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哈……嘿哈!”


    竹林裏,運勁發力的吐氣開聲不絕於耳,卻予人稚氣未脫的感覺。一位身材健壯的錦衣少年不住翻轉騰挪,拳擊掌劈,呼呼勁氣時不時摧折根根翠竹,聲勢不凡。


    石之軒在數丈外負手而立,目光緊隨著少年的動作,朗聲呼喝道:“力從地起,由腿腳至腰,再由腰至臂膀,節節貫穿,身形如強弓緊繃,出手似開弓發箭,一氣嗬成。


    衝拳要快要準,如長槍攢刺,劈掌要猛要狠,如刀砍斧斫……”


    說著石之軒不禁眉頭一皺,微微搖頭,若非這便宜學生不是太子宇文贇,打不得罵不得,他早就想將之摁在地上胖揍一頓,再罰其跪搓衣板半日!


    久聞宇文贇頑劣不堪,小小年紀就染上酗酒的毛病,還頗有寵愛阿諛奉承的小人的昏君苗頭,以致宇文邕曾下令酒及與酒相關的東西一律不能送到東宮。


    宇文贇如斯性情,習文修武十餘年的成績究竟如何自是不言而喻,最起碼他此刻修煉拳掌時的表麵功夫遠遠超出殺傷力度。


    看似僅僅一絲半點兒的拳勁掌風即可隨便摧折碗口粗的翠竹,實則勁力鬆散,翠竹的折倒處藕斷絲連,打在身負內功之人身上最多隻能造成皮下瘀血這種輕傷中的輕傷,不值一哂。


    換了別的徒弟在自己的法眼下敢於如此敷衍了事,對自己教導的上乘運勁發力技巧充耳不聞,石之軒肯定轉身就走,任其自生自滅算**逑。


    實際上,此前宇文邕也不止一次起了換太子的念頭,並多次向大臣詢問太子宇文贇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所得答案不盡相同——有些大臣覺得雖然明知太子不成器但是為了避免麻煩,畢竟太子是儲君,得罪儲君不好,就含糊其辭;有些人如內史王軌(宇文邕的機要秘書)三番兩次的說太子不成器,就給太子記在小本本兒上,準備在將來繼位掌權後一筆筆的清算。


    幸好宇文贇還有些小聰明,比他那草包弟弟宇文讚強出不少,知道要是暴露惡劣本性會被宇文邕打罵,索性就在宇文邕麵前裝起了好孩子,甚至前些年就開始嚴格遵守早朝覲見,行為舉止的要求都和大臣們一樣一絲不苟,寒暑不怠。


    而宇文邕因為二兒子宇文讚也是同樣的不成器,而三子宇文贄太小,不得不打消了廢太子的念頭。宇文贇就這樣靠裝好孩子【勉著仁孝,無失子道】坐穩了太子位,甚至多次在宇文邕外出視察時代為監理朝政。


    如今石之軒兼任太子太傅,就接過了宇文贇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燙手山芋,盡管宇文邕的潛在深意是讓他將來輔佐宇文贇坐穩皇位,但也未必沒有寄希望於讓他想方設法將兒子教導成材的心思。


    大感頭疼之餘,石之軒沉心琢磨片刻,感覺倒也不是沒有蒙混過關的方法。


    所謂“成材”,不外乎文智武功俱佳。


    宇文贇既然知道裝好孩子保住太子之位,也算深諳“人生如戲,全靠演技”的官場至理,在‘文智’這方麵差不多就過關了。


    隻消石之軒再點播他一些察言觀色、揣摩上意及喜怒不形於色的權術技巧就行了,恰恰可將宇文贇自身的小聰明發揮得淋漓盡致。


    唯所慮者,不過是宇文贇的武功實在華而不實,特別是至關重要、難以作假的內功修為,偏偏宇文贇在決定內功成就的精神意誌和根骨資質兩方麵均屬中等偏下,也就比“朽木不可雕也”的程度稍稍好上那麽一點兒。


    即使石之軒將“催熟”曹應龍的方法用在他身上,亦或是將某種激發潛力、勇猛精進的上乘魔功傳授給他,恐怕也沒多大效果。


    總而言之,一切自強不息的途徑都不適合宇文贇!


    無奈之下,石之軒隻得將自己前後兩世所知所學的種種旁門捷徑之法精挑細選了一遍之後,終於確定了一門可以讓“不勞而獲”與“寓修於樂”相輔相成、完美組合的路子,包保宇文贇既會欣然接受,又能成果斐然……


    “正好,宇文贇不是要大婚了麽?”


    念及於此,石之軒一直盯著宇文贇的雙眸彎成了月牙兒,嘴角亦微微勾起。


    那邊的宇文贇發現好一會兒都沒聽到石之軒的朗聲指導了,忍不住鬆懈下來,正在出拳不出力的虛晃比劃,忽覺背後涼颼颼的,不由心下大驚,忙不迭振奮精神,再次開始對著竹子大發雄威,口中呼喝連連,“嘿哈……嘿哈……”


    石之軒見此,回憶起自己許久以前小學中學期間應對老師注視自己之時的類似經曆,亦有些忍俊不禁。


    忽然一名宦官快步走近,急促道:“太子殿下、裴太傅,陛下宣召!”


    石之軒眉頭一挑,目光轉回宇文贇身上,恰好宇文贇聞聲也轉過身來,不經意間與石之軒對視一眼。


    “不會是你爹要考教你的功課吧?你慘了!(不會是父皇又要考教我的功課吧?要遭了!)”


    一瞬間的無聲交流過後,宇文贇忍不住撓了撓耳根,愁眉不展,忽又覺得這個新太傅與自己還是蠻有默契的,似乎可以長久相處下去。


    不由靈機一動:是不是可以求他下次來東宮授課時悄悄給我捎一小壺汾酒?近兩個月不知酒味,都快饞死我了!


    …………


    正武殿,北周文武群英薈萃。


    宇文邕氣勢凜然,朗聲宣告:“使持節、河州(甘肅省臨夏州)總管、三州七防諸軍事、河州刺史李賢奏報,吐穀渾諸部因不滿汗庭過度抽調壯丁、馬匹,起兵反叛,汗王誇呂、世伏父子鎮壓失利,內亂波及吐穀渾全境,一發不可收拾……


    朕欲發騎兵三萬征之,令皇太子贇節度全軍,巡撫西土,並宜隨機專決,裴矩、王軌、宇文孝伯、宇文逌、劉雄、鄭譯諸文武從之……”


    殿下列居首位的宇文贇聽著老爹滔滔不絕的布置軍略,並非是要考教自己功課,不由輕輕吐了口氣,心頭如釋重負。


    出征監軍啊?好極!


    來回總要幾個月吧?天高爹娘遠,酒可以隨便喝,樂子可以隨便耍,看那些臣子誰敢管我?


    至於吐穀渾蠻子?嘿嘿……


    即使宇文贇不學無術,卻也知曉西邊這個老鄰居雖然號稱汗國,其實隻是些不成氣候的馬賊,除了時不時劫掠大周與之接壤的涼州邊境之外,再難有所作為,在我大周天軍麵前從來都是不堪一擊!


    殿下諸臣中,石之軒與裴文舉並肩肅立,與眾人一同側耳聆聽出兵方略。


    出於這時代的朝堂上同族等於同黨的門閥士族風格,二人間的關係在短短的時間裏,便由原本互不認識的陌生人迅速升溫為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好友。


    裴文舉一聽皇帝的安排,就明白之所以派遣從未上過戰場的太子宇文贇為主帥,隻是給太子一個撈軍功、刷聲望的機會罷了,屆時三萬騎兵的具體進退方略實則掌握在裴矩、王軌、宇文孝伯三人的手裏。


    “我這同族的聖眷之隆,當真無以複加,這就又來一個撈軍功的良機……”


    暗暗欽羨著裴矩的官運亨通,裴文舉運轉氣功,嘴唇微微開闔,卻是聚音成束送入石之軒耳中:“稍後退朝,還請賢弟過府一敘。


    為兄此前駐守蜀地多年,不止一次應對過吐穀渾的犯境劫掠,亦曾深入了解過吐穀渾的詳細境況,並將之錄於手劄裏。


    希望這劄記可助賢弟一臂之力……”


    石之軒目光一閃,同樣傳音回應:“兄長厚愛,小弟感激不盡!”心中暗樂:嘎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世伏小酋長,咱們很快就要再見麵了,這次倒要看看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實際上,自從兩個多月前他給了空、嘉祥等四位聖僧追入吐穀渾境內,遭到小可汗(亦稱王子、小汗王)世伏那廝率領大批騎兵協助了空四僧的賣力追捕後,他就將吐穀渾記在了心裏的小本本兒上。


    當然,他自動忽略了是他先行冒充世伏小可汗,偽造命令利用吐穀渾千餘精騎的事實!


    前些天回歸長安,他也曾粗略調閱過北周曆年與吐穀渾的外交及戰事記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原來,吐穀渾是鮮卑慕容部的一支,誇呂、世伏等吐穀渾王族的全名該是慕容誇呂、慕容世伏。而北周皇族宇文氏的前身,則是鮮卑宇文部。


    雖然同屬鮮卑族,但宇文部與慕容部可從不講究什麽同族相親,反倒是血海仇深,兩部族的恩怨糾葛足以上溯到五胡亂華時期,迄今近三百年裏,兩部族之間為了搶地盤而爆發的大大小小的血戰數都數不清。


    單單自北周立國以來,與吐穀渾就是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邊境烽火從未斷絕。


    當然,宇文氏集關中、蜀地的廣大漢、胡人口及文化所立的中央集權大國,其國力自然不是吐穀渾這等西部荒僻遊牧小國所能比擬,因而隻要兩國正式交鋒,吐穀渾幾乎就從來沒勝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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