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不算小,可同時接待一個親王和一個四品知府以及家眷,也從來沒有過,正經的大院子當然要讓給王爺,宛若一家住進了偏院,中間隔了一堵牆。


    雖說是偏院,也是兩進的院落,旁邊還挎著小跨院,地方倒算幹淨敞亮,宛若和承安住在小跨院裏,周映雪和宛如住在東廂房,蘇澈和王氏住在正房裏頭,倒也安置的分外妥當。


    安置好,那邊睿親王就差人來請,說那邊備了酒宴,請蘇澈過去吃酒,蘇澈大喜,素來聽說這睿親王不喜往來官員,故此剛才遇上了,心裏還有幾分忐忑,哪想到睿親王這麽給麵子。


    自然也知道是因為王氏的緣故,心裏更覺王氏這個妻子娶得不差,以前倒是自己糊塗,做的事差了。


    這半年來,蘇澈隔三差五便宿在王氏房裏,王氏也不知道怎的,倒是放下了以前的架子,閨房之樂魚水之歡,也漸漸和諧。


    蘇澈就越發瞧著王氏順眼起來,雖姿色不如映雪,可端莊處映雪卻遠遠不及,那種出身名門的雍容氣派,周映雪站在她身邊,自然而然就被比了下去,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上不得大台麵。


    論見識,兩人也差之甚遠,夫妻和順了,自然說話也不似以前那樣少,時常說些家常體己話兒,蘇澈發現嫡妻的見識真的不凡,以小見大,他這才知道古人原說的不差,娶妻當娶賢。


    明白過來,自然對王氏頗有好顏色,和周映雪越發遠了,先頭聽說她病了去瞧過幾次,周映雪拉著他一疊聲的埋怨,總說以前的那些事,難免引得蘇澈煩躁,久了,便更少去了。


    一來二去,蘇府裏的局麵竟隱約扭轉了過來,府裏上上下下都暗裏嘀咕,不過經了這一番,也算徹底明白了,蘇府的真正主母是誰,不是恃寵而驕的周映雪,而是名正言順的太太王氏。


    王氏接過丫頭遞過來的鬥篷,親自替丈夫披在身上,攏住了前麵的帶子,悄聲叮囑:


    “去了千萬少吃酒,也少說話,王爺雖自己說是親戚,畢竟咱們是臣子,吃多了酒,不防頭說了不妥當的話,可就不好了”


    蘇澈目光閃了閃,攥住她的手笑了:


    “我多大的人了,還值當夫人如此叮嚀囑咐”


    王氏抽回手,見丫頭都退了出去,才白了他一眼:


    “即是知道,便要更小心些,王爺是體恤下情,咱們若是托大,可白惹了笑話去。”


    蘇澈點頭:


    “這些我省的,太太盡管寬心吧,你這兩日身子不爽,一會兒記得吃藥。”


    說著,撩開簾子走了出去,王氏不禁抿抿嘴展開一絲笑意,王嬤嬤進屋來笑道:


    “如今我瞅著老爺竟是變了個人似的,有時我便疑惑,可是換了一副心腸不成,怎的如今這般知冷著熱起來”


    王氏麵上一紅,嬤嬤收拾了炕桌上的東西道:


    “太太別不當回事,既是老爺回轉過來,您可得想法子拉住老爺的腳,別讓周氏再得了機會去。”


    王氏臉色微沉:


    “她若是從此安分了,咱們就這麽過下去也無不可,若是再出幺蛾子,我便真容不得她了。”


    王嬤嬤歎口氣:


    “舊年在家時,老太太就說,別瞧著冰玉丫頭平常跟個霸王似的,這心啊!比誰都軟,可是說準了太太的”


    王氏輕輕歎口氣: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就當為我的宛若積德了,我如今可也沒別的盼頭,就盼著我的宛若能一輩子安安穩穩的,奶娘你過去瞧瞧宛若,讓下麵熬一盞熱熱的薑湯,讓她吃下去,今兒在馬車上睡了好大一覺,小人家身子弱,恐著了風涼。”


    奶娘應了一聲,腳步抬起,剛走到門邊,就聽王氏道:


    “讓承安也吃一盞。”


    奶娘心裏知道,別瞧著平常太太對承安少爺甚為冷淡,其實那心裏的疙瘩早就解了大半,加上承安少爺和二姑娘親厚,便看的更重些,有時候奶娘就歎:


    “可惜啊!不是太太肚子裏出來的。”


    穿過側麵的小門,就進了小跨院,剛走到窗戶跟兒底下,就聽見裏麵二姑娘的聲音:


    “承安,你說睿親王長的怎麽樣?帶兵的人,想來一定不是文弱書生樣兒的吧!”


    承安抿抿嘴,擺弄著炕桌上各種樣式的木頭塊,這也是宛若想出來,特特畫了樣子,讓管家找了木匠做的,當初做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幹什麽用,宛若卻頗不屑的撇撇嘴說:


    “做出來就知道了”


    做好了,拿過來,他看著她靈巧手指擺弄著,不一會兒工夫就擺出一個高高的房子,驚愕的嘴都合不上。


    一直知道宛若聰明,鬼心思多,花樣百出,可一樣一樣的展現在他麵前,承安每每覺得眼花繚亂,在他心裏,他的若若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人。


    不用怎麽學,就能和方先生抬杠,而且引經據典頗有章法,字寫的不是很好,因為性子憊懶,不過為了糊弄爹,她每天也會盡量抽出一個時辰來寫大字,而且臨摹他的字。


    一開始,承安還不明白她的企圖,後來他才知道,因為兩人的字越來越像,他幫著她作功課,能輕易騙過爹爹和先生,這才是她的目的。


    她真的沒什麽耐心,彈出的曲子總會錯幾個音,可興致來的時,會彈一段陌生的曲子,他從來沒學過,沒聽過的曲子,卻異常好聽。


    她懂得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有時候,承安會懷疑她怎麽知道這麽多,記得她搭建起來的那個高高的房子,方方正正,有數層之高,沒有廊柱院子,就是一層層的樓閣。


    承安當時問她:


    “這是什麽?”


    宛若瞬間打散,含糊的說:


    “不知道”


    可是承安篤定,她肯定見過那樣的房子,因為她的目光那麽奇怪,仿佛回憶,仿佛向往:


    “若若,進京後,我讓爹爹請個武師回來,教我弓馬騎射如何?”


    宛若心裏正yy睿親王,忽然聽見承安說了這麽句,不禁微楞,抬起頭來掃了他兩眼,就這副小身板能練武嗎?再說,他書讀的這麽好,讓宛若時常有破罐子破摔的衝動。


    自己一個上了那麽多年學的知識分子,有時候還不如一個七歲大的孩子,那種挫折感,常人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天才型的兒童,卻要去學武,豈不可笑。


    宛若搖搖頭:


    “你就好好念你的書是正經,將來考個狀元光宗耀祖,學武幹嘛?”


    承安看著她低聲道:


    “那你怎麽總提睿親王?”


    宛若撓撓頭:


    “這是一種對英雄的本能崇拜和好奇,知不知道?”


    “本能是什麽?”


    承安發揮他一向不懂就問的原則,宛若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又說出不該說的詞兒了,和這小子混的太熟,熟了,宛若有時候就會不自覺露出點馬腳來。


    偏這小子是個喜歡較真的,什麽不懂就非得問,每次惹得宛若絞盡腦汁去解釋,解釋不通,就非常不講理的耍賴。


    這時候聽他又刨根問底,不禁白了他一眼:


    “不知道,不許問”


    撲哧一聲,王嬤嬤笑了起來,走進屋道:


    “可是前日老爺還誇二姑娘說,眼瞅著大了,都知道照顧弟弟,讓著弟弟了,今兒我瞧著,倒像反過來一樣。”


    承安略笑了笑,歪頭看著宛若,宛若嘿嘿一笑,一疊聲的招呼:


    “春梅給媽媽倒滾滾的茶來,外頭今日極冷的”


    春梅掀開簾子進來,親手捧上香茶,又讓小丫頭搬了個杌凳放在下首,王嬤嬤接過茶坐下道:


    “太太讓我過來瞧瞧你們姐倆兒,怕你們白日在車裏著了涼,讓熬了薑湯吃下去。”


    春梅忙道:


    “奶娘也是怕主子著涼,已經吩咐下去了,等會兒睡前再吃,吃了睡下也暖和”


    王嬤嬤點點頭,瞅了眼窗戶外頭歎道:


    “今兒一早還是好晴的天,誰想晚半晌就陰了,可別落雪,落了雪,明兒可走不了了,耽擱在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怎生好,得了,既是吩咐了,我便去了,那邊我還得讓人預備下醒酒湯,也不知道爺可吃了多少酒回來。”


    承安和宛若送著王嬤嬤出去,才又回炕頭坐下,姐倆說了會子話,宛若便困得不行了,這管驛的炕,燒的倒是熱,索性把被褥都鋪在這邊炕上,睡在這裏,比裏麵暖和的多。


    承安一見,便讓春香把他的鋪蓋也搬進來,說就躺在宛若身邊,不用挪動了,省的麻煩,宛若也懶得理他,反正一個七歲的小屁孩,再說還是嫡親的弟弟。


    奶娘和春梅略遲疑,琢磨著來的時候短,那邊的炕卻沒來得及燒,冷炕寒寢的,真怕病了,索性就應了。


    服侍姐倆兒吃下薑湯便睡了,一夜裏就聽見窗外北風凜冽。


    一早宛若還睡得呼呼的,就感覺鼻子一陣陣麻癢,撐不住打個噴嚏,睜開眼就見眼前俊秀的小臉,承安用自己的發尾,搔她的鼻尖,見她醒了才道:


    “若若快起來,外頭落雪了”


    宛若揉揉眼睛,側頭瞅了一眼外頭,映著窗戶紙透進來,白茫茫的亮光,春梅領著丫頭端了熱水進來:


    “可是讓王嬤嬤說中了,昨個半夜就落了雪,真是不小,晨起我出去的時候,足足有半尺厚呢,這會兒還沒停,今兒咱們可真走不了了,說不得要耽擱幾日,等官道上的雪融了,才好走動。”


    宛若一聽,一骨碌爬起來:


    “快,快,承安,咱們趕緊收拾好了,去院子裏堆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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