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逶迤,車馬轔轔,一隊二十餘人馬緩緩行進。


    封不平騎在馬上,看著視線盡頭處漸漸放大的華陰城,轉頭對著馬車道:“林夫人……馬上就要到了!”


    “妾身知道了……”車廂內,王豔霞應了一聲,抱著林平之的手不由緊了緊。熟睡中的林平之無意識的掙紮了一下,王豔霞才反應過來,又稍稍放鬆了些。自從丈夫林震南在上個月出海押鏢時慘死於倭寇海盜之手,福威鏢局便轟然大亂,大多數鏢師顧念林家三代恩澤,倒還算安定,隻是失了主心骨般茫茫無措。但也有不少狠辣之輩,欺她們母子寡弱、林家無人,盯上了林家家業,心懷鬼胎。無奈之下,她隻有派人送信給洛陽王家,期待娘家人能夠伸以援手。


    隻不過,王元霸深知,王家在洛陽算是一霸,河南大多數江湖人都會賣幾分麵子,而出了河南,可沒幾個人顧忌他王元霸“金刀無敵”的名號,更何況福州遠在千裏之外的東南沿海,但女兒及外孫的安危又不能不顧……思忖良久,他便想起了嶽不群,全真教的勢力威震南北,輕易便可支持女兒掌控福威鏢局,而對於嶽不群與女兒之間的不清不楚,別人或許不知,但他作為父親,又人老成精,卻是一清二楚。於是,王元霸寫信給嶽不群,要嶽不群派人照應王豔霞,並暗示嶽不群幫助王豔霞掌控福威鏢局的局勢。


    其實,嶽不群早已派人暗中保護王豔霞及林平之,而且正要以守林平之為弟子的方式插足福威鏢局之事。突然接到王元霸的書信,嶽不群倒是頗為“驚喜”,直接派封不平打著王元霸的名義,大張旗鼓的前往福州,沿路壓服福威鏢局的分局。到了福州,更直接宣布,王元霸將外孫林平之送入全真教為徒,福威鏢局一切產業都由全真教和林夫人代為管理,直到林平之長大成人,再交由林平之繼承……


    麵對封不平這等大高手,福威鏢局那些蠢蠢欲動之人盡皆成了跳梁小醜,任何陰謀詭計也不過是螳臂當車之舉。


    而王豔霞對於全真教突如其來的霸道舉動,初時隻覺驚駭,即使知曉了此事乃是王元霸所托,也是心有戚戚,直到看到封不平對林平之關愛猶如子侄,才稍稍放下心來。而平靜下來之後,她細細思索此事首尾,表麵上看來,隻不過是全真教因勢利導,巧奪林家基業,這番施為可謂是那位嶽教主的拿手好戲。但她心底愈發感覺此事詭異重重,似乎全真教來的太快了……而且,封不平對林平之的態度也太好了,就像知道些什麽!


    封不平本來並不知道,但在看見林平之的長相之後,立即就明了其中關竅。畢竟,當年嶽不群兩三歲就上了華山,那時他已有近十歲,師兄弟雖然一個屬於氣宗、一個屬於劍宗,但到底朝夕相見,熟的不能再熟。而嶽不群四五歲之時,他也有了十多歲,習武之人的記憶力大多極好,他又心思細膩,如今仍舊清楚記得嶽不群四五歲時的長相,與麵前林平之的眉眼一對比,可不是有*分相似?甚至跟嶽不群的長子,同樣四五歲的嶽守乾也有五六分相似!


    如此一來,他如何還不知道林平之的真實身份?……緊接著,他便也懷疑起了此事的首尾,但他深知,此事無論如何也見不得光,隻能自己爛在肚子裏。


    對於自家這個掌門,哦不,是教主,封不平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雖然從奉嶽不群為華山掌門開始,他就知道嶽不群城府甚深,但他也以為嶽不群受上代掌門寧清羽十餘年教誨,多多少少沾了些儒家、道家的迂腐守舊或心慈手軟,恐怕還需要他從旁做些髒活,給嶽不群擦擦屁股。卻不想,一旦開始壯大華山,嶽不群的心狠手辣盡展無疑,凡事思慮周全不說,動手更是幹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乃至如今,他僅僅是嶽不群明麵事物的高級助手,而嶽不群暗地裏到底做了多少醃臢事,他根本不敢肯定。隨著嶽不群的權勢越來越大,野望越來越高,他更不知道嶽不群會不會越來越滑向爾虞我詐、稱霸江湖的深淵,最終帶著全真教、華山一起遺臭萬年……不過,依嶽不群如今的武功,除了風清揚,世上怕是無人可製,而若要風清揚對上嶽不群,他還真隱隱覺得,勝者更可能是嶽不群。畢竟,風清揚的權謀詭詐輸了嶽不群不止一籌,江湖上向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呐……


    “封世兄……等下咱們直接上山吧!”


    車廂傳出林夫人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封不平,他隨口應道:“如此甚好……”看到林平之的小腦袋從車窗伸出來,他笑著招了招手,“師伯帶你騎馬……”驅馬貼近車廂,一伸手就抓住林平之肩頭,以沾粘柔勁將他從車裏提過來,放在身前的馬背上。


    林平之絲毫未覺肩膀受力,眼睛一花,自己就已到了馬背上,不禁興奮的大呼:“好厲害……我也要學這一招!”


    這等手段看似平淡,實則非第一流內家高手不能如此,但也不必跟小孩子分說,封不平便樂嗬嗬道:“好啊……等咱們上了華山,就讓你……讓教主收你入門,傳你上乘武學!”


    車廂裏的林夫人聽到封不平說話時的停頓,立時心裏一緊,知道封不平發現了孩子的真實身份,繼而想到嶽不群很可能也知道這事……一時間心情複雜莫名。對於嶽不群當初任由她嫁給林震南的事,她心底不是沒有怨氣,但她出身於豪門王家,深知大家族婚姻之複雜,大家千金少有嫁的稱心如意的,而林震南幾年來又待她甚好,她也就慢慢任命了,隻以為今生今世就這般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過了。如今家庭穆然破碎,而她又即將再次見到他,往日裏壓在心底的記憶和思念立時潮水般湧起,讓她再也沒精力想什麽陰謀詭異,暗暗期待著再次相見,甚至心底不自覺的生出一絲兒如今這般也好的念頭……


    “封伯伯,什麽是上乘武功,跟辟邪劍法一樣麽?”車廂外林平之稚嫩的聲音響起,林夫人不由心念一轉,暗暗嗤笑:什麽辟邪劍法,就是一門二三流的劍法,如何算得上乘武功?她嫁給林震南五年,見過林震南練習辟邪劍法無數次,甚至她也能輕輕鬆鬆施展一遍,從來不覺得辟邪劍法有什麽威力,更納悶當年的林遠圖是怎麽憑著辟邪劍法威震江湖的?


    但抱著林平之的封不平聞聽此言,卻是身子僵了一瞬,隨即不著痕跡的笑道:“什麽是上乘武功,等你學了就知道了!”感覺到自己腰間藏著的那件舊袈裟,封不平對嶽不群的心思更為驚駭。這袈裟是他依照嶽不群的囑咐,從林家向陽巷老宅祖宗祠堂搜到的,當時嶽不群還吩咐,若是在向陽巷老宅沒能找到此物,就跟林夫人說,讓她來華山的時候帶上林家的祖傳袈裟……


    至於袈裟上的劍譜,封不平隻看了前麵幾句就再也不敢看了,這還是他心性沉穩,定力深厚,若是換了別人,怕是會忍不住一口氣看完……


    一想到劍譜的第一句,封不平心裏就一哆嗦,他倒不擔心嶽不群會按照劍譜所寫的自宮練劍。畢竟嶽不群的劍術本身已經夠高,練了辟邪劍法未必就能提高多少,而且從這麽多年的習慣看來,嶽不群把自己的身體看得可金貴了,一根毛發都比許多人的命都重要,還很注意保養,絕不會為了練這麽一門劍法,就狠心自殘……而且,單從嶽不群兩三年裏生了五六個孩子,哦,還有自己身前這個孩子,這方麵成就比他跟成不憂的加起來還大得多,就可以看出,嶽不群更不會切了那玩意兒練劍!


    車馬到了山腳即止,林夫人帶著林平之,跟著封不平直往山上而去。到了此時,她又生出些許念想,期望嶽不群能夠前來接她們母子,就算不為她,也要表示對兒子的看重。


    但是,一直過了山門,進了院落,她也沒看到嶽不群的影子,便不禁患得患失起來……


    又走了一會兒,她終於見到了又一個熟人,偏偏是她有些怕見卻又不能不見的人。


    寧中則挺著肚子迎過來,一見到林夫人及林平之就高興的道:“多年不見,甚是想念王家妹妹……”說著伸手去牽林平之,解釋道:“師兄在後院設宴,為妹妹母子接風洗塵!”


    見此,封不平識趣的道:“小師妹……人已送到,我就先回家了……教主吩咐的東西,我會送到他書房去!”


    林夫人不知寧中則是否知道孩子的事,未免尷尬,隻能多聽少說,一路跟著寧中則到了嶽不群及妻妾們居住的後院,遠遠便見嶽不群立在正堂門口。四目相對,她眼睛隱隱有些酸楚,卻見到嶽不群雙眸依然幽深如淵,縹緲似雲,根本看不出什麽,心裏突然醒悟,即使自己曾經與他有過一段緣分,卻也從來沒看懂他。好在他臉上笑容溫和如初,令她的心稍稍暖了些,也安了些。


    落座之後,她才發現,在場的除了嶽不群、寧中則,還有四個美婦,每人身邊都帶著一兩個孩子,甚至寧中則身邊也跟著一個機靈靈的小丫頭。


    林夫人忽然覺得,這更像是一場家宴。隔著桌子,孩子們都睜大眼睛瞧著新加入的小夥伴,林平之也好奇的回看過去,一點兒都沒有來到陌生地方的怯弱,反而為見到這麽多夥伴兒興奮不已。而眾女之中,除了坐在嶽不群左手邊的紅衣女子別有深意的看了看她與兒子,其餘包括寧中則在內的四個婦人都是招待客人的熱情欣喜。她也看了看那紅衣女子身邊的孩子,一男一女,那大的男孩似乎比她的兒子林平之稍大幾個月,卻長得和林平之有四五分相似。若在外麵說兩個孩子是親兄弟,怕是沒人不相信……


    林夫人立時明白紅衣女子目光中所含的意味,一時間心裏直打鼓,再不敢直視那紅衣女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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