬一笑,翻開手中的書冊,看也不看就隨意扯下四張紙片。左手運起內力,將之唰的射向任我行。


    任我行揚手接住,看著手中的四葉秘籍,邊緣撕裂處參差不齊,甚至有的都少了半張,不禁眼角直抽,對嶽不群的粗魯之舉憤憤不已。不過,此刻並非錙銖必較之時,便低頭掃視殘葉。他手中有秘籍的前半部,當初又曾略微掃過一眼秘籍的後半部,自然不一會兒就辨出了真假,又抬起頭來,質問道:“內容沒錯,但卻並非原本!”


    嶽不群點頭道:“原本早在昆明就被嶽某毀了,這是嶽某昨日默寫的……放心,一個字兒都錯不了!”


    任我行不知嶽不群所言是否屬實,但吸星大*法後半部全是文字,不似太極拳經以圖形載注真意,隻要內容無誤,是否原本都無須在意,隻是仍舊懷疑道:“這四張沒問題,其它部分不會作假吧?”


    嶽不群似笑非笑道:“要不要嶽某對天發誓?”


    任我行搖頭,卻轉而道:“隻要你對華山的列祖列宗發誓便可!”


    華山列祖列宗?……哥跟他們不熟!唉,全世界的豬都笑了……拿無關痛癢之人發誓,嶽不群自是欣然頜首同意,卻反問道:“你要對誰發誓?”


    任我行剛想說對神教曆代教主發誓,卻又遲疑下來。卻是想到,自家的教主之位並非上代教主所傳,無需尊崇其人,實際上,神教中人對於當權的教主可謂誠惶誠恐,而對逝去的曆代教主可就沒多少敬意,以他們發誓恐怕不足以取信嶽不群。


    嶽不群見此,眼珠一轉,嘿嘿一笑道:“嗯,聽說令千金剛剛滿月,還未恭喜啊!”


    任我行一聽就明白了嶽不群的意思,思忖片刻,隻得道:“任某便以愛女發誓罷!”


    接下來,兩人依言先後發誓,證明各自的秘籍內容均無異常。倒也不約而同的沒有賣弄文字遊戲,畢竟兩人皆是城府深沉之人,在這個重要關節不可能不特別留心。若是自以為是的玩弄文字遊戲,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基本不可能得逞。


    隨後,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你先將秘籍給我!”


    兩人皆非輕信他人之人,更何況本就相互敵對……因此,兩人都絕不會將秘籍率先交與對方。至於同時交換,嘿嘿……也得提防一方突然襲擊啊!


    對峙半響,還是嶽不群試探著開口道:“不妨你我同時將秘籍扔向對方……”


    任我行略一遲疑,便即點頭同意:“如此甚好!”兩人都是高手,對方扔秘籍的動作是真是假一目了然。而且此時二人相距三四丈遠,若是自己扔了而對方未扔,卻都有信心出手迅速抓回秘籍,倒也不怕對方不遵約定。


    嶽不群緩緩揚起秘籍,看到任我行也同樣如此,並做好了投擲動作,便忽然大喝一聲:“仍……”二人皆未遲疑,隨聲同時扔出了秘籍。


    呼哧……


    書冊一上一下交錯而過,破空聲略顯異樣,二人竟不約而同的在其中注入了真氣……


    嶽不群將手中的吸星大*法殘篇直直的擲向任我行之後,便仰頭飛快的瞟了一眼高高飛上半空又直往自己身後墜去的太極拳經,再掃視了一眼正要接住吸星大*法殘篇的任我行,才猛地回身後躍,直奔太極拳經而去。


    任我行見此,嘴角微現冷笑,左手掌裹上一層薄薄的真氣,才穩穩的抓住吸星大*法殘篇。


    嗤……


    驀然,任我行嘴角的笑容凝固,迅速將秘籍交換到右手,抬起左手一看,卻見一支精致的鋼針已然射入掌心,露在外麵的部分卻還有近兩寸長,藍汪汪的色澤清楚的表明,其上淬有劇毒。


    他知道嶽不群在秘籍上注有真氣,卻未料到嶽不群的真氣竟一分為二,以些許陽和真氣附在秘籍表麵,使得破空呼嘯有聲,而另一股擅於隱藏的陰柔真氣卻悄然潛伏在秘籍中夾著的鋼針上。顯然料準了他害怕毀損秘籍,伸手去接時不會運足真氣,僅是以些微真氣剛好抵消表麵的陽和真氣,而內裏的陰柔真氣則繼續催動鋼針前刺,瞬間紮進他真氣消散而毫無防備的掌心。


    片刻之間,掌心已微現麻癢之感,溢出的血漬漸黑,任我行不由臉色一變,立時運功壓製毒性,繼而恨恨的盯了嶽不群的背影一眼,轉身迅速離去。


    正在疾馳的嶽不群似有所覺,同樣回頭看了任我行的背影一眼,露出戲虐之色,同時身形繼續閃向太極拳經,卻在臨近之時,忽地從袖中射出一道白絹,帶著些許柔和的勁風卷住了秘籍,輕輕飄落在地。嶽不群手臂一震,白絹似波浪般起伏,秘籍書冊受力,嘩啦啦的延展開來。


    看著微黃紙葉上的那抹兒青黑斑痕,嶽不群眼角一抽,恨恨道:“該死的任匹夫,竟敢在秘籍上夾著苗疆蠱蟲,還好大爺機警……”


    忽然,嶽不群鼻子抽動一下,似是聞到了什麽焦糊味兒,隨即臉色一變,驚呼一聲:“白磷?”


    卻見秘籍紙葉微黃之色已然更深,還稍稍皺起,溢出淡淡煙霧。


    嶽不群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立即運轉紫霞神功,陰柔勁氣聚於雙掌。但見掌上紫芒繚繞,猛地按在秘籍一端,紫芒似水流般瞬間浸滿秘籍……


    片刻後,眼看著秘籍未曾著火,些許煙霧也已消散,嶽不群才放下心來,收回紫霞真氣,卻又忽覺手掌有異,低頭一看,卻見剛剛接觸過秘籍的手指皆已現出青黑之色,不由苦笑著運功壓製,“這是平局的節奏?”


    他實在沒想到,任我行這次的手段比之以前可是緊密詭詐甚多。不僅在秘籍中夾入蠱蟲,還在紙上抹了劇毒,更是塗上白磷,扔出時以真氣加溫催燃。逼得他不得不接觸秘籍,用真氣降溫滅火,不知不覺便中了抹在紙上的劇毒。


    在別人看來,任我行命名武功高強,卻仍頻出陰損招數,著實有失高手風範,但在嶽不群眼裏,卻認為這正是其梟雄心性的出色之處。


    事實上,於一教之主或一派掌門而言,僅僅以普通江湖人的講義氣、恩怨分明等等簡單手段已然不足以應對各種各樣的紛亂局麵。身為“武林組織首腦”這般高手與政客的結合體,在能夠以武功解決對手時,自然要使用相對簡單的暴力手段,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敗對手,而在武功不足以為憑之時,陰謀詭計該出則出,絕不能有絲毫婦人之仁,或迂腐死板。


    在嶽不群看來,這並非違反身為劍客的守則,或武者的尊嚴,而是忠實的實行著劍客的信念,恰合劍法真意——正合奇勝,險中求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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