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鼓動蘭釭灺。睡也還醒,醉也還醒:忽聽孤鴻三兩聲。


    人生隻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坐連江點點萍。”


    ————《采桑子》


    這首詞突兀地出現在報紙上,頂替了《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位置,令許多人不解。


    細細讀來,意境深遠,文辭優美,確實是一首佳作。大家知張斯是“華夏第一詩人”,不過也僅限於現代詩,除那句“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並沒有其它古體詩詞作品。不知怎麽忽然來了興致,玩起這個了。


    此詞甫出,引起了小範圍的震動。


    專業人士紛紛讚揚,說是“近代以來一朵奇葩”,精致可愛,嫵媚動人。倒是民眾的反應一般,似乎不以為意。這也可以理解,雖說詩詞之作,重感覺而不重分析,但背景暌隔,許多古典東西讀來已經不會感同身受。


    並且,以普通讀者的修養,並不能判斷其中的善惡,不過是讀著順口罷了。對於專家的話,也隻隨便聽聽,知道是首好詞,至於好在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蝶戀花》


    一連數首,按日登載。


    以清新高遠的格調,獨樹一幟,贏得一些古詩詞愛好者的喜愛。尤其“人生隻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坐連江點點萍”一句,備受讚譽,即便在普通讀者間,也多有傳頌,可見寫的確實好。


    至於“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一句,閱來並不驚豔,卻令人知曉了標題由來。專欄頂端,寫著“人間詞”三字,簡潔素雅,十分好聽。若是前世的讀者,見了這個標題,不免要“哦”上一聲,恍然大悟了。


    這是一代國學大師,王靜安先生的作品,為清末詞林諸人推崇,學者周縱策曾評“往往以沉重之心情,不得已之筆墨,透露宇宙悠悠、人生飄忽、悲歡無據之意境,亦即無可免之悲劇”,可謂開一時風氣。


    本就是第一流的詩作,放在這個時代就更沒有能匹敵的人了。故而專業人士,與一些詩才愛好者見了,會驚喜不已。也隻有他們,才能看出其中的價值。


    張斯倒並不在意,現代人寫古詩詞,說來還是挺奇怪的。


    時代已經過去了,沒有栽培它的土壤,民眾不可能如何喜歡。他也不曾想過,憑此再掀起什麽風潮。將這些詩詞拿出來,說來並非為了文學上的成就,而是為了替《桃源報》的學術月刊開路。


    張倩依曾對他說過,因為報刊沒有重要學者坐鎮,號召力有限,恐難以持久。


    他自己現在是大神,在通俗文學,評論界,詩歌界都算是了不起的人物。故而《桃源報》成為通俗文學,自由評論者的聖地,影響越來越大。為了方便管理,他將報刊分作了幾份,歸屬不同板塊。


    主報以登載新聞與通俗文學為重,評論則單獨摘出,成了一《自由中國》副刊。繼承前世雷震先生所辦報刊原名,一是為向前者致敬,二是比較貼合用意。憑著公正客觀的言論,嚴肅深刻的解析,贏得了天下人的讚賞,就算不讀報的人,提起這一副刊,也會豎起大拇指。


    張斯與幾位主筆的評論,觀眾如堵,獲得許多擁躉。尤其張斯,每次發文,均會造成不小的影響,坊間已有人稱他為“亞洲第一健筆”。幾位的文章,也常被大洋彼岸的政府摘錄,成為國務院的內參,從另一角度證明了副刊的價值。


    至於一些零星文章,消遣玩意,則在另一份周刊上。綜合了輿論八卦,明星秘事諸多內容,匯合成一爐。格調雖然不高,銷售量卻極大,自發行一來,數據一再攀升,已成為《桃源報》最賺錢的部分。


    《桃源報》的整個係統已經齊全,各方麵都有涉及。


    現在,他需要做一些利在長久的事,不以眼下狀況為轉移,不將盈利與否放心上。全名《明報月刊》,以“開明世人”為宗旨,至於它的原名出處,隻有張斯一人知曉。登載的全為學術相關的文章,或是論述,或是采訪,或是其它種種。


    他已經聯係國內的學者,更派人去海外約稿,為月刊開辦做準備。到時候,東西方的最新學術成果將在此處匯合。盡管普通民眾不愛看,發行量也極低,基本會處於賠錢的狀態。但長此以往,一定能產生影響,對於華夏學術的進步,貢獻特別的力量。


    《人間詞》正是在為這些做準備。


    許多人不免要奇怪,這明明是文學上的成就,與學術何幹?


    首先,張斯喜愛靜安先生的詩詞,一直就想拿出來;第二,他需要一個噱頭,以吸引目光,寫古體詩詞就很不錯;第三,這些詩詞後麵,還有一本前世聞名天下的小書《人間詞話》,這才是重中之重。


    幾日之後,《人間詞話》按部就班地出現,刊載在了《明報月刊》第一期上。


    “一,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二,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文章發布的時候,是靜悄悄的。


    讀者看的時候,也是靜悄悄的。


    數日之後,大家才回過味來,拍案叫絕。由於張倩依做了許多功夫,海外的許多學者,都得以目睹此篇,引起了極大的騷動。一時之間,風起雲湧,學術界的目光霎時被牽引了過來,激動地盯著《明報月刊》。


    張斯的預想,終於實現了。


    欲引起學術界的注意,可供選擇的書目原有很多。但許多與他目下的狀況,沒有多少關聯,很容易引起別人的疑惑。好在他是“華夏第一詩人”,改變風格,寫古體詩詞,似乎頗能說的過去。


    有了《人間詞》的過渡,可以順利地拿出《人間詞話》。而兩者也是一體而生,內中聯係很緊密。因為靜安先生詞作的成就在境界的開拓上,而境界也正是《人間詞話》所著力強調的,所以它們形成了相互印證的關係。


    學者將兩者對照著看,就更容易理解了。


    一位寶島的學者說:“張先生的作品出現,樹立了一個新的美學標準,從今而後,這本書被引用的頻率一定極高。而研究華夏古代詞作,這將是繞不過去的參考資料!”


    《人間詞話》是本小書,薄薄的十數頁紙而已。


    但它卻是實實在在的大著作,字字珠璣,看似隨意,實則蘊含了極深的思想。有人說過“王國維寥寥幾萬字的《人間詞話》和《紅樓夢評論》,比朱光潛洋洋百萬字的體係建樹在美學史上更有地位。”


    這其中或有可商榷的地方,但不可否認此書中透露出的驚人才華。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罔不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裏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


    待這“人生三大境界”的經典論述一出,天下皆驚,眾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張生曾經說過,自己修的是‘野狐禪’,功底欠缺,多有錯漏。許多人聽了,倒也有幾分相信,畢竟年齡所限,又無師友相互引發,確實不易練出真學問。


    但《人間詞話》一出,方知那不過是他自謙的說法。


    如這樣的東西,放在近代以來的諸多大師著作中,亦能熠熠生輝。同行的學者見了,說這是難得的‘才子書’,我不敢苟同。才氣縱橫自然是真的,更多的則是深厚的學問基礎,還有精深的學術思索……”


    這次的情況,與往日不同。


    無論是《射雕》,抑或《明朝》,都屬於通俗讀物。它們的轟動,總是在底層民眾間先傳染開,由下而上,引起學者的注意。此次不然,普通的讀者尚在雲裏霧裏的時候,學術界則仿佛經曆了一場地震,轟轟地難以止息。


    這冊小書的威力,出乎人的意料。


    盡管也有人說:“不該過於誇讚,盡管有許多創建性的提法,但《人間詞話》明顯隻是一般隨筆。言語隨意,不成體係,偶爾的論述令人眼前一亮……”


    這樣的說法,頗得到內陸一些人的讚同,他們對於張斯的年齡,始終有著莫名的排斥感。所以隻相信他的才華,卻不相信他的學問。而海外則已掀起波濤,經過了一陣又一陣激烈的討論,對張斯的稱呼,多了一個“華夏第一詞評家”,《人家詞話》則被奉為圭臬,以此為基礎,形成了新的評論流派,


    而張斯不知不覺中,成了一派的領袖,倒令他哭笑不得。


    “以傳統的詞話形式,古典的概念、術語、思維邏輯,將西方的哲學研究,自然地融入其中。雖僅幾萬字,而諸多創見,隨處可觀。尤其‘境界’一說,發前人之未發,令人耳目一新,自其詞中,則可得到實質性的驗證。


    以之統領全文,脈絡清晰,條條可見。不僅視之為原則,亦當作評判標準,以此論斷詩詞演變,詞人得失,作品優劣,格調高低,果然曆曆在目,伸手可得。《人間詞話》可近年最重要之著作,影響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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