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嘉呼圖克圖的解釋自然是春秋筆法,但聽起來卻很坦白,倉措踩住了太孫的小臂,不管他是無心還是有意,以下犯上都要受到懲罰!


    但現在,倉措雖有錯在先卻是法會的成員之一,而這個法會又是恭送聖祖康熙回歸佛國的,須知在黃教政教合一的教義裏,作為天下一人的皇上是本身就是佛陀轉世。正因如此,所有的轉世靈童才必須由皇上冊封,隻有拿到朝廷的金冊才叫活佛,而皇上入了喇嘛廟也隻是敬香不拜佛。


    明知聖祖回歸在即,你弘皙就不能忍忍?哪怕時候將他碎屍萬段呢,就不知道孰輕孰重?你的孝道呢?


    太後出現的時機又太好了,好死不死的還“夯實”了一下聖祖的結局,阻斷聖祖的歸程,還是最後一程,其罪過,比之康熙自熱河回京堵著門口不讓進的老狀元韓菼更可惡!他天打五雷轟了,弘皙呢?


    太後無需多說什麽,她隻需把滿是褶皺的滄桑的臉轉向雍正就足夠!


    滄桑不止因為悲傷康熙的駕崩,還因為允禛那番“減丁”的言論,更因為雍正對允禛的“滿口胡言”保持緘默!


    作為科爾沁草原的女兒,仁憲皇太後、乃至她的姑姑孝莊太皇太後從來沒有把儒家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當做人生信條,她們知道自己入宮是政治聯姻,更知道政治聯姻的實質是為自己的“娘家”謀取最大的利益!


    這利益還該多層,減丁隻是其中之一。


    首先說,博爾濟吉特氏曾經是減丁之政的受益者,作為世襲的紮薩克,通過與愛新覺羅氏的聯姻,家族的地位一步步得到鞏固,尤其是孝莊從皇後變成太後再變成太皇太後的幾十年,得了一柄通天的保護傘,博爾濟吉特氏的家族揮舞著減丁的鋼刀,一步步將科爾沁草原變成了自家的牧場。


    但隨後他們發現,“減丁”這把刀變成了雙刃劍!


    科爾沁草原的人口超過了五十萬人,而這些人,要麽就是博爾濟吉特氏的血脈,要麽就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姻親。而自從接受了漢族儒家的知識,博爾濟吉特氏子孫都知道,減丁的背後是一次次用屠殺進行的大魚吃小魚,他們更明白:隻有不斷的壯大自己的族群,才可能逃過“被”減丁的命運!


    於是,科爾沁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就陷入了一個怪圈:一方麵,因為族群的壯大需要減丁,另一方麵他們又在拚命的繁衍壯大著族群!


    這樣的難題自然也會送到孝莊太皇太後那裏求解,這位扶持大清幾十年的權術天才一輩子將“妥協”這種政治手段用的出神入化,並最終找到了解決的辦法,那就是,讓博爾濟吉鐵特氏成為愛新覺羅子孫千秋萬代的皇後、太後!


    科爾沁的減丁是屠戮太後的母族,屠戮皇後的母族,不讓太後傷心是皇上的孝道,不讓皇後傷心是皇上的仁和之道,若恰好如孝莊太皇太後一樣,有兒子被冊封為太子,那就真如“敬神如在”的道理,永遠不會有不開眼的奴才跳出來胡言亂語!


    但她老人家走的太早,在聯姻索尼與佟家護住兒子的皇位之後,沒來得及再將自己的侄孫女扶上皇後的位置就撒手而去,大漸之時,她隻來得及將侄女的手交到了皇帝手中。十幾年過去了,康熙雖對仁憲皇太後恭敬有加,卻再也沒有冊立皇後,而一樣來自科爾沁草原的侄女迄今也隻是個貴人。但這十幾年裏,科爾沁的人口已經超過了八十萬,控弦之士超過了二十萬!


    康熙駕崩當夜,仁憲皇太後強勢鎮壓皇子固然是為了朝局穩定,但穩定朝局的最終目的還是延續孝莊太皇太後的遺願。但她真沒有想到有人會勘破這個“局”,不爭辯,除了允禛列舉的證據鑿鑿言之有物,更因為她知道,解釋就是掩飾!


    回春暉堂是準備把雍正晾起來,新皇即位呢,為了展示一下孝道除了守靈的侍死還要侍生,她就是孝道的主角!可她沒想到三九二十七天,雍正一次也不來請安,哪怕是幌子你也得晃幾下吧?


    有所圖,才會擔心被晾著,老太後如何還能坐的住?左右無奈之下,便著人請來了章嘉呼圖克圖。


    兩人熟識並不奇怪,前邊不止一次交代過朝廷的“崇黃教,柔蒙藏”國策,除了減丁,宗教的另一個作用就是精神統治。作為黃教最高領袖五世**的高足,這位常駐法源寺的章嘉呼圖克圖掌管著西藏以東,包括內紮薩克與所有外藩紮薩克蒙古的宗教事務。


    不誇張的說在某些部落章嘉呼圖克圖的位置還在其紮薩克之上,每逢他去遊曆,信徒們就像迎接佛祖一樣!博爾濟吉特氏就是其中之一,作為科爾沁草原的王族,他們不僅將子弟送與章嘉呼圖克圖做弟子,部落中最強悍的勇士都送給他做了侍從!


    一進門,仁憲皇太後就給了章嘉呼圖克圖一個意外,以太後之尊跪地不說,更以娘家乳名自稱,要求隻有一個,請章嘉大師救一救科爾沁草原的信眾,救一救天下的億兆黎民,救一救她這個可憐的女人!


    她這麽也不是絕對的誇張,對於政治而言,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對手或盟友。雖有愛新覺羅與博爾濟吉鐵特氏世代聯姻在前,但真要是減丁的屠刀高舉,怕就是科爾沁的八十萬人就要舉起反旗。無他,二十萬之於八萬是三者剩一。壯士可以斷腕,但壯士不能變成人彘!


    戰亂起,烽煙滿天下,興百姓苦,亡一樣是百姓苦!但最苦的必定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女人們,烽火傳至京城她們唯一的下場就是祭旗!


    仁憲皇太後如此做法是堪透了章嘉呼圖克圖的內心。


    首先,能為五世**收為弟子委以重任,章嘉呼圖克圖有大智慧。其次,他有大慈悲,斷然不會任由自己信眾的鮮血灑滿整個科爾沁草原。最重要的,他有大誓願,那就是讓天下人都沐浴佛祖的光芒!


    但凡有這種大慈悲大誓願,不管在放在什麽時候,他都是狂熱的宗教分子。他的狂熱首先在康熙那裏碰壁,因為大清的天下是三教並存,以儒治國的康熙崇黃教的根本目的隻是“定邊庭”,斷然不會讓全天下人都去信奉黃教的。


    習慣了製衡的康熙為黃教劃定了兩條規矩:第一是活動範圍,除去京城,五台,西藏與青海,隻能在長城以北。膽敢如漢家僧迦一樣雲遊掛單,殺無赦,以血淋淋的屠刀做震懾。第二條則柔和許多,所有的喇嘛需要在朝廷備案,按月劃撥衣單糧。貌似優待的卻準確的抓住了人的好逸惡勞之心,朝廷可以雖是掌握控製喇嘛的數量。


    太後隻是允諾在揚州興建一座的喇嘛廟,以密宗手段為昔日屠戮的亡靈轉生,就足以讓章嘉呼圖克圖舉手投降了!


    九九極樂法會究竟是不是章嘉的杜撰無從得知,但腳踩弘皙的大喇嘛則是來自科爾沁草原的勇士,原本的計劃裏,當章嘉以移魂術控製弘皙之後,他作為終結者出現,前一腳踩住弘皙的小臂,下一腳則去踩弘皙的後心……弘皙是新皇唯一的子嗣,新皇登基當立太子以安天下,他若重傷到生死不知,皇室無裔,皇上還有心思琢磨其他嗎?


    除了死死的摁著兄弟們不讓動彈,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延續皇家血脈,科爾沁草原兒女進宮可是祖製!可惜千算萬算卻出了紕漏,也隻能在孝道上做文章了!


    雍正也在猶豫,孝道,是自己“征服”諸位兄弟的法保,但一樣為了孝道,自己就不能維護大逆不道的弘皙,就在此時,身後的佟國維輕聲說了兩個字,“大赦!”


    聲音輕到若不可聞,但無疑是雍正眼前的明燈,對啊,皇上駕崩要大赦天下,新皇登基一樣要大赦天下,有了赦詔,弘皙這點點罪責算什麽?反過來,弘皙這個太孫不光是天佑,還是皇阿瑪駕崩的見證者呢,不管是對驕縱的打壓還是作為小小的警告,薄懲一下才是標準的帝王術呢!


    一聲輕咳,雍正沉聲道:“太後,法會遭厄,朕以為首在倉措喇嘛分心亂神,其罪不赦,章嘉呼圖克圖為上師也有管教不嚴之責,就罰其將功補過,早送聖祖回歸。至於太孫,少不更事言行莽撞也自當罰,朕以為就罰他回太孫府閉門抄寫往生咒千遍……”雍正轉身看看四周,“諸位兄弟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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