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


    驕陽在正午耗盡了能量,至入夜,四寂涼如水。梧桐一葉,望秋先零,引帶著楊柳古槐跟著悲戚,葉落簌簌,被不知何處的涼風吹起,乳黃色的葉片肆意招搖,將街上的繁華哄散,隻有各家高掛在門前的紅燈,眨著昏黃的眼睛,鬼祟的探窺著由遠而近的幾個身影。


    弘皙居前,昂首挺胸,踱著四方步,這風采,這做派,要換上四爪的行龍袍,與開府那天別無二致,即便如今素衫罩褂,可帶著書童先生和倆伺候丫頭——咱不是貴公子遊春,而是趁著月黑風高出來作奸犯科的!


    合適嗎?


    “殿下,”遠遠看見忘情樓氤氳的粉紅燈火,輪椅上的鄔思道做最後的嚐試,“要不,鄔某先帶小尹和兩個丫頭回去?”


    “鄔先生,您這話一路上說了幾回?”弘皙嘴角如鉤,“難不成你怕了?”


    “先生才不會怕!”不等鄔思道說話,推車的小尹早替師傅說話了,初進太孫府他也是畢恭畢敬來著,與殿下相處的久了,他隻把太孫當做一個“哥哥”,更多還喜歡虛張聲勢的“哥哥”,狡黠一笑,“殿下,您不是說今晚隻是看煙花嗎?”


    “煙花?”弘皙笑著揉了揉小尹的頭發,湊到他耳邊悄聲道:“煙花是對你兩個姐姐的說法,對於你,對於鄔先生——”弘皙的語調轉作低沉,貌似為他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這是一種全新的戰爭方式,足以取代我國族騎射的戰爭方式!”


    “取代我國族的騎射?就這些嗎?”


    小尹懵懵懂懂,左右看看掛在輪椅兩側的三個黑布口袋,再歪著腦袋瞅瞅輪椅下的白瓷罐,以他的小腦袋無論如何想不透這裏頭的大號爆竹會取代席卷天下的快馬鋼刀,忽的眼前一亮,“主子,您不是為了哄妙玉姐姐開心才故意這樣吧?沒必要,她早就巴巴的盼著侍寢呢,您隻要勾勾手指——”


    “小尹——”隨著嬌嗔,妙玉的纖手早揪住小尹的耳朵,“臭小子,誰告訴你這些亂七八糟的?”


    “這還用人教?”雖落魔爪,小尹還有幾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氣概,“《詩》開篇就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鍾鼓樂之,琴瑟友之,汗樂府也有‘縱使無情棄,不能羞’的詞句,姐姐你為了殿下連名聲都不顧了,什麽心思還用人猜?”


    所謂名聲不顧就因為輪椅上這些家夥什,為此,妙玉這兩天已經成了太孫府上的笑柄。


    納了何焯之言,並得了鄔先生的認可,可打算當做助力的老桑因為眷戀舊主離開了。沒了張屠戶也不吃帶毛豬,求人不如求己,弘皙幹脆自己幹——殺人放火,而已!


    放煙花的說法早已透露的弘皙的想法——炸,然後燒!


    炸,離不開火藥,當初整“儀仗隊”就是為了火器,因為虎頭蛇尾,儀仗隊反倒變成了城管。這才有舒爾端華的義子、作出強力炸藥的魚兒被當做“奇貨”一幕,但魚兒也不知所蹤,弘皙隻能自力更生。


    一硫二碳三硝,這是最古老的的火藥配方,硝酸鉀、硫磺、木炭粉製成的黑火藥自北宋就開始用於軍事,北宋的宰相李綱守開封,就是用霹靂炮擊金兵。金兵守城,也是以裝在鐵殼裏的震天雷退元兵。到了南宋末年,曾公亮主編的《武經》介紹了易爆、放毒和製煙三種火藥的配方,兵部主事陳規第一個發明了火槍。


    也是自此以後,火器開始推陳出新,到了前明,除了火槍之外還有發射10支箭的火弩流星,發射32支箭的一窩蜂,發射100支箭的百虎齊奔,《武備誌》更記載了火龍出水、神火飛鴉兩種雛形的飛彈。


    但這些,在來自後世的弘皙眼裏隻是大小不同的煙火,前世,他最喜歡的就是硝化甘油,黃澄澈的裝在小瓶裏,不小心一晃,轟,幹淨利索還有惡作劇的成分,如今,即便有條件限製,至少能做出tnt吧?


    一份甘油、兩份硝酸、四份濃硫酸這就是硝化甘油,將這些東西以矽藻土吸收,得到的就是安全性更高的tnt。


    甘油製作離不開牲畜油脂,在以肉為富的清代,最不缺的就是這東西,放在西夷人進口的鋁鍋裏與蔗糖一起熬到結晶,這就是最顧名思義的甘油結晶。


    硝酸也簡單,硝石提純的辦法沈括的天工開物裏就載明了,但凡國醫都不缺丹汞之物,賀孟頫貢獻出來的硝石一樣被磨成了粉末,在銅壺裏點燃了,滾滾白煙順著壺嘴透進水裏,最初級的硝酸就有了。


    到了硫酸,就遇上了難題。即便弘皙知道硫化物加熱產生二氧化硫,二氧化硫遇水就是硫酸,關鍵是,他去哪找硫化物!


    思來想去,他總算想到一樣東西——也就是他的靈機一動,才有了妙玉的“名聲不顧”。


    府內的傳言中,昔日絳香樓的花魁以為太孫複原無望,想著早作算計,在大柵欄轉了幾圈,就從一家雜貨鋪裏弄回了三塊“狗頭金”。


    黃金是從礦石裏煉出來的,這點大夥兒都知道。而狗頭金,專指那些成色十足的大塊兒黃金原礦。因為這樣的概率太過讓人嫉恨,少不得被罵做狗屎運才有了狗頭金的說法。妙玉的“幸運”,讓旁人很自然的就想到她曾經的職業,諸如什麽媚眼一拋、勾人魂魄的老話,就開始在侍衛與下人們之間流傳。


    可隔了沒兩天,又有了新說法,妙玉小姐帶回來的不是狗頭金,而是“愚人金”,一種黃色石頭,麵上看起來比黃金礦石更晶亮,可隻要在粗瓷上一劃就知道,金礦的條痕是金黃色,這種石頭的條痕是黑綠色。


    沒了運氣,偷雞不成蝕把米,妙玉的狗屎運就變成了踩狗屎的妙玉,沸沸揚揚的傳言繼續進行,但大夥兒卻忽視了那三塊黃石頭,但隻有弘皙知道,這是黃鐵礦,可以分解出二氧化硫,並能製成硫酸的黃鐵礦!


    礦石被研磨成粉,摻和進鐵鏽、銅鏽做催化劑,炭火小泥爐上,黃色的煙霧從彎嘴的銅壺噴出來,就像頑皮的孩子樣把吐進在白瓷的大碗裏吐著泡泡。


    黃色煙氣因為水的緣故變成了白色煙霧,這樣的戲法,不光讓兩個貼身侍女嘖嘖稱奇,連鄔先生都推著輪椅湊過來,看他伸手欲拂,帶著鹿皮手套的弘皙趕緊把人轟的遠遠的,開玩笑,後世濃硫酸的生產可是全密閉的,還真是無知者無謂呢!


    熟悉的刺激氣味透過濕毛巾鑽進鼻孔,弘皙趕緊讓賀孟頫把平鋪了一層木炭與棉絮粉末的鐵絲網覆在上頭。


    三種或深或淺的黃色粉末混合著在紙筒裏裹緊,兩頭封上濕泥晾幹,如今就掛在鄔思道的輪椅兩側,密封的瓷罐裏裝的是攙著蔗糖的油脂,貫通內外的棉芯搭在上頭,就如男人們的發型,光禿的隻剩辮子!


    因為油脂量大,而太孫的小廚房又是由妙玉掌管的,化悲憤為吃貨,養好身體準備“下海”的花魁又成了新的笑柄!


    舊事重提,還直指內心,羞紅嬌靨的妙玉忍不住把手指轉了半圈,這下小尹可撐不住大丈夫的表象了,嘴一咧,“殿下,救——”


    呼救沒有出口,就被鄔思道捂住嘴巴,睡著手指的方向,一列鬼鬼祟祟的黑影從右側的小巷裏悄無聲的掩向忘情樓……


    “鄔先生,這夥人看起來倒是很專業呢!”弘皙笑嘻嘻的看著遠燈下的影影綽綽,隨即又愣了,不光他,包括他身邊這些人,因為,又有一列黑影在左側的屋脊上出現了,其中一個還是豐*肥臀的,在弘皙的注視下,腳下一趔趄,她竟然摔倒了——


    這是自己一樣的同好?


    掩著嘴巴的幾位彼此對視,於對方的眼神裏都看到了相同的意味,倒是小尹使勁眨巴兩下著眼睛,湊到弘皙耳邊,“殿下,那人很相像太——不,很像石玉婷!”


    作為鄔先生的嫡傳弟子,小尹自然也知道太子妃假死的事,可國葬都有了,太子妃自然是死了,活著的自然是石玉婷!


    “你怎麽知道?”


    弘皙隻是隨口一問,可小尹卻笑得詭異,手在胸前一比劃,吃吃低笑道:“殿下,太子妃這裏——”


    我勒個去!這就是未來的“職業”總督小尹嗎?看他娘的像是職業作奸犯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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