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河是一條支流,離開安平城十裏後,並入橫穿半個多寧國的寒江,寒江的下一個支流,就是溫婉地穿過香檀城的香檀河,香檀河同時也繞過半個香檀山。


    沈墨然編造了飲馬河的這個秘密,就是要讓聶遠臻把飲馬河與香檀山繞盤崖聯係到一處,聶遠臻也真的把它們聯係到一起去了。


    他第一晚蹲守了一晚,一無所獲,第二晚子夜時分,他真的看到一艘舢舨飛一樣從他眼前劃過。


    那速度真是太快了,像流星從眼前一閃而過,如果不是他瞪大雙眼一眨不眨盯著河麵,都不可能發現,更不肖說是普通人了。


    聶遠臻運起輕功急追,卻隻趕得上一個小黑點,十裏遠後小黑點進了寒江,他情知再追不上,隻得放棄。


    這樣的速度,通傳情報來,並不比飛鴿傳書慢多少,要轉移人員更是鮮有人抓得住,聶遠臻暗暗心驚。


    接下來幾天,聶遠臻吃睡沒離開過飲馬河,白天吃了東西找棵大樹靠著睡覺,夜幕降臨後,他便開始盯著河麵不動。


    十個夜晚過去,聶遠臻沒有再發現流星一般飛掠而過的小舢舨。


    那一天晚上沒有追上,倒打草驚蛇了。聶遠臻看著手中買來的準備套住小舢舨的十幾丈長的細繩,暗感後悔。


    阮梨容到安平州的這晚,聶遠臻還在飲馬河邊守著,他想,再守一晚,今晚若是沒有出現,便先回轉香檀城,然後,再過來。


    想到回香檀城能見到阮梨容,聶遠臻有些迷失。


    皇宮中最不缺的便是五官精致身姿玲瓏的美人,暗衛除了武功高強,對皇帝忠心耿耿,有一個沒有拿到台麵上的挑選條件,就是對美色不動心。


    皇帝每次臨幸後宮,暗衛隊長重九派去暗中保護的,都是聶遠臻。


    隊裏的人有次問為什麽,隊長沒有回答,隻問聶遠臻:“皇上昨晚臨幸的蘭妃美還是前晚的靈貴人美。”


    聶遠臻抓頭想了半晌,道:“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嗎?差不多樣吧。”


    暗衛成員嘩然,蘭妃和靈貴人是皇宮裏最美的,是寧國名動天下的四美中的兩個,在聶遠臻眼裏卻隻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


    聶遠臻並非是認不得人,他隻是對女人無感,凡他見過的,他瞟一眼便能記住,交給他的任務,沒有一次失手過。


    重九對他很滿意,皇帝對聶遠臻更滿意,聶遠臻已當了四年暗衛,皇家暗衛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當滿六年能活命下來的,就會由暗轉明,在朝中授以實職,六年期滿時,不出意外,虎賁中郎將一職,定是聶遠臻的。


    一出仕便是正四品官,還是天子近臣,聶遠臻可謂前途無量。


    皇帝看好了幾家閨秀想給他賜婚了,重九也想把妹子嫁給他。


    這次回朝,要把這些好意都辭掉。聶遠臻看著江麵,朦朧的水波裏,阮梨容像一朵粉嫩的梨花清清淺淺悠然綻開,那麽的優美從容。


    聶遠臻想起阮梨容纖柔的身姿上馬的灑脫飄逸,想起馬匹要撞上大樹的危急關頭,她帶著顫音卻無比清晰的說話。


    空有柔美的外表隻會令人浮起一時的愛憐,聶遠臻自己也沒有明白,阮梨容真正令他傾倒的,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淡定冷靜的風華。


    天上繁星點點,枯燥無味的靜夜,因想起阮梨容,而變得春光點點,整個寒江都融化在春意之中。


    聶遠臻神情專注地看著江麵,側耳傾聽著潮浪的起伏聲。


    繁星隱去,彎月藏到雲幕後,江麵一片漆黑,突地,似是而非的搖櫓聲傳來。


    聶遠臻站了起來,一手鬆繩,一手抓住繩頭,眼裏還看不到黑點,聲音約還在二裏開外時,聶遠臻拋出手裏的細繩。


    微細的一聲哎喲響起,聶遠臻腳尖點著細繩,幾個躍縱,穩穩地落到江中飛閃而來的小舢舨上。


    “哎呀,你踩到我的腳了,快鬆開。”清脆的女聲,聶遠臻置若罔聞,軟劍刷地一聲指向打頭搖槳的人:“靠岸停下,否則,刀劍無眼。”


    “呀!真有劫道的人,武功還這麽高強,靠岸靠岸,快點。”清脆地女聲咋呼著,聶遠臻眼前突地一亮,明亮溫潤的光芒,是夜明珠的亮光,緊接著,一個放大的女孩子的臉湊到他眼皮底下,離他的臉隻一拳頭不到。


    “退後。”聶遠臻冷聲道,右手軟劍不離,左手出手,哢地一聲,那女孩子的肩膀被他卸下,明珠掉落船板上。


    “好疼啊疼死我了,大哥你快來救我,墨然哥哥,你快來啊……”女孩哇哇大聲哭喊,聲音無比響亮,聶遠臻伸手要卸掉女孩下巴讓她叫嚷不出,聽到墨然哥哥四字,眉頭一皺大手變了形狀,隻卡住女孩子下巴讓她說不了話。


    這當兒,搖槳的人已聽話的向岸邊劃去。


    小舢舨在岸邊打轉,劃槳的一人離開位子拿起船繩拋到岸上,繩上的倒勾扣住岸沿,力道不小,小舢舨定住停下。


    這幾人行動上很配合,聶遠臻抓住女孩子的腰帶躍上岸,喝道:“都給我上岸。”


    “大爺,這趟買賣就賺這些,小的們都孝敬給你,這位是京城陶家小姐,還請大爺不要為難她。”船夫打躬作揖求情。


    “陶家?她是陶勝風的妹妹?”聶遠臻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大爺不是劫道的?是官差?”搖槳的幾個人似是慌了神,撲咚齊齊跪下,“官爺可憐可憐小的們,為了這條財路,小的們日夜苦練,幾個寒暑才練出這手搖槳絕技,雖然往來送一個客人就能得二百兩銀子,可是,舍得花大錢的客人不多,十天半月也隻拉得一個客人……”


    如此精湛的飛槳技術,竟隻是求財,與自己猜測的那件事無關?聶遠臻眉頭皺得更緊。


    “你認識我哥?混蛋,你知道我是陶羽衣,還不快點給我把肩膀扶好,疼死我了。”女孩呱呱叫嚷。


    不理那女孩子,聶遠臻抓起搖槳的六人的手腕,奇怪,都是沒有內力的普通人,借著明珠的光亮,聶遠臻仔細看了看那幾個人的手掌,那幾個人掌心厚厚的一層硬繭,竟真的長年搖槳留下的。


    聶遠臻隨後看向那個女孩,妝蟒繡蝶府綢上衫,刻絲彈墨綾襖子,束一條掐金玉扣雙環如意絛,青哆羅呢褲子束進紅香羊皮小靴裏,外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麵白狐皮裏的鶴氅。


    極好的料子做成的衣裳,搭配卻不倫不類。


    那一日他和沈墨然一起離開京城,在後麵騎馬趕上來把沈墨然拉到一邊說話的女孩,也差不多是這樣的打扮。


    烏雲寶髻,含珠翠釵,兩籠彎月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香腮如玉,丹唇一點桃紅,與那日一瞥之下見到的那女孩半分不差。


    這女孩果是陶家小姐,沈墨然好友陶勝風的妹妹。


    陶勝風不可能與繞盤崖的秘密有牽連,他的妹妹乘坐這小舢舨,難道這些人真隻是求財往返送客?


    沉著臉替陶羽衣扳回肩膀,聶遠臻看向那六個船夫。


    “你們隻是求財?為何半夜裏行動?為何不向官府報備?”


    “蠢才。”陶羽衣肩膀不疼了,哧地笑了一聲,戳著聶遠臻胸膛道:“這還用問,向官府報備,每月不管拉不拉得到客人,都得上交稅銀,而且,這條財路圖的是小舢舨的輕便快捷,夜裏大船停歇,河上沒有船隻,才能迅猛無比行駛,若是多了,哪怕隻有幾艘,也得小心翼翼注意別撞上了,怎麽快得起來?快不起來了,客人誰坐這個?”


    “正是正是,求官爺饒過小的們。”


    “跟我到安平府衙立案。”在衙門裏沒報備沒交稅的行業也有,隻要與繞盤崖的隱秘沒有關係,聶遠臻也不想多管,不過,遇上了,登記入案宗是必要的。


    “你要帶人去備案我不管,我給的銀子是到香檀的,得讓他們先把我送到香檀城。”陶羽衣解下鶴氅,揮動著扇風,口中叫道:“怎地此處與京城氣候差這麽多,熱死我了,真不舒服,你們快給我上船,把我送到香檀找我墨然哥哥,我得趕緊洗漱一番。”


    “官爺,你看?不然小的們先把陶小姐送到,陶家小的們惹不起啊。”幾個船夫卑躬掐媚看聶遠臻。


    說了這許久的話,天邊露出魚肚白,那幾個船夫的麵目看得更清些,麵龐黑紅,額頭皺紋很深,身上俱是灰色粗衣,看樣子就是一般在水路上討生活的人。


    陶家那樣的門楣他們這樣的人確實惹不起,陶家與太後娘家石家並稱寧國南北兩富,陶勝風足尖跺一跺,寧國商圈得震幾震。


    聶遠臻沉吟了片刻,捉起陶羽衣跳上小舢舨,對那幾個船夫道:“開船,先送陶小姐上香檀城,再回來安平州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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