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床頭的胤禩手裏轉著那支幹枯的梅枝,張德明無中生有的梅枝,曾經脫落的九五花瓣早已脫落到不知去向,但這梅枝轉著轉著卻被胤禩轉出幾分玄妙來,紅皮是紙,綠葉為絹,瓣蕊皆是紅緞,遒勁的枝幹內裏穿著鋼絲罷了,若是胤禩願意,他甚至隨時能讓花瓣長出來——姥姥,一想那張德明寬袍大袖,什麽狗屁學道三百載,從小變戲法的吧?


    破偽存真之後什麽王上加白?皇字不就是那個寫法,似乎跟自己沒啥關係呢!至於八王大的“美”,自下往上念呢?大王八,好詞麽?可歎自己自認聰明卻豬油蒙了心被一張巧嘴糊弄,自後一步錯步步錯……悔之晚矣,胤禩便隻能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兩個弟弟身上,可胤莪——胤禩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八哥,瞧給你帶什麽來了?”胤禟的大嗓門隔著老遠就能聽到,門簾挑開,撞進眼的先是一個粘著露珠的銅盒子,胤禩認得是內務府常用的冰盒子,暑期裏內冷外熱固有水汽凝結,打開了,卻是一隻玉碗,下麵是粉紅的冰屑,上麵鋪著薄片西瓜,細看西瓜籽早去了孔洞填充的卻是黑豆,紅黑粉看上去煞是醒目。


    “八哥快嚐嚐,這是我府裏的廚子想出的祛暑新花樣,以鐵刨刨冰,加上這些西瓜汁西瓜片吃起來煞是爽利!九弟親手給你做的,嚐嚐!”


    “九弟啊,八哥這難道還缺這些吃食物麽?更莫忘了自小南書房讀書就有君子遠庖廚的說法,以後這些事就讓下人去做,省的又有人在皇阿瑪麵前嚼舌頭!”胤禩嘴上嗔怪卻總不能違逆弟弟的一片心意,接過了吃了一口,任涼意混著兄弟情義沁入心脾。


    “嘿嘿,八哥,你知道兄弟自小讀書不行,倒是對看戲有研究,那個老彩子七十了不還彩衣娛老麽,等皇阿瑪一回來我就進宮去,他老人家今年回來的早,咱們爽利了也不能讓皇阿瑪熱著不是,誰願意嚼舌根就讓他去說吧,反正九弟的荒唐事也不少,破鼓任人捶,”胤禟嗬嗬笑著,“倒是這東西有些涼,得囑咐一下李德全不能進的太多!”


    “九弟是純孝之人啊,”胤禩由不得感歎,放下碗問道:“知道八哥為什麽叫你來麽?”


    “八哥,你想我來我就來,哪還有為什麽?”胤禟有些難為情,“八哥,你是怪我昨天沒來是吧?我這不是正準備著給那小兔崽子怎麽添堵麽,我打算躺著去,就跟你一樣,到時候皇阿瑪端坐銀安殿,咱們哥倆一邊一個躺著,你猜皇阿瑪會是什麽表情?就算以後,咱就是吃香喝辣旗主貝勒也得養著吧?”


    “說話不算的叔叔”就跟帽子似地一見麵就會給扣上,眼見皇阿瑪回京在即弘皙那小兔崽子也要開府胤禟惱的就手足無措的,可去給侄子當奴才總是氣話,琢磨來琢磨去總算想出了這個法子,爺擅長的就是耍無賴,爺就無賴到底了!


    “可九弟沒出息,明知道一下就行,我在家裏琢磨了半天愣是沒找好法子!”胤禟拍了一把額頭,“想自己掰,稍微一疼就放棄了;墜馬,跑得慢啥事沒有跑快了卻不敢跳;跳樓,低了還沒事找奴才們搬梯子還沒上呢就死死抱住;讓他們下手——他娘的跪倒一片!”


    “九弟哦——”胤禩鼻子一酸,什麽叫兄弟?不是一天吃喝打屁有福同享的,而是有難同當恨不得身代的。兄弟落難,一句我比你慘讓他重燃優越感比千萬句安慰更有激勵作用,可你他娘的傻不傻?


    就他那法子,皇阿瑪必定龍顏震怒,這“傻”兄弟還肯定把所有的責任扛起來,證據也確鑿的,除了他,別人也不能、不敢把癱在床上的自己弄到弘皙那不是?九弟啊為了八哥何苦如此輕賤自己呢?


    因為感動,鼻子發酸眼眶蘊淚,因為感動,有些話就更要說了!


    “九弟,坐!”胤禩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滾的情緒,“九弟啊,你對十弟怎麽看?”


    “十弟,不錯啊!母妃尊貴自己也沒大毛病,”胤禟撓撓頭,“八哥,說實話你可別生氣啊,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十弟比你更合適那把椅子,可十弟既然放棄九弟更得死心塌地!”


    “我都這樣了生氣還有用麽?難不成真要打斷你的腿弄一對難兄難弟給皇阿瑪難堪?”想起剛才胤禟說得荒唐事胤禩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換了口氣又道:“算了,不說這些沒用的,你知道老三在幹什麽嗎?”


    “老三?”胤禟一撇嘴,“除了跟一幫子臭篦片相公混做米蟲,偶爾弄兩篇破文章哄皇阿瑪開心他還能幹什麽?”


    “錯了,老三最近可沒可沒閑著呢,”胤禩搖搖頭,“弘皙當日在伯倫樓大放厥詞,把所有士子都比作女人須知女人也叫禍水,老三手下那個李紱就咬住那句士紳一體納糧了,這些天腳不沾地的聯係國子監翰林院的學生們寫聯名折呢,準備趁皇阿瑪回京那天大鬧一場!”


    “喝,老三也有伸脖子的時候——”胤禟很是驚奇,猛的一拍大腿人也站起來,“他娘的,隻要他把折子一遞,不管有沒扳倒弘皙他都在士林戳起大旗了,真他娘的好算計!”


    “這不行,咱們跟弘皙那小兔崽子折騰的頭破血流,才弄了個鋼刀情誼的名正言順,他他娘的跳出來撿便宜,便宜死他了!十弟呢?他知道這事沒有?他有什麽說法?”


    “這就是我叫你來的緣由,”胤禩微微歎息,“昨天我便把十弟叫過來說了,可十弟不置可否,最後竟然跟我講起了忠達公家的馬爾塞在弘皙府前被一個張靖逆家的丫頭使人嚇暈的笑話,最後叫我安心養病……你說八哥自己都會變戲法玩了還用他來哄著開心麽?”


    “他是變著法的提醒八哥,兄弟之間主輔有份,他不想做提線木偶!”胤禩連連搖頭,“孰不知咱們跟弘皙爭不光輸了還輸得很慘,且不說那銀錢物帛,我搭上了一條腿你由長變奴老十更險些被摁在當庭磕頭,有此前因縱不說仇深似海絕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吧?敵對的自覺是群情激奮我豎旗雖萬千人退吾亦獨往才對啊!”


    失望讓胤禩再歎一口氣,連胤禟也沉默,整間書房靜得壓抑!


    良久,胤禟才輕輕開口,“八哥,你也別生氣,我一會就去找他,總不能咱們兄弟三個還生了嫌隙,兄弟同心才其利斷金不是——”


    “不必了,”胤禩擺擺手,“之所以昨日沒有叫你來,八哥就是一個人在反思,思來想去八哥發現自覺錯了,當初就不該許十弟為主!”


    “什麽,這——”胤禟有點坐不住了,怕啥來啥,八哥的說法豈止是嫌隙,是全盤否定!


    “坐下,聽八哥把話說完,”胤禩道:“十弟身份尊貴不假,但因為太尊貴而孤芳自賞,他都不屑去爭這個太子位!當初與咱們兄弟湊到一處不過是看不慣太子的順風順水,以咱們這些卑微者打翻太子那個高貴者,再來反襯他的於皇位都不屑的尊貴!有此算,十弟應是我皇家第一心高氣傲之人!”


    “因心高氣傲便有目空一切,細想想,這些年咱們兄弟在一塊十弟究竟做過什麽?沒有,什麽也沒有,在他心目中永遠都是背著一隻手輕搖折扇就有檣櫓灰飛煙滅!由己推人,他講馬爾塞這個笑話也不僅僅是笑話,他以為世襲的忠達公的世子受辱就能扳倒張靖逆進而震懾弘皙甚至扳倒——”


    “當日在大阿哥府前他早震懾過弘皙一回,結果呢?還來,這不是孩子般的笑話麽?”


    “想讓他醒悟便需重挫,翻天覆地從零開始一樣的重挫重塑秉性,可八哥倒了十弟再倒,八爺黨也好十爺黨也罷人心必散,咱們輸不起!”


    “還是那個尊貴,錦衣玉食,貪戀富貴便會憂寒畏譏,倚紅偎翠,溫柔鄉便是英雄塚消弭生死一搏的勇氣!以十弟的秉性,一挫再挫隻怕——嘿!”


    胤禩一番話擺事實講道理,胤禟怎麽咂摸老十還就是這麽回事,已將無能累死千軍啊,“八哥,老十就是這慫脾氣,要不還是你出麵吧?”


    “嗤——”胤禩笑了,“九弟啊,哥哥這條腿前幾日還有疼痛這兩日什麽感覺都沒有怕是真的不成了,你聽過拄著拐杖上朝的皇帝麽?在群臣麵前風擺荷葉莫說八哥丟不起那人,皇阿瑪不答應群臣也不答應!”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胤禟懊惱的在屋裏轉了兩圈,看的胤禩撲哧一笑,“九弟啊,你怎麽就不能想想自己呢?”


    “不是吧?”胤禟瞪大眼睛反點自己的鼻子隨即連連擺手,“我——不行不行!本來就不如哥哥們讀書讀得好,再加上小時候一病腦子更不靈光了,坐在龍椅上還不得被那些篦片子相公們玩死,當炮筒子耍無賴不小心毀了咱們大清的基業恐怕都不好意思進奉先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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