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官傳旨音聲散,諸院門開觸處行。


    出來混總是要還得,跪在地上的胤祉懷疑自己是借的臘月裏的驢打滾,還得快不說這利息高的——阿瑪待自己何其不公也!


    從小時候一點一滴扳著手指頭算賬誅心挖苦也就算了,最後的雙選——要麽搬家去盧溝橋,住著行宮做皇帝夢睡醒了準備躍馬揚鞭苦練兵,跟太子真刀真槍?不是謀反勝似謀反!要麽搬家都不知道搬到哪兒,不落愛新覺羅宗譜焉敢稱貝勒?


    隻有失去才覺珍貴,茫茫然從狼瞫手裏接過聖旨,胤祉由不得一陣心神恍惚。


    以往曾以為這府邸不如毓慶宮尊貴不如直郡王府氣派,雖曾被讚一句道法自然卻笑著說不過把山水搬進家裏,但現在,怎麽看都覺得漂亮的,包括呆板到千篇一律的前院,一石一木隻有不舍,尤其二門之後的花園。


    引自禦用積水潭的清水長流如溪若河,夾岸青石為壘嶙峋蜿蜒如犬牙差互,或寬或窄,或高過低,寬處積水為池可泛舟消暑,窄處清淺可觀遊魚嬉戲,高者有流瀑若匹練,低者養水草如碧絲,土石堆湊的假山怪崖,琉璃頂的亭閣做間或點綴,兩岸多植槐柳,高密如茂林。


    大大小小的書舍便隱藏在密林之後,偶爾露出一角飛簷便添精致,有風吹過叮咚銅鈴愈發清幽,人自房舍出,恍然便置身山巒長河間,堪稱移天縮地之精妙,仁者愛山智者樂水,往來士子們便在此處談詩論文,偶有所得便能選就近的書房奮筆。


    而今,十六間書舍易主,還包括耗費幾十萬兩銀子即將成書的《古今圖書集成》,這原本是為皇阿瑪五十大壽準備的禮物!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胤祉後悔為了籠絡這些人將福晉妾室遷往前院,大丈夫還知道封妻蔭子,堂堂皇子竟然不能給妻妾一個安樂!而今,百無一用是書生不說了,從弘皙門前逃離後便一個個石沉大海消失無蹤,於一幫狼心狗肺中間落個德名,傻子啊!


    “誠貝勒,您可沒時間在這發呆了,早收拾早搬家,若您打算去閱場行宮住,狼某還要再去選址呢!否則擅闖行宮、私備兵甲條條都是死罪呢!”


    傳旨的還是狼瞫,冷冷提醒連奴才的謙卑自稱都省了,康熙的旨意在任何人聽來胤祉早沒了丁點尊重的必要更莫說狼曋,這些年跟在康熙身邊誰敢輕慢?偏是——那一臉的吐沫!


    卷土重來還做監工,心中頗有幾分看他起高樓看他樓塌了的暢快!


    “狼大人,胤祉冒犯在先這廂向你賠罪了!”胤祉很有被報複的自覺,很是光棍的對著狼瞫躬身一禮,“請狼大人稍稍寬限些時間,胤祉這便具折皇阿瑪請罪,或許——”


    “誠貝勒的禮狼某不敢受,”狼曋冷冷的打斷了他,“誠貝勒的要求狼某也不敢應,職責所在還是那提頭來見的話,誠貝勒莫讓奴才為難才好!”


    “算胤祉求你如何?”一人哭好過一家哭一路哭,遙想流離失所,胤祉眼淚都下來了。


    “誠貝勒,求人不如求己,皇上已經給了您出路!”狼曋看看天色,又道:“奴才已經通知了內務府,人就在門外候著呢!”


    “狼曋,你這是把爺往死路上逼!”好言相求無半點效果,眼淚也打不動鐵石人,如潑婦的三板斧,一哭不成轉成二鬧,“別忘了,你不過是我愛新覺羅家的一條狗!”


    “誠貝勒不必已死相脅,”狼曋往北拱手,“皇上在聖旨上早就說得明白!”


    “你——”這絕對屬於罵人揭短的戳畫皮,光屁股不要臉是弘皙給的批語,皇阿瑪直接引用不說對此的評價卻是自己苟活到讓他老人家“膩了”“煩了”,巴不得自己死是吧?


    胤祉一屁股坐在地上,幹脆耍賴,“爺就不走了,你奈我何!”


    “來人!”狼曋手扶刀柄一聲斷喝,兩名黃馬褂侍衛單膝跪地,“屬下在!”


    “將誠貝勒叉出府門,”狼曋的蠟黃臉如同塗了霜,“命內務府筆貼士盡可入府,天黑之前盤點完畢,如有懈怠,軍法從事!”


    “紮!”


    兩位侍衛答應一聲,左右夾住胤祉的胳膊小雞子似地把他架起來,可憐胤祉雖說自小苦練騎射說起來也不過是嫻熟罷了,即便康熙有平分秋色的評語,他的武力值有多高?參照一下韋爵爺與小皇帝比武,大慈大悲千佛手,舞起來卻是漂亮真實威力有多少怕隻有天知道!就像健身房練出來得肌肉男,真要與混社會的哥們衝突起來,說不定兩個照麵就躺下了,前提還得是他的抗擊打能力夠強!


    “放開我,你們這群狗奴才!爺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是欽封的誠貝勒,你們膽敢對爺無禮,爺一定奏請皇上將你們抄家滅族——”


    胤祉懸空的兩腿不停的踢騰,而掙紮也如螳臂當車,口中威脅換來的隻是侍衛們輕蔑的一笑。正鬧騰的時候,一乘涼轎被四個健步如飛的壯漢抬進來,緊跟在涼轎之旁的是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一邊走一邊高喝:“八阿哥胤禩到!”


    胤禩?他來幹什麽?狼曋右手一抬示意兩名侍衛放脫胤祉,人站定了,朗聲道:“狼曋奉命傳旨並抄撿誠貝勒府邸,皇命在身,請八阿哥恕狼某失禮!”


    “狼大人好威風!”轎簾掀開露出胤禩清秀的麵目,於轎內拱手,“既宣皇命便是欽差,胤禩本該下轎拜見,惜腿疾難行,狼大人不會如我那弘皙賢侄一般強摁著磕一個吧?”


    “狼某不敢!”


    胤禩一上來就夾槍帶棒,其刻薄行徑與往日仁德截然相反不說更直言不諱自己的“腿疾”,疾從何來狼曋一清二楚自然不願節外生枝,他若再鬧自覺總不能也把他叉出去,那就成了“淩虐天家苗裔”!


    “不敢便好,胤禩此來隻想見見三哥,與聖意不違,你我各行其便吧!”


    大隊人馬陸續進府,剛有了抄檢直郡王府邸的經驗,這回做起事來更加順手,一個個就像餓了了半個月的野狗,看著那些穿珠戴翠的名分丫頭都眼冒綠光,可想而知一會兒的誠貝勒府得怎樣的雞飛狗跳!


    “都他娘的給老子聽真了,”狼曋杵刀一聲吼,“此次抄撿隻為登記數目莫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那點齷齪心思,自會有人盯著你們的一舉一動,敢有妄動一草一木私藏一銖一厘者,殺無赦!”


    所謂八爺不出門也知天下事,康熙的旨意沒到京城胤禩便得到了三份旨意的節略,與逃回府中的方苞略作商量便有了定計,親自送方苞出首後擺轎直奔誠貝勒府。


    見到親人,還是同仇敵愾的親人,胤祉拍著轎門大放悲慟,“八弟啊,我的好八弟,大哥被圈禁、四弟遭殺妻、八弟斷了腿,三哥也要被趕出門,你瞧瞧,瞧瞧咱們愛新覺羅子孫被糟蹋成什麽樣了!”


    “三哥,慎口啊!”胤禩歎一口氣,“此乃皇阿瑪乾綱獨斷,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背後議論君父之過落了口實也是罪過!”


    “啊!八弟你不會——”胤祉可憐巴巴的看著胤禩,他最擅長的就是打黑槍踹黑腳悄悄使絆子,胤禩一語落在他耳朵裏第一反應就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己觀人,但凡德名甚者皆口蜜腹劍,自己現在不正中那句破鼓任人捶?


    這舉動看的胤禩一陣搖頭,“三哥,你把八弟當什麽人?八弟便落井下石於己何益呢?”


    這倒也是!瞄一眼胤禩打著竹板的腿,胤祉稍稍放心,隨即更迷惑,不落井下石雪中送炭?有這交情麽?那就隻有——胤祉抹一把臉上淚,“八弟,你來看三哥的笑話麽?”


    “三哥,你要再說這些無邊際的話,信不信胤禩轉身就走?”


    “八弟,我的好八弟,哥哥現在不是心亂如麻沒了章程麽?”看胤禩急眼,胤祉慌得大半個身子都探進轎子,三哥也變成哥哥,“哥哥給你賠罪,你就莫攥著拳頭讓哥哥猜了!”


    “罷了,罷了,”胤禩擺擺手,“三哥一向智計百出,看來今日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八弟就做一回當頭棒喝吧!”


    “三哥之困皆因皇阿瑪的旨意左右為難,依八弟之見,點起親兵護衛入駐行宮如何——”


    “老八,你要害死我?”胤祉登時跳腳,深不見底的坑,你敢把哥哥往下踹?


    “聽八弟把話說完,”胤禩豎掌,“皇阿瑪是揣透了你的秉性才敢有驚人之語,三哥若有膽讓老人家刮目相看,你我兄弟不妨設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八弟府上還有些人手其中更有不少江湖異人,十弟的母族遏必隆家多有百戰餘生的親兵,據八弟所知四哥府上的喇嘛現今就躲在城東檀拓寺,大哥多少年養肥的手下報主無門拉過來就是死士!這些人聚在三哥羽下,皇阿瑪要不要改變金口玉言?不改,太子會怎麽想?”


    “真刀真槍?三哥敢奮起餘勇,太子有膽麽?”胤禩陰測測一句,“敢混,總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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