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舍不得聶公子?”碧翠走到床邊,小聲問道。


    一句話提醒阮梨容,拿帕子胡亂拭了拭淚,低聲道:“沒的事,快打水來給我洗臉,別告訴老爺太太。”


    爹娘怕自己傷心,退親的理由都不敢說,可別給他們誤會,以為自己舍不得聶遠臻,又橫生枝節。


    洗臉換了衣裳,重梳了發髻,本來聶梅貞與甄崇望生嫌隙,自己得去探望開慰,可如今剛和聶遠臻退親,過去了會不會兩下裏尷尬?


    不去,委實放心不下聶梅貞。


    心中翻覆難定,阮梨容幹脆不去想了,讓碧翠備轎子。


    即便退親,也不必老死不相往來。


    縣衙內院院子左側的梅樹開了滿樹淡黃的臘梅,素淨清幽,聶梅貞粉藕色紋錦長裙,披著洋紅羓絲鶴氅站在樹下,正使丫環折梅枝。


    “梨容,你來了。”聶梅貞拉住阮梨容的手,嘴唇蠕動,有些難以啟齒。


    “今年梅花開得早。”阮梨容笑著伸手要了一枝梅花嗅了嗅,道:“這淺黃配白窯美人瓶最是合適,你這裏有麽?”


    “應是有的。”聶梅貞對丫鬟道:“拿屋裏去,找了瓶子插上。”


    把人支開了,兩人一齊沉默了下來。


    半晌,聶梅貞小心地看著阮梨容眼睛道:“我哥不想退親,在前麵和我爹鬧著。”


    阮梨容有些茫然,思緒如蜻蜓點水一般,在聶遠臻退親一事稍一停留又滑了開去。


    “梅貞,回來前,我便想著要退親的。”


    “啊?”聶梅貞驚訝地看阮梨容。


    “你那時說你不想嫁給甄崇望,心裏是有別的人吧?”阮梨容低聲問道。


    聶梅貞垂首,輕點了點頭,看向遠處,眼神飄忽,道:“他不喜歡我,我不嫁去甄家,隻是徒增我爹的煩惱。”


    “聽說你害喜了?”阮梨容其實更想問,聶梅貞嫁了,又願意與甄崇望做夫妻,為何孩子都有了,卻堅持不肯回甄家。


    她沒有問出來,聶梅貞何曾不知她的疑問,阮梨容心裏不明白的,也是聶德和與聶遠臻想不明白的。


    織錦袖子攥出褶折,聶梅貞低下頭,許久,幽然長歎了一聲,道:“初始,我不願,他使強的,後來……梨容,你還沒出嫁,不懂那種事。”


    一夜夫妻百日恩!阮梨容何曾不懂,她前世可是做了幾年婦人的。


    “這麽說,你對甄崇望也並非全無情意,那為何……”


    為何懷了孩子卻不回去?


    “我……”聶梅貞突然抓住阮梨容的手,瘦削白.皙的手暗紫的血管清晰地蠕動,“梨容,如果……往後我有什麽不測,孩子已經生了盼著你看在咱們今日的情份上,想辦法救救我的孩子……”


    聶梅貞一行喘一行流淚,阮梨容怔住:“你這說的什麽話?能有什麽不測?便是有什麽不測,聶大哥和聶大人也不會不管你的。”


    “我……我就怕拖累了我爹和我哥……”聶梅貞默默垂淚。


    她和甄崇望不過小夫妻之間的矛盾,怎說得像在交待後事?阮梨容暗暗心驚。


    聶梅貞也隻說了這些,阮梨容欲問出詳情,她卻不說了,顧左右而言他。


    問不出什麽,阮梨容安慰了幾句,囑咐聶梅貞小心著意身體,便開口告辭。


    “你不去見我哥?”聶梅貞企盼地看阮梨容。


    無情不若多情苦,相見不如不見,阮梨容搖頭。問道:“羽衣呢?我聽她說要來看你的。”


    “方才我哥和我爹吵架,她聽說你們要解除婚約,氣惱不平,在前麵找我爹碴兒呢。”


    陶羽衣是個熱心人,阮梨容喟歎,要向陶羽衣借修七的去甄家打探的,又不想與聶德和見麵。


    阮梨容出了縣衙,在大門口要上轎子時,遇上一個人,不是別個,卻是被沈墨然丟在香檀沒帶著同行的苻錦。


    苻錦還扮著十五,因在大街上,她也沒刻意學著十五,麵貌身材是十五,行走的姿態卻半點不像。阮梨容上輩子跟沈墨然做了幾年夫妻,十五是沈墨然的貼身小廝,極熟悉的,一眼瞟過苻錦時愣住了。


    “你是誰?”阮梨容攔住苻錦。


    苻錦偷著見過阮梨容的,斜了阮梨容一眼,嗤笑道:“我是誰關你什麽事?”


    “你為什麽要扮成十五的樣子?”阮梨容厲喝,心裏怕假十五潛在沈墨然身邊要害他,一時倒忘了自己沒有立場喝問十五。


    阮梨容怎麽能認出自己不是十五?苻錦上下打量阮梨容,眼珠子溜溜轉想著回答的言語,心中暗暗不解,


    微一愣後,苻錦昂頭,得意地笑著道:“我為什麽要扮成十五的樣子?因為,我喜歡沈墨然,我想嫁給他。”


    除了葉薇薇,陶羽衣整日嚷著要嫁沈墨然,想不到暗地裏又出來一個,阮梨容咬牙,粉麵現了悶怒。


    以前看起來,沈墨然是剃頭挑兒——一頭熱著,想不到今日看來,阮梨容也頗在意他的。苻錦醋意上湧,酸溜溜道:“你別以為自家門第高容色美,有的是比你門第更高容顏更美的。”


    阮梨容挑眉,上下掃視了苻錦一眼,轉身欲上轎。


    苻錦被她那一眼掃出火來,霎地捉住阮梨容手臂,道:“想不想看我的真容?”


    阮梨容搖頭,見苻錦眼有嘲弄不甘之意,心內苦澀,低聲道:“他走過那麽多地方,見過的女人不少,遠的不說,羽衣活潑可愛,容貌比我美,性情更比我好,家世也遠在我之上。”


    苻錦被擊敗了,鬆了阮梨容的手,怔忡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可是,我的容貌比陶羽衣更勝一籌,而且,陶羽衣不過商戶女兒,我……我卻是皇上的嫡親妹子太後的親生女兒。”


    她竟是位公主!阮梨容身軀一震,定定看苻錦,好半晌,長歎了一聲,轉身上轎。


    沈墨然走了許多日,苻錦沒精打采,無聊之餘便潛入甄府,扮成甄府下人到處晃蕩,幾日下來,越發覺得甄府暗流洶湧,不是商戶人家應有的景象,本來要到縣衙找聶德和刺探的,給阮梨容這一打岔,心情鬱悶,不進縣衙了,轉身回了沈家。


    沈墨然聽苻錦說了甄家的異常,他不知朝堂中還有前朝太子餘孽一說,隻以為甄崇望要背地裏對付阮家,阮莫儒傳話說阮家扇隻要聶梅貞無事便無妨,他也便放了心。


    修七和聶遠臻隻是暗中關注著苻錦,怕這位公主脾氣大性情彪悍,不敢現身相見。他本來覺得沈墨然不是暗中活動的逆黨了,可誰知一個線報,又打翻了他的推斷。


    聶遠臻和聶德和爭執無果,喘著粗氣回房,修七在房中等著他。


    “我得到消息,沈墨然在北地大量收購糧食,然後運到南方各處販賣。”


    “是不是南北米價有差距,他倒賣了賺差價?”聶遠臻問道。


    “表麵上看來是這樣,可是,他買進賣出的數量實在龐大。”


    “你是說,他明是販賣糧食,實則是暗中屯糧?”聶遠臻麵色微變。


    “正是。”


    “這隻是猜測,不能做為證據。”聶遠臻搖頭。


    “我查到一些當年沈墨然出生時沈家的事,蛛絲馬跡看來,沈墨然並不是沈千山的親生兒子。”


    沈墨然真是前朝太子遺腹子?聶遠臻看修七:“證據呢?”


    “沈墨然是沈馬氏嫁進沈家兩年後生的,在他出生之前,沈馬氏落過一次胎,當時處死了一個通房,一個失蹤,沈馬氏發火,賣掉了八個服侍的下人。”


    “這是妻妾之間爭寵,和沈墨然的身世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關係大著,沈馬氏把沈府裏的老人處置完了,都買了新人,方便她暗中行事,沈墨然出生一年後,沈府的下人又有一次很大的變動,據說是沈墨然突發急病,差點死了,沈馬氏嫌服侍的人不盡心,又賣掉了幾個下人。”


    “僅是推測還不夠。”聶遠臻掙紮著,道:“沈馬氏沒有理由接受前朝太子遺腹子,沈墨然的生日,比太子遺腹子的預產期遲了一個月。”


    “相差隻一個月,沈千山頭胎得子,沒有發現也不是不可能,且,若是她不知抱來的是前朝太子餘孽呢?我找到沈千山失蹤的那個通房,她是偷偷逃走的,她說,沈馬氏當年根本沒有落胎,她假借落胎之名處死那個通房的。”


    “如此說來,是沈馬氏沒有害喜假裝害喜又假落胎,借此處置沈千山的身邊人,她可能無法懷胎生子,那沈麗妍?”


    “沈麗妍應該也不是沈馬氏的女兒,瞞天過海的招數抱回來的。要證實這一點很容易,女人是否生育過,宮裏的嬤嬤驗身就能驗出來,而且沈馬氏是否無法懷胎,大夫也能診斷出來。”


    聶遠臻愣忡了片刻,道:“別請市井大夫,飛鴿傳書,請皇上派經驗豐富的嬤嬤和太醫來。”


    修七點頭,看看聶遠臻,擠擠眼睛,道:“太醫來了,可以順便給你的梨容診脈。”


    “診什麽脈?扯淡。”聶遠臻沉下臉,拂袖離開。


    “風影,我是認真的。”修七扯住聶遠臻,正式道:“風影,你若是不想放棄阮梨容,這是個機會,太醫來了,讓太醫替阮梨容診脈,我事先囑咐一下。”


    聶遠臻呆住,看著修七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請太醫給梨容診脈,不管梨容是否能懷胎,跟我爹說的,都是能懷胎,成親之後,縱是無喜,木已成舟,我爹也不會逼我休妻的。”


    “正是。”修七鄭重地點頭。


    聶遠臻進了後院,聶梅貞正在勸說聶德和。


    “爹,梨容還沒和哥成親,焉知不能懷胎,你這樣草率決定,豈不是誤了我哥和梨容?”


    “正因為尚未成親,此時退親,梨容還是清白之身,可以另嫁他人。”聶德和悲傷不已,道:“你哥不能體諒爹的一片苦心,你也不能理解嗎?聶家若是絕後,他日九泉之下,爹有何麵目見你們的娘和聶家的列祖列宗?”


    聶遠臻在聶德和身邊坐下,“爹,大夫的話未必可信,不日有太醫到香檀來,到時由太醫給梨容診斷一下。”


    “也好。”聶德和點頭,“梨容是個好姑娘,爹也不舍得這門親事。”


    聶梅貞還不知聶遠臻是暗衛,正想問太醫怎麽會到香檀來,婆子匆匆走進來,未及稟報,甄崇望進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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