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葉匡,張先生應該認識吧?”


    時間稍稍凝滯,張斯略微恍然,沒有答話,以沉默示意。老人身體不好,說話的時候,呼吸不很順暢,又不停咳嗽。邊上尚有人聲,似乎是服侍他的,不時遞些物件,或是給他輕輕拍打,以使他舒適些。


    張斯對葉肖蕾比較關心,又提起了這個話題。


    “她的父母離異,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此事他倒是知曉,曾聽葉肖蕾說起過。而葉匡已然入土,再提離異與否,並沒什麽意義。老人卻鄭重地說道:“阿匡為了那個賤人,與我斷絕關係……”聲音逐漸低沉,似有難言的悲痛,無法宣之於口。


    “他那麽善良的人,從小到大,都不曾傷過別人。反倒是救了許多人……咳咳……老天太過不公,偏讓我聽聞他的死訊……大概真是在懲罰我。”


    語氣中的痛楚,久久不散。


    張斯多少能理解一些,白發人送黑發人,原是世間最悲慘的事之一,沒有幾人能承受得住。他為之默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滿先生說……咳咳……我是混社會的,並非什麽好人,這輩子殺人放火,一樣不曾缺過。我不以此為豪,也並不感到羞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些不是我能選擇的。阿匡是好人,雖然有我這麽個混蛋父親,依然守著自己的原則。”


    老人講的疲憊,喘息了一會兒。


    “年紀一大,頭腦不清楚,難免囉嗦,竟然拿這些來煩先生。葉肖蕾是我孫女……咳咳……她住在那個賤人的地方,受了許多委屈。我原是有許多手段對付他們一家的,但那是蕾蕾的母親,我總該為她考慮些……免得長大了,要怨我的。”


    張斯握著電話,問道:“不知我能幫上什麽?”


    傳來老人難得的笑聲,肅穆而溫和地說道:“我派人去了李家幾趟,見著了蕾蕾,卻沒能將她帶出來……咳咳……她是個脾氣倔強的孩子,說你承諾過去找她……於是她要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現,不跟任何人走……”


    張斯心口忽然若錐刺貫穿,痛的厲害。


    他右手按在胸前,目中已半為濕潤。慚愧悔恨齊齊湧來,竟使他有些支撐不住,倚靠在了桌邊。對於葉肖蕾的承諾,言猶在耳,可他偏偏沒有做到!明明說自京城回來,定然去找她,卻一直拖到現在!


    小姑娘那淚雨梨花的模樣,尚還留在記憶中。


    她一直在等自己,自己卻差點將承諾忘卻!


    小孩子心中的事情,輕重緩急,自能排出一個順序。自己的話,在她心中大概是極為重要的,小姑娘又是如此相信自己,連爺爺都不見,也要等他,可是自己卻是個王八蛋……


    張斯緩緩吸了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說道:“明早,我便出發。”


    電話那邊很高興,老人說道:“多謝張先生了。”


    張斯苦笑著,不敢應下這聲謝。


    “我尚有其它事要拜托先生……咳咳……張先生喜愛蕾蕾,我很清楚,她在張家過的很滋潤,從沒有過的快樂。也請替我轉告,多謝令堂的善意與照料。我是垂危的人……大概是活不了幾日。”


    老人說的很從容,語氣並沒什麽變化,仿佛在說別人的生死。


    “她以後……也便沒什麽親人了,我這兒的環境很差,不適合她。至於她母親,我向來是不信任的……咳咳……所以……”


    張斯不待他說完,便接下了話:“我懂,請放心,交給我便是。”


    此言一出,雙方心裏均鬆了口氣。一者是托付有人,不必牽掛了;一者是得償所願,也守住道義了。說的時間稍長,老人累了,張斯很體諒,沒再多問,便掛了電話。循階上樓,心中有些亂糟糟的。


    對於老人,還有他的言語,張斯頗有些疑惑,但頗為信任。聽他幾句零碎的話語,似乎是家庭不睦,存有許多矛盾。自己此次出行,可能要插手別人的家事了,倒真挺麻煩的。但他沒的選,為了葉肖蕾,有些事必須要做。


    一想起那個小姑娘,他心裏便十分難受。


    恨不得立即飛過去,將她抱在懷裏,以後再也不放開。


    將母親與姐姐喊來,說明了原委,並告知了明日出發的時期。兩人頗為驚詫,張倩依皺著眉頭,說道:“莫名其妙的,都不識得是什麽人,可不敢隨便就去。”


    單雲清也說道:“對呀,聽著挺危險呢。”


    張斯好笑,說道:“我是去接蕾蕾回家,哪來的危險。再說了,我一個大男人,會怕什麽?劫財劫色的都沒有,保證傷不到分毫。”


    開了兩句玩笑,使得兩人心中疑慮消解不少。


    又安慰了一會兒,單雲清勉強點了頭。


    “要去多久?”張倩依問道。


    張斯沉吟,說道:“一去一回,沒什麽其它事情,大概也就三四日的光景。”


    與姐姐交代了一些事情,終於定了下來。他到房間內,又向馮軒軒說了一遍,免不了一番撫慰。至於張倩彤,大概已經睡下了,便沒有通知。


    第二日清晨,張斯早早起身,準備出發。


    意識尚有些模糊,洗漱完回來,飯菜已收拾停當。他看了看桌邊的單雲清,歎了口氣,說道:“媽,以後我若起的早,便在外麵吃了,你別忙碌。”


    他心裏明白,單雲清的作息與他相關,無論如何,都會比他早上一兩個小時。


    “年紀大了,又不需要那麽多睡眠。”單雲清替他擺好碗筷,笑著說道。


    張斯沒辦法,隻得默默坐下吃飯。


    “再過段時間,”她卷起圍裙,坐在旁邊,卻並不一起吃,說道:“你媳婦生完孩子,我便不管這些了。到時候,隻帶著小孫子,你的衣食自有人照料的。”麵上帶著慈祥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麽美事。


    張斯見她高興,心中也頗為舒服。


    吃完了飯,眾人也該起身了。


    他不願見著告別的場麵,收拾一下,匆匆去了車站。一班相熟的鄉人,還熱情地相問,以為他去接人呢。


    “張先生,這次來的是誰呀?”


    “酈清好久沒見著了。”


    “對了,您和雪倫的感情還好吧?”


    “……”


    聽著這關切的問候,張斯不禁苦笑。


    桃源現在是旅遊景點,許多人聽見那些傳說,都要來一看究竟。此外,它又是人文薈萃之地,來此的作家名人不少。一些重要的人物,來此交流或是講學的,都要張斯親自來迎接,所以車站周圍的人,對他的身影可謂熟悉異常。


    而雪倫與酈清與他親近,來的最多。


    桃源的民眾,也是有八卦精神的,聽了報紙上那麽多談論,對他們的關係也好奇的很。所以張斯現身的時候,常有人拿這個問他,不時還要調戲兩句。張斯卻解釋不清,隻好來個沉默是金,苦笑以對。


    “張先生。”身後傳來沉穩的聲音。


    張斯轉頭,不禁一愣。


    來人不認識,一身黑色的衣裝,整齊幹淨,腰杆挺直,卻並不惹眼。三十餘的年紀,看起來頗為精神,身上有股暴戾之氣,但說話的時候很溫和。尤其對著張斯,禮貌周到,甚而有些畢恭畢敬了。


    “你是……”張斯疑惑,看樣子並非書迷粉絲之類的,他猜不出對方是什麽意思。


    來人笑了笑,說道:“先生見過我,鄙人劉天水,去京城的前夕,我曾到您那兒拜訪過,還交談過幾句。”


    張斯“哦”了一聲,麵色恍然,說道:“對,你問了蕾蕾的事……”


    當出現這個記憶的時候,他又有了其它疑惑。


    劉天水見他的神色,心裏清楚,解釋道:“老板派我來的,也就是蕾蕾的祖父,葉老先生。您是第一次南去,找不清地點,我是特地給您領路的。”


    張斯點點頭,心裏卻有些不安。


    劉天水見狀,摸出了手機,打了個電話,接著把電話遞了過來。那邊傳來熟悉的咳嗽聲,微弱而費力:“張先生,麻煩您了,實在抱歉的很。”


    張斯說道:“不客氣,都是為了蕾蕾。”


    “嗯,天水是我的人,蕾蕾是認識的。他會安排好一切,張先生跟著他就行……咳咳……我本該親自拜訪的,可惜身體已經不能離床……”


    張斯打斷他的話,寬慰了幾句。


    交談之後,將電話還給對方。


    劉天水在前麵帶路,將他領到了車旁,內中坐著司機,也是一身黑衣。見張斯來了,忙走下來,替他開了車門。


    劉天水坐在司機身邊,轉頭看向張斯。


    張斯點點頭,他才說道:“出發吧。”


    車緩緩行駛,走上了大路,才逐漸加快。窗外景色飛掠,一閃而逝,看不真切。張斯一人坐在後麵,地方頗為寬敞,倚車身,使自己舒適些。


    “劉先生,我有一事好奇……”他皺著眉問道。


    劉天水轉頭,說道:“先生客氣了,喊我阿水就行。”


    沒在意這些細節,他繼續說道:“葉老既然知道蕾蕾在哪,為何不直接帶回來,卻要等著我來做呢?”


    劉天水聞言,頓了一下,歎息道:“這是老板對匡哥的承諾……”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令人不解,同時也使人好奇。劉天水不急著講述,反而笑著問道:“對了,張先生以為咱是幹什麽工作的?”


    張斯心裏能猜出一些,卻笑道:“看著像是政府人員。”


    前麵兩人聽得此話,知他說的有趣,都笑了笑。


    “單純政府人員還好,隻要不作安保就行……”劉天水開了句玩笑,揶揄他打保安的事,續道:“其實,我們是黑幫份子。”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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