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如意公主14
足足耗了一年多,吳國終於告降，老實了。穆家軍凱旋歸來。如意偷偷跑到城門附近的酒樓裏，躲在簾子後麵看。穆遠騎著黑色的戰馬，威風凜凜,許多百姓在路旁歡迎，如意看到不少姑娘含羞帶笑看著穆遠,還有給穆遠丟花的。
如意靜靜看著，直看到穆遠的隊伍走遠了，再見不著他，這才又悄悄地回了宮。這日下午,有人給崔安送來一個錦盒,說是穆小將軍送給崔公公的禮物。崔安知曉這是給如意的,趕緊送了過來。
如意打開盒子看，裏麵有一男一女兩個瓷娃娃，穿著紅衣裳，白白胖胖，甚是可愛。盒子裏還有一張紙，上麵是穆遠用左手寫的不夠端正的字跡：這對娃娃，一個名如意，一個名安好。
如意久久看著那對娃娃，猶豫掙紮了一個晚上，第二日，讓崔公公給穆遠送了回去。
穆遠收到後相當失落，他打開盒子一看，裏麵有如意的回信，那信裏寫著：物歸原主，方能如意安好。
意思是，接受了他的情意，她便不如意，不安好了？
所以她一直不肯給他回信，一直對他忽冷忽熱的？穆遠心裏頭老大不痛快。
穆遠又鬧起了脾氣，臉黑得方圓三裏地都是陰天。穆夫人發愁啊，這兒子長大了，真是讓父母操碎了心啊，小時候多乖多懂事多端正脾氣多好。
穆遠跟如意賭上了氣，他好一段日子沒去理如意。他知道如意去了福澤寺，他偏不去。如意去了仙音穀賞花，他偏不去。如意又教崔公公給穆遠送茶，他不要，當場給退了。
“喲，將軍啊，將軍脾氣大啊。”穆夫人揶揄自家兒子。
穆遠撐著臉皮回屋，不理搗亂的娘親。他知道如意的意思，她拒了他的東西，卻又怕他從此再不理她，所以忍不住又對他示示好獻獻殷勤。
他懂，因為這般心思他經曆過。就是對她。
現在他也這般，不理她，卻又偏偏就要打聽她的事，她的行蹤他都知道，她的事情他也知曉，但他就是故意不理她。
穆遠的舉動，如意也是知道的。他打聽她，崔公公和喜兒他們自然都會聽到風聲，畢竟打聽到的消息都是從他們這傳出去的。如意心裏既緊張又有些期待，她是不想與他有更深遠的發展，但她私心裏是非常想見他的。哪怕隻遠遠的看他一眼也好。可是他明明知道她的行蹤，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如意不禁悲觀猜想，他打聽她，難道是為了能避開她？
這讓如意很難過，但她安慰自己就該是這樣的結果，她退回禮物時就能想到有今日，她傷了他的心，他自然不願再理睬她了。如意覺得自己是自食其果，她再一次向皇上提出了出家的請求，皇上拒絕了。
如意要出家的消息傳到了穆遠的耳裏，他真有些氣急。
賭氣歸賭氣，不相見歸不相見，可他沒想把她逼到去出家啊。她要真出家了，他怎麽辦？他隻是有些生她的氣，可他還是很掛念她的，見不到她，他心裏也是相當難過的。而且，他也不服輸啊，憑什麽他要輸給佛主？！
好吧，穆遠檢討了一下自己。不該意氣用事，不該耍些孩童脾氣了。他還是要想想該如何辦。穆遠想了半天，終於打算放手一博。
他厚著臉皮跟母親求助，問皇上沒有招婚，那還有什麽辦法可想沒有？若母親說沒有，他打算再獻一計--那能不能他們穆家主動求親呢？
結果穆夫人沒讓穆遠失望，她果然是親娘啊！親娘一拍胸脯，說道：“辦法當然有。皇上沒主動招咱們，難道咱們穆家不能主動去求嗎？”她轉身就去找穆義，讓穆義為兒子做主，主動向皇上求親去。
果然知子莫若母啊，穆遠看到了母親的行動力，額頭直冒汗，他家娘親真是敢作敢為，不愧是將軍夫人！
敢作敢為的不止是穆夫人，穆義也用行動證明了他確是親爹。親爹真去求親了，這次沒跟同僚打聽，沒彎彎繞繞間接行事，親爹厚著臉皮去求見了皇上，直接向皇上說了這事。
皇上本就相中穆遠，但上回如意沒同意他便沒說，如今可是穆家主動提的，他當然要借機再與如意說說。
可結果很快出來，如意再一次拒絕了與穆家的親事。
穆遠聽了消息，腦袋嗡嗡作響。她推拒了？她又推拒了！
穆遠心裏惱了，二話不說，衝出門去。穆夫人在後頭急喊：“阿遠，你上哪兒去？”
“找她算賬！”擲地有聲，極有氣魄。
對付如意真不能再指望想什麽計了，就得正麵迎戰，短兵相接硬碰硬的來。
穆夫人有些傻眼，而後一握拳頭，雀躍興奮，回過頭來對穆義道：“相公，相公，咱家兒子真是條漢子！”
穆遠騎上馬，一路疾馳，奔向了皇城，進了宮門，與後宮守衛直說求見如意公主。
原來闖宮門會佳人這種事他不是做不出來，隻是沒把他逼到那份上。
守衛哪曾見過這架勢，哪有朝中官將敢這般奔到後宮求見公主的？所幸當值的是陳公公，一看是穆遠，還是願意去通報。
如意大吃一驚，放他進來又不是，不放進來又不是。怕傷他顏麵，又怕壞他名聲。最後如意是在宮中花園旁的廂房裏見的穆遠。
崔公公很有眼力架，將一眾旁人都巧妙地支開了。
待隻剩下他們兩人，穆遠劈頭便問：“你不願嫁我，是何緣由？”
如意斷沒想到這許久未曾見，一見麵穆遠便會問這個，她愣在那。
“是何緣由？”
穆遠踏前一步，再問。
如意抿了抿嘴，扭過頭去，小聲道：“我，我覺得不嫁人挺好。”
“為何？”
“什麽為何？”
“不嫁人，如何好？”穆遠不依不饒。
“自在逍遙，自然好。”
“你公主之尊，嫁了人，自然也能自在逍遙，誰又能困你縛你？”
如意低著腦袋不說話。
穆遠瞪著她的發項，想想自己與她耗得這麽久也沒結果，甚至許多話都憋著沒敢講，要是再不講，就會沒機會吧？他心一橫，厚著臉皮道：“我定不會讓你不歡喜，就算，就算是成了婚，你要做什麽，自去做，我絕不會阻你逍遙，讓你不自在的。”
講完這話他覺得自己的臉要燒著，可他還想再多講一些。“我，我學了許多的笑話，我每天都能逗你開心。你喜歡看星星，我可以在床邊築個大窗子，讓你躺著也能看。你想吃什麽，想玩什麽，我都會找來給你。”
他都豁出去了，總該能打動她吧。
可如意的頭更低了。“我，我，你是武將，時時上陣殺敵，太過凶險，我不想嫁武將。”她隨口編了個借口。
“那名單中文官不少，怎地也不見你嫁？”
如意不說話。
“他們哪會有我這般對你好的。”穆遠厚著臉皮自誇，踏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
如意微微一顫，眼睛忍不住瞟向他的手。他隻有左手，但他手掌很大，很溫暖。如意知道自己該把手抽出來，可他這般握著，她覺得濃濃的暖意裹上了她的心。她竟然有些貪戀，舍不得掙。
“莫扯謊，這些定不是你拒婚的緣由。你且說說，究竟是為何？”穆遠就是想知道，他不甘心，不服氣。
如意咬咬牙，不知該如何說。
“說話啊。”她的沉默終是讓穆遠失了耐心，嗓門大了起來。
“我，我不是說過，我要嫁我中意之人……”她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所以我不討你的中意？”穆遠忍不住吼，天知道他可從未對姑娘家這般大嗓門。
如意想點頭，想說是，但頭動不了，聲音也哽在了嗓子眼。
穆遠胸膛起伏，大口喘氣，他憋屈，他不服氣。他拉起她的手仔細看，手上有幾處被油星子燙著的傷，穆遠微眯了眼：“你不歡喜我，還為我辛苦做點心？不中意我，卻願意陪我聊天下棋？心裏頭沒我，卻偷偷給我寫信？你不在乎我，為何我安好了你便如意？”
如意用力抽回手，頭始終不敢抬起來，淚珠子卻是打在了鞋上。
“我定是會對你好的。”穆遠眼尖，看到了那滴落的淚，他心一軟，怨氣頓時煙消雲散。“你信我。我……”他把聲音放柔了，曲指輕輕抬了她的臉，想對她說些好聽話，哄她開心，可對上她盈盈雙目，他又覺血湧上臉龐，直發熱，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的甜言蜜語，憋了好一會，隻道：“我定會對你好的。”
如意動了動唇，試著想開口，穆遠又道：“你信我。”
如意咬著牙，猶豫了半天，與他對視半晌，終是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我在夏國，我……”她艱難無比，差點說不完整，但最後還是咬牙說了出來：“我非完璧，我配不上你。”
穆遠呆住，萬沒料到她會如此說。
他是知道如意在那個地方必是受盡折磨，夏王怎麽可能放過她。他曾為她所受的苦心疼得夜不安寢，但這般被她自己當麵說了出來，他還是震了一下。他忽然很後悔，他為何跑來逼她，他為何這般揭她傷疤？他一心隻想對她好，卻逼得她親口說起這些苦痛遭遇，他真是混蛋！他該體貼些，他該想得周到些。
他沒說話，隻愣愣地瞪著如意。他的反應讓如意像是心口被狠狠插了一刀，她的淚水刷刷地往下流。然後她聽到他問：“我也非完臂，你嫌棄我嗎？”
如意沒明白，穆遠伸手抹去她的淚，拿著她的手撫上他的斷了一截的右臂，又說了一次：“我並非完臂，你嫌棄我嗎？”
如意呆呆地看著他的殘臂，而後哇哇大哭起來。穆遠將她拉進懷裏，緊緊地抱著。如意再忍不住，伸了雙臂，也緊緊環抱他寬厚的背。
這一哭良久方歇。穆遠一直未勸，任她哭，待她哭夠了，為她擦了淚，倒了水，看她小口小口喝了水，放下杯子後，觸到他目光時羞澀扭過頭去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他才不信她不中意他，他也不介意她遭遇過什麽，他隻認定她了。
如意知道他正盯著自己看，她的臉越發的燙了，低著頭不敢回視，她想他該走了，可又舍不得轟他。她呆坐著，而他呆呆看著她。
就這般無語相坐良久，如意咳了咳，想著該如何說。
說她累了，想歇息了？還是說時候不早了，將軍該回去了？可他再提這事該怎麽辦？他下回還會來看她嗎？會是什麽時候呢？
如意悄悄看了一眼穆遠，對上他的目光，臉一紅，趕緊撇過頭來。
“將軍……呃，穆小將軍。”
“嗯？”穆遠看著她的表情不禁笑，她可知曉她手足無措又羞又怯的模樣招得人心裏癢癢的？她是否知曉她高傲堅強久了，換了這副小女兒姿態可比旁的柔弱女子更教他心裏憐惜。
“呃，天色不早……”如意咬咬唇，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穆遠更是笑，明明外頭陽光明媚，天色早得很。
“將軍出來久了，家中萬一有事，找不到將軍可怎麽好？”她的意思是趕人了，他一定能聽明白吧？
他是聽明白了，可他不想走。
他“嗯”了一聲，卻坐著不動。
如意又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再撇過頭去，臉又紅了。他耍無賴了，她該怎麽辦？
如意又清了清嗓子，不敢再看他，腦子裏卻浮現他方才灼灼目光，熱得讓她心慌。她手足無措，麵頰粉豔，穆遠再忍不住，忽地探身過去，在她臉蛋上輕輕一啄。
如意驚叫一聲，猛地跳了起來。
她反應如此之大，穆遠嚇了一跳，也跟著站了起來。
如意睜大了眼睛瞪著穆遠，穆遠被瞪得有些慌，這下子換他手足無措了，他想說些什麽，可如意漲紅著臉，忽地蹭蹭扭頭就往外跑，一溜煙不見了。
穆遠呆立當場，傻在那。
完了，他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壞事了嗎？
穆遠的臉色由紅變白，仔細一想，他是莽撞了，他輕薄了她，可他，他是情不自禁。穆遠握了拳頭，恨不得給自己兩腳，情不自禁又如何，她若不願，他便是無禮冒犯了。
他真混蛋，真是混蛋。
穆遠越想越是糟，急得團團轉。
穆遠等了好半天，如意都沒有再回那廂房，也無人過來請他走，他似乎就是被晾在那了。穆遠沒了辦法，垂頭喪氣回了府。
穆夫人在家裏等了半天，原以為兒子出門那架式，回來也定是能意氣風發的，結果卻是沒精打采，讓她很是訝異。
“公主答應了嗎？”
穆遠搖搖頭。
穆夫人歎氣：“虧為娘還與你爹誇讚你是條漢子。”
穆遠撇嘴：“娘親謬讚了。”
“喲，還能玩笑，那定不算太糟。”
穆遠點頭：“是不算太糟，最糟便是她不肯嫁，還能糟到哪兒去。”
穆夫人不說話，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她還能出出主意，可對方是公主啊，身階可比他家大了不少，她是沒什麽辦法的，幫不了兒子。
穆遠靜默半天，忽然道：“娘，我還想向皇上求親。”
穆夫人道：“這樣啊，我與你爹商量商量，看看還能請得誰人幫忙，要不然，讓老爺子也去遊說遊說，這樣吧，娘厚著臉皮，去找太後也說一說……”穆夫人的話還沒說完，穆遠便抬了手擋了。
他轉過頭，認真看著穆夫人：“娘，這次，我想自己去求親。”
穆夫人張大了嘴，很吃驚，這還是她那個臉皮比紙薄的兒子嗎？
“如意並非不中意我的，她有她的顧慮，我想讓她知道，我是真心誠意的，我對她，再認真沒有了。”
穆夫人紅著眼眶回了房，太感動了，忍不住抹了眼淚對穆義道：“相公啊，咱家兒子，真是條漢子。”
穆遠這次真是自己向皇上求的親，而且是在朝上當著眾臣的麵，叩首求皇上將如意公主嫁給他。
此事轟動朝野，大家均道穆遠小將軍想當駙馬想瘋了。
皇上當時在龍椅上也是傻眼，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沒有失了君儀，他定了定神，又定了定神，再定了定神，這才道：“此事朕需聽聽如意的意思才能答複愛卿。”話是這麽說的，可皇上心裏真是萬馬奔騰，恨不得將如意綁了來直接塞穆遠懷裏讓他帶走。
這個女兒，他心疼太久了，若得婿如此，夫複何求啊。
皇上去問如意了。他告訴如意：“那穆愛卿連當著群臣麵自己求親這等不要臉的事都幹出來了，你還顧慮什麽？莫說開國以來，就是史書所載前朝舊事，又哪曾有臣子這般為了女子厚顏的？”
如意低著頭抿緊嘴，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皇上等了半天，又問：“你讓朕如何回複他？”
如意咬著唇，最後道：“父皇不理他便是。”
她還真敢提這好建議。
皇上回去了。喚來公公召穆遠來見。
穆遠來的速度之快讓皇上深深懷疑他就蹲在門口等著呢。
“愛卿啊。”皇上想著這事該如何說。
“臣在。”穆遠表現得相當沉穩。
“如意這回呢，並未推拒。”
穆遠眼睛一亮。
“可是。”
穆遠僵了一僵。
“她也沒答應。”
穆遠皺起眉頭。
“朕問她那該如何回應，她讓朕別理你。”皇上這一句話分得一段一段的，終於說完了。
穆遠施禮：“謝皇上，臣知曉了。臣告退。”
穆遠走得跟他來得一樣快。
穆遠回了府，吃了晚飯，等到天黑，然後披星戴月的又去了皇宮。
這一次他沒有經人通報，而是自己跳過宮牆，做賊似的潛了進去。當然了，這種深更半夜時候，他就是找人通報也不可能能見到如意了，可他一定要見。他穆遠可是不止能幹出闖宮門會佳人這種事的。
穆遠輕易找到了如意的寢宮。如意宮裏沒別人，隻她自己。她已換了衣裳，解了發，正坐在椅子上對著穆遠送的幾盆草發呆。
穆遠從窗戶闖了進去，如意聽到聲響轉身一看，大吃一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如何來的？”
“跳牆來的。”
如意大驚失色，她衝到門邊把門閂了，生怕有人進來看到他。她轉過頭來衝他低聲斥道：“你瘋魔了嗎？”
話音剛落，卻被他一把扯進了懷裏，深深吻住。
如意吃了一驚，下意識啊的開口驚叫，穆遠的舌頭趁虛而入。如意滿臉通紅，她不敢真的叫，怕招來下人。穆遠摟著她的腰將她抱得緊緊的，他的舌頭卷著她的，從最初的試探到火辣辣的糾纏。
穆遠沒經驗，有些笨拙，弄疼了如意的唇舌，也燒紅了自己的臉。
如意的心快跳出胸膛，臉燙得快要滴出血來。穆遠纏著她，久久不放，她竟也忘了要掙。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敲門聲，還有喜兒驚訝的聲音：“公主？”竟然閂了門，這可是大大的不對勁。
如意嚇得猛地推開穆遠，大聲道：“我沒事，讓我一個人呆會。”
穆遠盯著如意看，彎著嘴角一直笑。
如意瞪他，一臉不高興。
門外喜兒忠心耿耿，又問：“公主，出了何事，我去叫人。”
穆遠笑意更濃，咧開了嘴。如意咬著唇，又是羞又是氣，粉臉紅撲撲的。穆遠看著忍不住，又上前來摟她，如意用力推開他，衝門外道：“叫什麽人，讓我安靜一會。都別來煩我。”
喜兒遲疑了好一會，終於道：“奴婢告退。”接著是咚咚咚跑掉的腳步聲。
如意踏前一步，手指戳著穆遠的胸膛：“你馬上走，莫要叫人發現。”
穆遠嘻嘻笑：“你這般橫眉豎眼的，真是精神多了。”
如意用力拍他胸膛：“可不是與你鬧著玩的，若是教人發現你夜闖後宮，你還要不要腦袋了。”
“我倒是盼著你與我說，穆遠，你若是不娶我，我要你的腦袋。”穆遠學著從前如意蠻橫說話的口氣，仍在嘻嘻笑。
如意急得又拍他一下：“你莫要鬧，喜兒定是叫人去了，你快走。若是不能安全順利跑出去，我才要你的腦袋。”
“那我若是安全順利跑出去了，你便嫁我？”
“穆遠！”她又是急又是氣。
“臣在。”穆遠擺出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走的賴皮樣來，她擔心他，他便是有籌碼。
如意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好怕這會就有人過來，若是穆遠被抓到，那可真是重罪。
“你若現在馬上走，並且保證自己安安全全離開不讓任何人發現，那下月初一我們在福澤寺見。”
“不要下月初一，明日我得空閑，明天便見。”
如意咬牙：“好。”
“光見也是無用，你得答應嫁我，不然明晚我還來。”
“穆遠！”他還得寸進尺了？有完沒完？
“臣在。”
如意用力咬唇：“你若不馬上走，若是教人發現被治了罪，我就，我就再不理你了。”瞪眼嗔語，女兒家嬌態畢露。
穆遠看得心裏酥軟，嘴裏卻不讓步：“明日午時，福澤寺見，若是不來不答應，那我明晚還來，天天來。”
門外這時有腳步動靜，如意急得一拍他：“快走。”
穆遠露齒一笑，彎腰在她唇上一啄。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這次是崔公公的聲音：“公主。”
如意用力推穆遠，穆遠笑著從窗戶跳了出去，如意追到窗邊，看著他的身影隱在了夜色中，這才轉身去開了門。門外是喜兒、崔公公等人擔憂的臉，如意故意皺起眉頭，裝得凶巴巴地道：“不是說了我想安靜一會，你們非要來鬧一鬧？”
崔公公等人看了看屋內，一切如常，隻除了公主的臉紅得太不自然。大家互視了一眼，放下心來。如意瞪了他們一眼，又把門關上了。
喜兒拉著崔安退下了，悄聲問他：“崔公公，你覺不覺得，公主方才似乎又恢複生氣了？”
有生氣的又豈止如意？
穆遠東躲西藏，順利跑出了宮外，跳上了馬，一路狂奔，開懷地直想放聲大笑。如意啊如意，他的如意。
就說嘛，他驍勇善戰，熟讀兵法，如意又怎會是他的對手。哼，哼，絕不會是他的對手。
第二日，穆遠下了朝便直奔福澤寺。他以為他來得夠早，要等好一會如意才能到，沒想到到了那，崔公公卻是候在了院門處，見著穆遠便施禮將他請了進去。
穆遠迫不及待，大踏步地疾走進去，一看，如意坐在他們飲茶下棋的那石桌處等著他。
穆遠心中歡喜，嘿嘿傻笑，過去坐下了。看著如意特意妝點打扮過，美麗動人，他笑得更歡。
如意白他一眼，低聲嗔道：“傻子似的。”
穆遠毫不生氣，繼續傻笑。如意不理他，衝遠遠站著的崔公公招了招手，崔公公便領命下去了，不一會帶著人端了齋飯齋菜上來，擺上了石桌，待他們布好碗筷都退了下去，如意這才說話：“是不是沒用飯？”
“對。”穆遠落落大方的承認：“想著要早些來見你。”
如意又白他一眼，指指桌上飯菜：“快吃。”
穆遠用左手拿了筷子，笑著問：“你也定是沒吃。”言下之意，我知道你也著急見我，想陪我一塊兒吃飯。
如意不理他這話，也拿了筷子開始吃飯，咽了一口，想想不服氣，道：“是你約的這時辰，早不早晚不晚的，正好用膳的時候，難不成我還餓著肚子來？”
穆遠隻是笑，他隨口說的時間，就是想著下了朝便能早點見，哪會考慮是不是膳時。
兩個人都沒提婚事，隻一起吃了飯。穆遠偶爾說說話，問她都愛吃些什麽菜，如意照實答了，她念佛後，一直食素。穆遠就道：“那日後我可陪你食素。”
如意瞪他：“你是武將，哪能總食素的，需肉食方能有氣力。”
穆遠笑：“你說吃什麽便吃什麽好了，我什麽都吃。”
如意又瞪他，她還什麽都沒答應呢，他不要一副他們是一家人成天坐一起吃飯的樣子好嗎？不過他單手吃飯，沒法端著碗，著實是不太方便，如意看著，有些心疼。她忍不住給他夾了兩筷子菜。
穆遠又是笑，將那些菜吃了。兩個人吃飽了飯，崔公公領人過來收拾，又為他們上了壺茶，再退了下去。
如意喝著茶，不說話。穆遠看著她的側臉，也不說話。
最後是如意忍不住了，嗔道：“看什麽看。”
穆遠笑笑，忽然有些臉紅。從前未歡喜她時，知道她貌美，但不覺有何特別。如今心裏頭全是她，卻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她好看，好看得讓他的心呯呯跳。
他一臉紅，如意也跟著臉紅。兩個紅臉的人兒又都不說話了。
最後是穆遠說了一句：“你，總該答應了吧？”
臉紅這事真是惆悵，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臉皮要這麽薄，就算是心呯呯跳，又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就算是不好意思，又有什麽好臉紅的？這臉一紅，說起話來就沒氣勢，他真恨不得給自己兩拳。
如意沒說答應，她轉了轉眼珠子，咬咬唇，模樣有些俏皮。穆遠看得心又跳，還有些癢癢，然後他聽得如意說：“我得先問你一個問題。”
問問題不難，可她居然沒答應。
穆遠發誓他這會的臉紅是因為又急又惱。他猛地站了起來。
如意仰著臉看他，一臉無辜，還頗有氣勢地問：“做什麽？不讓問？難不成還要凶我？”
穆遠喘粗氣，他是想凶凶她，可是凶不起來。她若是他軍營裏的兵該多好，他凶起他們來可是順手得很。如意挑著眉看他，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
穆遠也是很不滿意，他忽地竄過來，摟上了她的腰，足下一點，把她帶上了一旁高高的大樹頂上，放她坐好，還順勢在她唇上啄了一啄，然後自己跳了下來。
如意懼高，嚇得尖叫。穆遠得意洋洋：“可別說問我問題，你且應了，要做我夫人不要？”
如意在樹上瞪他，“穆小將軍！”
“臣在。”穆遠應得快：“今日公主若不答應，臣可是不打算放公主下來的。”
如意繼續瞪他：“我可要喚人了。”
“你喚。”穆遠一點都不怕：“喚了人來，判我個以下犯上之罪，革我官職，罰我流放，我便不能擾公主了。”
如意嘟了嘴，這人著實是討厭。
她嬌嗔的樣子惹得穆遠笑，他笑著笑著，如意倒是不氣了。她晃著兩條腿在樹上坐著，不說話。
穆遠不笑了，他看著她的表情，小心防範。如意歪了歪腦袋看他，忽然對他一笑，緊接著張開了雙臂不管不顧地就往下跳。
這一下把穆遠嚇得頭皮發麻，趕緊足尖一點飛撲過去接她，待安穩將她抱在懷裏，安全接住，一顆狂跳的心才算落了地。
如意揚著眉得意地笑：“我這不是下來了嗎？有何難的？”
穆遠氣結：“你使詐。”
“你才使詐。”如意的手指戳他的胸口。
“總之，你一定要答應。”穆遠趕緊把話題轉回重點。
“那你要讓我問。”
“好，你問。”穆遠答得壯烈。不管她出什麽難題，他都會解決掉。
如意嘻嘻笑，抱著穆遠的頸脖看著他，兩人目光相對，他的眼瞳幽黑，目光深邃，情深款款，她斂了笑，慢慢紅了臉，小小聲問：“將軍，你願不願，做我的駙馬？”
穆遠呆住。
她居然要搶先。
他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答。
若答願意，是否便是失了爺們的麵子，若答不願，那可非他的心裏話。
他願意，自然是願意的，千百個願意，千萬個願意。
他清咳了咳，忍不住臉又有些紅。
如意眨了眨眼睛，被他的神情逗得忍不住抿了嘴笑。
“公主。”
穆遠腦子裏一團亂，明明很簡單的事，明明一句話便能說明白的事，他卻覺得千言萬語講不清楚。
他願意啊！願意！
“公主。”
可開口卻仍是這兩個字。
“嗯？”如意的笑意更深了。
穆遠又再咳了咳，臉更紅。
憋了老半天，終於道：“你說，成婚後，是住駙馬府好，還是將軍府好？”
那一日，兩個有情人，一個同意做將軍的夫人，一個同意做公主的駙馬。
足足耗了一年多,吳國終於告降，老實了。穆家軍凱旋歸來。如意偷偷跑到城門附近的酒樓裏，躲在簾子後麵看。穆遠騎著黑色的戰馬，威風凜凜,許多百姓在路旁歡迎，如意看到不少姑娘含羞帶笑看著穆遠,還有給穆遠丟花的。
如意靜靜看著，直看到穆遠的隊伍走遠了，再見不著他，這才又悄悄地回了宮。這日下午,有人給崔安送來一個錦盒,說是穆小將軍送給崔公公的禮物。崔安知曉這是給如意的,趕緊送了過來。
如意打開盒子看，裏麵有一男一女兩個瓷娃娃，穿著紅衣裳，白白胖胖，甚是可愛。盒子裏還有一張紙，上麵是穆遠用左手寫的不夠端正的字跡：這對娃娃，一個名如意，一個名安好。
如意久久看著那對娃娃，猶豫掙紮了一個晚上，第二日，讓崔公公給穆遠送了回去。
穆遠收到後相當失落，他打開盒子一看，裏麵有如意的回信，那信裏寫著：物歸原主，方能如意安好。
意思是，接受了他的情意，她便不如意，不安好了？
所以她一直不肯給他回信，一直對他忽冷忽熱的？穆遠心裏頭老大不痛快。
穆遠又鬧起了脾氣，臉黑得方圓三裏地都是陰天。穆夫人發愁啊，這兒子長大了，真是讓父母操碎了心啊，小時候多乖多懂事多端正脾氣多好。
穆遠跟如意賭上了氣，他好一段日子沒去理如意。他知道如意去了福澤寺，他偏不去。如意去了仙音穀賞花，他偏不去。如意又教崔公公給穆遠送茶，他不要，當場給退了。
“喲，將軍啊，將軍脾氣大啊。”穆夫人揶揄自家兒子。
穆遠撐著臉皮回屋，不理搗亂的娘親。他知道如意的意思，她拒了他的東西，卻又怕他從此再不理她，所以忍不住又對他示示好獻獻殷勤。
他懂，因為這般心思他經曆過。就是對她。
現在他也這般，不理她，卻又偏偏就要打聽她的事，她的行蹤他都知道，她的事情他也知曉，但他就是故意不理她。
穆遠的舉動，如意也是知道的。他打聽她，崔公公和喜兒他們自然都會聽到風聲，畢竟打聽到的消息都是從他們這傳出去的。如意心裏既緊張又有些期待，她是不想與他有更深遠的發展，但她私心裏是非常想見他的。哪怕隻遠遠的看他一眼也好。可是他明明知道她的行蹤，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如意不禁悲觀猜想，他打聽她，難道是為了能避開她？
這讓如意很難過，但她安慰自己就該是這樣的結果，她退回禮物時就能想到有今日，她傷了他的心，他自然不願再理睬她了。如意覺得自己是自食其果，她再一次向皇上提出了出家的請求，皇上拒絕了。
如意要出家的消息傳到了穆遠的耳裏，他真有些氣急。
賭氣歸賭氣，不相見歸不相見，可他沒想把她逼到去出家啊。她要真出家了，他怎麽辦？他隻是有些生她的氣，可他還是很掛念她的，見不到她，他心裏也是相當難過的。而且，他也不服輸啊，憑什麽他要輸給佛主？！
好吧，穆遠檢討了一下自己。不該意氣用事，不該耍些孩童脾氣了。他還是要想想該如何辦。穆遠想了半天，終於打算放手一博。
他厚著臉皮跟母親求助，問皇上沒有招婚，那還有什麽辦法可想沒有？若母親說沒有，他打算再獻一計--那能不能他們穆家主動求親呢？
結果穆夫人沒讓穆遠失望，她果然是親娘啊！親娘一拍胸脯，說道：“辦法當然有。皇上沒主動招咱們，難道咱們穆家不能主動去求嗎？”她轉身就去找穆義，讓穆義為兒子做主，主動向皇上求親去。
果然知子莫若母啊，穆遠看到了母親的行動力，額頭直冒汗，他家娘親真是敢作敢為，不愧是將軍夫人！
敢作敢為的不止是穆夫人，穆義也用行動證明了他確是親爹。親爹真去求親了，這次沒跟同僚打聽，沒彎彎繞繞間接行事，親爹厚著臉皮去求見了皇上，直接向皇上說了這事。
皇上本就相中穆遠，但上回如意沒同意他便沒說，如今可是穆家主動提的，他當然要借機再與如意說說。
可結果很快出來，如意再一次拒絕了與穆家的親事。
穆遠聽了消息，腦袋嗡嗡作響。她推拒了？她又推拒了！
穆遠心裏惱了，二話不說，衝出門去。穆夫人在後頭急喊：“阿遠，你上哪兒去？”
“找她算賬！”擲地有聲，極有氣魄。
對付如意真不能再指望想什麽計了，就得正麵迎戰，短兵相接硬碰硬的來。
穆夫人有些傻眼，而後一握拳頭，雀躍興奮，回過頭來對穆義道：“相公，相公，咱家兒子真是條漢子！”
穆遠騎上馬，一路疾馳，奔向了皇城，進了宮門，與後宮守衛直說求見如意公主。
原來闖宮門會佳人這種事他不是做不出來，隻是沒把他逼到那份上。
守衛哪曾見過這架勢，哪有朝中官將敢這般奔到後宮求見公主的？所幸當值的是陳公公，一看是穆遠，還是願意去通報。
如意大吃一驚，放他進來又不是，不放進來又不是。怕傷他顏麵，又怕壞他名聲。最後如意是在宮中花園旁的廂房裏見的穆遠。
崔公公很有眼力架，將一眾旁人都巧妙地支開了。
待隻剩下他們兩人，穆遠劈頭便問：“你不願嫁我，是何緣由？”
如意斷沒想到這許久未曾見，一見麵穆遠便會問這個，她愣在那。
“是何緣由？”
穆遠踏前一步，再問。
如意抿了抿嘴，扭過頭去，小聲道：“我，我覺得不嫁人挺好。”
“為何？”
“什麽為何？”
“不嫁人，如何好？”穆遠不依不饒。
“自在逍遙，自然好。”
“你公主之尊，嫁了人，自然也能自在逍遙，誰又能困你縛你？”
如意低著腦袋不說話。
穆遠瞪著她的發項，想想自己與她耗得這麽久也沒結果，甚至許多話都憋著沒敢講，要是再不講，就會沒機會吧？他心一橫，厚著臉皮道：“我定不會讓你不歡喜，就算，就算是成了婚，你要做什麽，自去做，我絕不會阻你逍遙，讓你不自在的。”
講完這話他覺得自己的臉要燒著，可他還想再多講一些。“我，我學了許多的笑話，我每天都能逗你開心。你喜歡看星星，我可以在床邊築個大窗子，讓你躺著也能看。你想吃什麽，想玩什麽，我都會找來給你。”
他都豁出去了，總該能打動她吧。
可如意的頭更低了。“我，我，你是武將，時時上陣殺敵，太過凶險，我不想嫁武將。”她隨口編了個借口。
“那名單中文官不少，怎地也不見你嫁？”
如意不說話。
“他們哪會有我這般對你好的。”穆遠厚著臉皮自誇，踏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
如意微微一顫，眼睛忍不住瞟向他的手。他隻有左手，但他手掌很大，很溫暖。如意知道自己該把手抽出來，可他這般握著，她覺得濃濃的暖意裹上了她的心。她竟然有些貪戀，舍不得掙。
“莫扯謊，這些定不是你拒婚的緣由。你且說說，究竟是為何？”穆遠就是想知道，他不甘心，不服氣。
如意咬咬牙，不知該如何說。
“說話啊。”她的沉默終是讓穆遠失了耐心，嗓門大了起來。
“我，我不是說過，我要嫁我中意之人……”她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所以我不討你的中意？”穆遠忍不住吼，天知道他可從未對姑娘家這般大嗓門。
如意想點頭，想說是，但頭動不了，聲音也哽在了嗓子眼。
穆遠胸膛起伏，大口喘氣，他憋屈，他不服氣。他拉起她的手仔細看，手上有幾處被油星子燙著的傷，穆遠微眯了眼：“你不歡喜我，還為我辛苦做點心？不中意我，卻願意陪我聊天下棋？心裏頭沒我，卻偷偷給我寫信？你不在乎我，為何我安好了你便如意？”
如意用力抽回手，頭始終不敢抬起來，淚珠子卻是打在了鞋上。
“我定是會對你好的。”穆遠眼尖，看到了那滴落的淚，他心一軟，怨氣頓時煙消雲散。“你信我。我……”他把聲音放柔了，曲指輕輕抬了她的臉，想對她說些好聽話，哄她開心，可對上她盈盈雙目，他又覺血湧上臉龐，直發熱，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的甜言蜜語，憋了好一會，隻道：“我定會對你好的。”
如意動了動唇，試著想開口，穆遠又道：“你信我。”
如意咬著牙，猶豫了半天，與他對視半晌，終是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我在夏國，我……”她艱難無比，差點說不完整，但最後還是咬牙說了出來：“我非完璧，我配不上你。”
穆遠呆住，萬沒料到她會如此說。
他是知道如意在那個地方必是受盡折磨，夏王怎麽可能放過她。他曾為她所受的苦心疼得夜不安寢，但這般被她自己當麵說了出來，他還是震了一下。他忽然很後悔，他為何跑來逼她，他為何這般揭她傷疤？他一心隻想對她好，卻逼得她親口說起這些苦痛遭遇，他真是混蛋！他該體貼些，他該想得周到些。
他沒說話，隻愣愣地瞪著如意。他的反應讓如意像是心口被狠狠插了一刀，她的淚水刷刷地往下流。然後她聽到他問：“我也非完臂，你嫌棄我嗎？”
如意沒明白，穆遠伸手抹去她的淚，拿著她的手撫上他的斷了一截的右臂，又說了一次：“我並非完臂，你嫌棄我嗎？”
如意呆呆地看著他的殘臂，而後哇哇大哭起來。穆遠將她拉進懷裏，緊緊地抱著。如意再忍不住，伸了雙臂，也緊緊環抱他寬厚的背。
這一哭良久方歇。穆遠一直未勸，任她哭，待她哭夠了，為她擦了淚，倒了水，看她小口小口喝了水，放下杯子後，觸到他目光時羞澀扭過頭去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他才不信她不中意他，他也不介意她遭遇過什麽，他隻認定她了。
如意知道他正盯著自己看，她的臉越發的燙了，低著頭不敢回視，她想他該走了，可又舍不得轟他。她呆坐著，而他呆呆看著她。
就這般無語相坐良久，如意咳了咳，想著該如何說。
說她累了，想歇息了？還是說時候不早了，將軍該回去了？可他再提這事該怎麽辦？他下回還會來看她嗎？會是什麽時候呢？
如意悄悄看了一眼穆遠，對上他的目光，臉一紅，趕緊撇過頭來。
“將軍……呃，穆小將軍。”
“嗯？”穆遠看著她的表情不禁笑，她可知曉她手足無措又羞又怯的模樣招得人心裏癢癢的？她是否知曉她高傲堅強久了，換了這副小女兒姿態可比旁的柔弱女子更教他心裏憐惜。
“呃，天色不早……”如意咬咬唇，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穆遠更是笑，明明外頭陽光明媚，天色早得很。
“將軍出來久了，家中萬一有事，找不到將軍可怎麽好？”她的意思是趕人了，他一定能聽明白吧？
他是聽明白了，可他不想走。
他“嗯”了一聲，卻坐著不動。
如意又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再撇過頭去，臉又紅了。他耍無賴了，她該怎麽辦？
如意又清了清嗓子，不敢再看他，腦子裏卻浮現他方才灼灼目光，熱得讓她心慌。她手足無措，麵頰粉豔，穆遠再忍不住，忽地探身過去，在她臉蛋上輕輕一啄。
如意驚叫一聲，猛地跳了起來。
她反應如此之大，穆遠嚇了一跳，也跟著站了起來。
如意睜大了眼睛瞪著穆遠，穆遠被瞪得有些慌，這下子換他手足無措了，他想說些什麽，可如意漲紅著臉，忽地蹭蹭扭頭就往外跑，一溜煙不見了。
穆遠呆立當場，傻在那。
完了，他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壞事了嗎？
穆遠的臉色由紅變白，仔細一想，他是莽撞了，他輕薄了她，可他，他是情不自禁。穆遠握了拳頭，恨不得給自己兩腳，情不自禁又如何，她若不願，他便是無禮冒犯了。
他真混蛋，真是混蛋。
穆遠越想越是糟，急得團團轉。
穆遠等了好半天，如意都沒有再回那廂房，也無人過來請他走，他似乎就是被晾在那了。穆遠沒了辦法，垂頭喪氣回了府。
穆夫人在家裏等了半天，原以為兒子出門那架式，回來也定是能意氣風發的，結果卻是沒精打采，讓她很是訝異。
“公主答應了嗎？”
穆遠搖搖頭。
穆夫人歎氣：“虧為娘還與你爹誇讚你是條漢子。”
穆遠撇嘴：“娘親謬讚了。”
“喲，還能玩笑，那定不算太糟。”
穆遠點頭：“是不算太糟，最糟便是她不肯嫁，還能糟到哪兒去。”
穆夫人不說話，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她還能出出主意，可對方是公主啊，身階可比他家大了不少，她是沒什麽辦法的，幫不了兒子。
穆遠靜默半天，忽然道：“娘，我還想向皇上求親。”
穆夫人道：“這樣啊，我與你爹商量商量，看看還能請得誰人幫忙，要不然，讓老爺子也去遊說遊說，這樣吧，娘厚著臉皮，去找太後也說一說……”穆夫人的話還沒說完，穆遠便抬了手擋了。
他轉過頭，認真看著穆夫人：“娘，這次，我想自己去求親。”
穆夫人張大了嘴，很吃驚，這還是她那個臉皮比紙薄的兒子嗎？
“如意並非不中意我的，她有她的顧慮，我想讓她知道，我是真心誠意的，我對她，再認真沒有了。”
穆夫人紅著眼眶回了房，太感動了，忍不住抹了眼淚對穆義道：“相公啊，咱家兒子，真是條漢子。”
穆遠這次真是自己向皇上求的親，而且是在朝上當著眾臣的麵，叩首求皇上將如意公主嫁給他。
此事轟動朝野，大家均道穆遠小將軍想當駙馬想瘋了。
皇上當時在龍椅上也是傻眼，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沒有失了君儀，他定了定神，又定了定神，再定了定神，這才道：“此事朕需聽聽如意的意思才能答複愛卿。”話是這麽說的，可皇上心裏真是萬馬奔騰，恨不得將如意綁了來直接塞穆遠懷裏讓他帶走。
這個女兒，他心疼太久了，若得婿如此，夫複何求啊。
皇上去問如意了。他告訴如意：“那穆愛卿連當著群臣麵自己求親這等不要臉的事都幹出來了，你還顧慮什麽？莫說開國以來，就是史書所載前朝舊事，又哪曾有臣子這般為了女子厚顏的？”
如意低著頭抿緊嘴，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皇上等了半天，又問：“你讓朕如何回複他？”
如意咬著唇，最後道：“父皇不理他便是。”
她還真敢提這好建議。
皇上回去了。喚來公公召穆遠來見。
穆遠來的速度之快讓皇上深深懷疑他就蹲在門口等著呢。
“愛卿啊。”皇上想著這事該如何說。
“臣在。”穆遠表現得相當沉穩。
“如意這回呢，並未推拒。”
穆遠眼睛一亮。
“可是。”
穆遠僵了一僵。
“她也沒答應。”
穆遠皺起眉頭。
“朕問她那該如何回應，她讓朕別理你。”皇上這一句話分得一段一段的，終於說完了。
穆遠施禮：“謝皇上，臣知曉了。臣告退。”
穆遠走得跟他來得一樣快。
穆遠回了府，吃了晚飯，等到天黑，然後披星戴月的又去了皇宮。
這一次他沒有經人通報，而是自己跳過宮牆，做賊似的潛了進去。當然了，這種深更半夜時候，他就是找人通報也不可能能見到如意了，可他一定要見。他穆遠可是不止能幹出闖宮門會佳人這種事的。
穆遠輕易找到了如意的寢宮。如意宮裏沒別人，隻她自己。她已換了衣裳，解了發，正坐在椅子上對著穆遠送的幾盆草發呆。
穆遠從窗戶闖了進去，如意聽到聲響轉身一看，大吃一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如何來的？”
“跳牆來的。”
如意大驚失色，她衝到門邊把門閂了，生怕有人進來看到他。她轉過頭來衝他低聲斥道：“你瘋魔了嗎？”
話音剛落，卻被他一把扯進了懷裏，深深吻住。
如意吃了一驚，下意識啊的開口驚叫，穆遠的舌頭趁虛而入。如意滿臉通紅，她不敢真的叫，怕招來下人。穆遠摟著她的腰將她抱得緊緊的，他的舌頭卷著她的，從最初的試探到火辣辣的糾纏。
穆遠沒經驗，有些笨拙，弄疼了如意的唇舌，也燒紅了自己的臉。
如意的心快跳出胸膛，臉燙得快要滴出血來。穆遠纏著她，久久不放，她竟也忘了要掙。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敲門聲，還有喜兒驚訝的聲音：“公主？”竟然閂了門，這可是大大的不對勁。
如意嚇得猛地推開穆遠，大聲道：“我沒事，讓我一個人呆會。”
穆遠盯著如意看，彎著嘴角一直笑。
如意瞪他，一臉不高興。
門外喜兒忠心耿耿，又問：“公主，出了何事，我去叫人。”
穆遠笑意更濃，咧開了嘴。如意咬著唇，又是羞又是氣，粉臉紅撲撲的。穆遠看著忍不住，又上前來摟她，如意用力推開他，衝門外道：“叫什麽人，讓我安靜一會。都別來煩我。”
喜兒遲疑了好一會，終於道：“奴婢告退。”接著是咚咚咚跑掉的腳步聲。
如意踏前一步，手指戳著穆遠的胸膛：“你馬上走，莫要叫人發現。”
穆遠嘻嘻笑：“你這般橫眉豎眼的，真是精神多了。”
如意用力拍他胸膛：“可不是與你鬧著玩的，若是教人發現你夜闖後宮，你還要不要腦袋了。”
“我倒是盼著你與我說，穆遠，你若是不娶我，我要你的腦袋。”穆遠學著從前如意蠻橫說話的口氣，仍在嘻嘻笑。
如意急得又拍他一下：“你莫要鬧，喜兒定是叫人去了，你快走。若是不能安全順利跑出去，我才要你的腦袋。”
“那我若是安全順利跑出去了，你便嫁我？”
“穆遠！”她又是急又是氣。
“臣在。”穆遠擺出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走的賴皮樣來，她擔心他，他便是有籌碼。
如意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好怕這會就有人過來，若是穆遠被抓到，那可真是重罪。
“你若現在馬上走，並且保證自己安安全全離開不讓任何人發現，那下月初一我們在福澤寺見。”
“不要下月初一，明日我得空閑，明天便見。”
如意咬牙：“好。”
“光見也是無用，你得答應嫁我，不然明晚我還來。”
“穆遠！”他還得寸進尺了？有完沒完？
“臣在。”
如意用力咬唇：“你若不馬上走，若是教人發現被治了罪，我就，我就再不理你了。”瞪眼嗔語，女兒家嬌態畢露。
穆遠看得心裏酥軟，嘴裏卻不讓步：“明日午時，福澤寺見，若是不來不答應，那我明晚還來，天天來。”
門外這時有腳步動靜，如意急得一拍他：“快走。”
穆遠露齒一笑，彎腰在她唇上一啄。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這次是崔公公的聲音：“公主。”
如意用力推穆遠，穆遠笑著從窗戶跳了出去，如意追到窗邊，看著他的身影隱在了夜色中，這才轉身去開了門。門外是喜兒、崔公公等人擔憂的臉，如意故意皺起眉頭，裝得凶巴巴地道：“不是說了我想安靜一會，你們非要來鬧一鬧？”
崔公公等人看了看屋內，一切如常，隻除了公主的臉紅得太不自然。大家互視了一眼，放下心來。如意瞪了他們一眼，又把門關上了。
喜兒拉著崔安退下了，悄聲問他：“崔公公，你覺不覺得，公主方才似乎又恢複生氣了？”
有生氣的又豈止如意？
穆遠東躲西藏，順利跑出了宮外，跳上了馬，一路狂奔，開懷地直想放聲大笑。如意啊如意，他的如意。
就說嘛，他驍勇善戰，熟讀兵法，如意又怎會是他的對手。哼，哼，絕不會是他的對手。
第二日，穆遠下了朝便直奔福澤寺。他以為他來得夠早，要等好一會如意才能到，沒想到到了那，崔公公卻是候在了院門處，見著穆遠便施禮將他請了進去。
穆遠迫不及待，大踏步地疾走進去，一看，如意坐在他們飲茶下棋的那石桌處等著他。
穆遠心中歡喜，嘿嘿傻笑，過去坐下了。看著如意特意妝點打扮過，美麗動人，他笑得更歡。
如意白他一眼，低聲嗔道：“傻子似的。”
穆遠毫不生氣，繼續傻笑。如意不理他，衝遠遠站著的崔公公招了招手，崔公公便領命下去了，不一會帶著人端了齋飯齋菜上來，擺上了石桌，待他們布好碗筷都退了下去，如意這才說話：“是不是沒用飯？”
“對。”穆遠落落大方的承認：“想著要早些來見你。”
如意又白他一眼，指指桌上飯菜：“快吃。”
穆遠用左手拿了筷子，笑著問：“你也定是沒吃。”言下之意，我知道你也著急見我，想陪我一塊兒吃飯。
如意不理他這話，也拿了筷子開始吃飯，咽了一口，想想不服氣，道：“是你約的這時辰，早不早晚不晚的，正好用膳的時候，難不成我還餓著肚子來？”
穆遠隻是笑，他隨口說的時間，就是想著下了朝便能早點見，哪會考慮是不是膳時。
兩個人都沒提婚事，隻一起吃了飯。穆遠偶爾說說話，問她都愛吃些什麽菜，如意照實答了，她念佛後，一直食素。穆遠就道：“那日後我可陪你食素。”
如意瞪他：“你是武將，哪能總食素的，需肉食方能有氣力。”
穆遠笑：“你說吃什麽便吃什麽好了，我什麽都吃。”
如意又瞪他，她還什麽都沒答應呢，他不要一副他們是一家人成天坐一起吃飯的樣子好嗎？不過他單手吃飯，沒法端著碗，著實是不太方便，如意看著，有些心疼。她忍不住給他夾了兩筷子菜。
穆遠又是笑，將那些菜吃了。兩個人吃飽了飯，崔公公領人過來收拾，又為他們上了壺茶，再退了下去。
如意喝著茶，不說話。穆遠看著她的側臉，也不說話。
最後是如意忍不住了，嗔道：“看什麽看。”
穆遠笑笑，忽然有些臉紅。從前未歡喜她時，知道她貌美，但不覺有何特別。如今心裏頭全是她，卻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她好看，好看得讓他的心呯呯跳。
他一臉紅，如意也跟著臉紅。兩個紅臉的人兒又都不說話了。
最後是穆遠說了一句：“你，總該答應了吧？”
臉紅這事真是惆悵，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臉皮要這麽薄，就算是心呯呯跳，又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就算是不好意思，又有什麽好臉紅的？這臉一紅，說起話來就沒氣勢，他真恨不得給自己兩拳。
如意沒說答應，她轉了轉眼珠子，咬咬唇，模樣有些俏皮。穆遠看得心又跳，還有些癢癢，然後他聽得如意說：“我得先問你一個問題。”
問問題不難，可她居然沒答應。
穆遠發誓他這會的臉紅是因為又急又惱。他猛地站了起來。
如意仰著臉看他，一臉無辜，還頗有氣勢地問：“做什麽？不讓問？難不成還要凶我？”
穆遠喘粗氣，他是想凶凶她，可是凶不起來。她若是他軍營裏的兵該多好，他凶起他們來可是順手得很。如意挑著眉看他，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
穆遠也是很不滿意，他忽地竄過來，摟上了她的腰，足下一點，把她帶上了一旁高高的大樹頂上，放她坐好，還順勢在她唇上啄了一啄，然後自己跳了下來。
如意懼高，嚇得尖叫。穆遠得意洋洋：“可別說問我問題，你且應了，要做我夫人不要？”
如意在樹上瞪他，“穆小將軍！”
“臣在。”穆遠應得快：“今日公主若不答應，臣可是不打算放公主下來的。”
如意繼續瞪他：“我可要喚人了。”
“你喚。”穆遠一點都不怕：“喚了人來，判我個以下犯上之罪，革我官職，罰我流放，我便不能擾公主了。”
如意嘟了嘴，這人著實是討厭。
她嬌嗔的樣子惹得穆遠笑，他笑著笑著，如意倒是不氣了。她晃著兩條腿在樹上坐著，不說話。
穆遠不笑了，他看著她的表情，小心防範。如意歪了歪腦袋看他，忽然對他一笑，緊接著張開了雙臂不管不顧地就往下跳。
這一下把穆遠嚇得頭皮發麻，趕緊足尖一點飛撲過去接她，待安穩將她抱在懷裏，安全接住，一顆狂跳的心才算落了地。
如意揚著眉得意地笑：“我這不是下來了嗎？有何難的？”
穆遠氣結：“你使詐。”
“你才使詐。”如意的手指戳他的胸口。
“總之，你一定要答應。”穆遠趕緊把話題轉回重點。
“那你要讓我問。”
“好，你問。”穆遠答得壯烈。不管她出什麽難題，他都會解決掉。
如意嘻嘻笑，抱著穆遠的頸脖看著他，兩人目光相對，他的眼瞳幽黑，目光深邃，情深款款，她斂了笑，慢慢紅了臉，小小聲問：“將軍，你願不願，做我的駙馬？”
穆遠呆住。
她居然要搶先。
他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答。
若答願意，是否便是失了爺們的麵子，若答不願，那可非他的心裏話。
他願意，自然是願意的，千百個願意，千萬個願意。
他清咳了咳，忍不住臉又有些紅。
如意眨了眨眼睛，被他的神情逗得忍不住抿了嘴笑。
“公主。”
穆遠腦子裏一團亂，明明很簡單的事，明明一句話便能說明白的事，他卻覺得千言萬語講不清楚。
他願意啊！願意！
“公主。”
可開口卻仍是這兩個字。
“嗯？”如意的笑意更深了。
穆遠又再咳了咳，臉更紅。
憋了老半天，終於道：“你說，成婚後，是住駙馬府好，還是將軍府好？”
那一日，兩個有情人，一個同意做將軍的夫人，一個同意做公主的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