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就是疑神疑鬼,就沒聽老輩人說過神鬼怕惡人麽?”


    “有姐夫手下那一棚綠營兵在這駐著,刀兵之氣鎮著,還能有什麽事?就算有,斬殺官兵可是謀反之罪,誰敢輕舉妄動?”


    “得了吧,甭提你那綠營兵,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沒事就愛調戲鎮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咱爹的名聲都快被他們敗光了!”


    倆人邊走邊絮叨,轉過月亮門,左手就是梨香院,因為劉老太爺愛看戲,家裏也養著戲班子,今晚,她們要跟新請來的戲班子同台獻藝。


    院內調箏弄弦,隱隱還有人對口白,就聽一個醜角兒道:“春香姐姐,你方才奶孩子我瞧見了!”


    “你瞧見了什麽?”彩旦回問。


    “說不得呢,隻是我不明白,你那怎麽就忒麽樣白?”


    “死鬼,整日捂著不見日頭,還不就白了?”


    “嗯?我不信,”醜角打諢道:“我這下頭也整日捂著,怎麽就黑的炭球子似得!”


    “回去問你媽,你媽知道!”


    阮必達想到自己方才說劉八女“捂著”的話,不禁失聲笑出口,身邊也是“撲哧”一聲,正奇怪小舅子怎麽沒有惱羞成怒,一扭頭――兩個蒙麵漢子正站在燈影之下,乍看之下卻是嚇了一跳,習慣性的去腰間擒刀卻摸了個空,老太爺做壽,他哪能隨身兵刃?


    跨前一步將劉八女護住,強做鎮定,端出幾分官威,“本官乃綠營管帶阮必達,你們是誰,何以夜闖民宅?”


    話雖不落下風,藏在背後的手卻死命的擺著,示意劉八女趕緊逃走。


    “嗬,都說了夜闖民宅,做什麽還要問?你這人好不曉事!”一人陰森森接話。


    一問一答早驚動了剛才對口白的醜兒彩旦,轉頭一看隨即嚇得縮脖子。醜兒機靈,轉身要跑,卻是迎麵撞進一人的懷裏,就見那人順手擒住,若無其事的抽出腰刀,脖子上一抹,鮮血噴濺,旦角一聲不吭便嚇昏過去。那人順手一掇,醜兒“撲通”一聲倒下,略略掙紮就再沒了氣息。


    劉八女本來也想溜,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話在他的理解中,身邊這些人,包括奴才、包括這些便宜姐夫都是“柴”,而他永遠是“青山依舊”。[小說]對方的殺人不眨眼,愣是嚇得他沒敢邁步。


    好歹也是見過世麵的,他雖膽怯卻也強撐,“幾位好漢,在下劉八女,也是這劉府的主人,要錢要糧,好漢們隻管說個數,就是缺少壓寨夫人,劉某也能湊上幾十個,有我這位管帶姐夫作保,肯定不會有人追究!即便日後再來寒舍,劉家也必待以上賓!”


    “劉莊主不愧是富可敵國之人,果然痛快,”蒙麵漢子一笑,“爺帶著兄弟們來的匆忙,手頭還真有點緊,這樣吧,”漢子叉開五指,來回翻轉一下,“這個數,爺那錢走人!”


    “沒問題!”摸得對方底牌,劉八女登時硬氣了許多,錢,劉家最不缺的就是這東西,“我這庫房裏就有三萬兩銀子,好漢盡管搬走!”


    應得爽利,用心卻也陰險。三萬兩引走,聽起來數目不少,分量卻也足,算下來得有一千八百斤,分攤到眼前這幾個鳥人身上,怕是每人要扛上幾百斤。在劉八女看來,隻要當下無虞,隨後就把那一棚綠營兵派出去,到時候,他們就是變成土行孫也走不了!


    對麵那人也精明,眼中寒光一閃,冷笑道:“劉莊主,天下怕就你精明,你打算讓我們扛還是抬?”


    “那就黃金?府上金庫裏還有一千多兩的赤足條子,夠好漢們支用些日子,”雖被識破,劉八女倒也不覺得尷尬,“說實話,劉某孝敬諸位好漢這點意思,一是求個平安,二是叫個朋友。說句難聽話,山水輪流,山不轉水轉,水不轉路轉,說不定諸位哪天黑道上有個閃失,還會用到劉某呢!”


    尚未得到對方的回話,就聽得外頭一陣鼓噪,似乎是整座莊子都在吆天喝地,“拿賊,有強盜了!”銅鑼篩的一片山響,夾著急促的腳步,有的嚷:“快保護老太爺!”有的叫:“快傳信給阮管帶!”


    刹那間,就似乎有腳步自四麵八方圍過來,處處人喊馬嘶,雞飛狗跳,還夾雜著女人的尖號,整個亂成一鍋粥!


    “劉莊主的緩兵之計不錯麽!”那人揚揚下頜,似乎是惱羞成怒,“招呼咱們的人,進莊!”


    三支起火“日日日”直衝夜空,在空中連爆三響,撒開璀璨也不落下,就如三盞燈一樣在空中懸停了近一炷香的時間。


    四下裏廝殺叫喊一片,再加天上的火樹銀花,原本在前廳陪著劉老太爺的張德明吃了一驚,用不著掐指算他都知道今日事怕是不能善了。真是膽大妄為的蟊賊,或幹脆是京裏幾位爺派來的?


    猶疑間,就見十幾個蒙著黑帕子的漢子快步而至,中間便有被挾持的劉八女、阮必達,他們之後便是投鼠忌器的五六十名綠營軍士,不敢動手,隻能亦步亦趨的跟著,恰似那句:臨兵,鬥者,皆列庭前。


    “哪裏來的蟊賊,敢進江夏鎮行劫?識相的放開二位爺,我放一條道兒你們走!不然,哼!”說話的這位張德明認得,就是在兩江總督做西席僚幕的那位,主大奴大,開口就是威壓,“對抗官兵就是謀逆之罪,大軍一到,莫說你們走不掉,怕是你的闔家老小也難幸免!”


    “老三,稍住!”劉老太爺顫巍巍走到堂前,手裏的文明棍往地上一頓,“諸位大王,聽老朽一言如何?”


    “老朽為此莊莊主,早年行商積的餘財創下這份家業,都說無商不奸,但老朽自認還沒黑了心肝,自三十五歲開始設粥棚,近五十年間未曾斷絕,每隔三年就出資修補周邊百裏道路,開了善堂,收養孤兒孤女千餘人,好讀者進學堂,好武者擇名師,好工者入作坊,就是老朽的七個女兒也是在這些孤兒中擇婿……”


    “大王請看,這便是我的大女婿,如今為兩江巡鹽使,你挾持的管帶就是我的二女婿,剛才跟你說話的是三女婿,如今在兩江總督府做幕僚,還有我這四女婿,五女婿……七女婿任伯安如今在京城戶部,隨著皇子們為皇上辦差!”


    “老朽雖年邁,卻也知道諸位大王盜亦有道,行的是劫富濟貧之事,自然也不會為難老朽這樣的積善人家,不如放下刀兵,趁老朽今日的良辰喝上幾杯水酒,酒宴罷了,若要走,老朽雙手奉上金銀,若厭倦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流匪生活,老朽名下店鋪上百家,土地幾千頃,從掌櫃到莊戶,大王們隨便選擇。”


    “不管或留或散,老朽在府道衙門還有幾分薄麵,自然也沒人追究,”劉老太爺至此方輕撚白須,“大王們若信得過老朽,就此化幹戈為玉帛,如何?”


    劉老太爺一番話,看似絮叨,張德明心裏卻由衷的叫了一聲好!


    夜入民宅,非請自到還是藏頭遮臉,鐵鐵的便是匪類。雖為匪,盜亦有道,除非是喪心病狂,土匪也樂意頂個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替天行道帽兒。劉老太爺遍列善舉,便將自己從“為富不仁”的隊列裏開脫。師出無名不說,世人皆愚,求神拜佛無非是為了來生轉投個好人家。舉頭三尺有神靈,若修橋補路無屍骸,殺人放火金腰帶,怕是到了閻王爺那裏,少不得要去十八層地獄走一遭!


    拉出女婿們擺一遭更是威脅,上至兩江總督下至綠營管帶,更有跟著皇子辦差的,有官有兵,有權有勢,但凡今晚走脫一人,怕是窮盡天涯海角也要報仇,尤其值得掂量的是,人家還有報仇的能力!


    勢大卻不壓人,拿出相逢即有緣的名頭,以和為貴,更幹脆給了安居樂業的允諾,換成張德明做匪,怕是要立馬丟刀投降,納頭便拜了!


    不光他是如此想,往來賓客也禁不住豎起母豬稱一聲“老太爺仁義!”


    “老太爺的條件年某還真是動心呢!”眾目睽睽之下,那匪卻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罷了,解下腰間長劍,踱步上前,就在旁人以為要上演一場ng子回頭”戲碼之時,那漢子又開口了,“隻不過,年某今天是來要命的!”


    長劍電般出鞘,狠狠捅進了怡然自矜的劉老太爺腰腹,長劍透體而出,自劍尖處滴下一溜血珠……


    愕然的劉老太爺張大了嘴巴,滿眼皆是不可思議,想說些什麽,話未出口便被一腳踹翻,長劍如鴻,殺人不沾血!


    行動可做命令,劉阮二人早被砍翻在地,鬥大的頭顱軲轆出老遠。砍人者一聲吆喝,當頭衝進人群,刀揮處,男人的驚呼,女人的尖叫,鬼哭狼嚎般響作一處。


    那兩江總督的西席就在張德明眼前被劈倒,從肩頭一直到胯下,倒在地上,翻開的紅肉兀自突突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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