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藍的天幕上,白色和黑色的雲絮相錯湧動,從地平線上緩緩移過畫麵,


    陽沉沉墜下半輪,血紅的另一一半給大地帶來蒼茫的暮色。黃海沉緩ng濤聲,發出嗚咽的泣聲,而泣聲又那麽悲壯、深沉,含著艱辛和歡樂的情義低吟逐漸轉為合唱,擴散到了廣袤無垠的西海岸。


    國民黨東北軍五十軍的營北門,古老的城樓秋風蕭瑟,暮鴉歸巢。牆上的堞垛旁,幾個號兵在練號,蒼涼低沉的長音,傳出很遠,在黃昏的上空顫動、回旋。


    門外,兩個佩戴五十七軍臂章的士兵,衣著單薄地端著槍,在城門洞口站崗。


    一群心情壓抑、腳步沉重的士兵,用門扇、竹床著幾具士兵的屍體,走出城門洞,向北郊走去。一具屍體沒有僵硬的左腿,伸在單架外不停地自己動著,看來他還沒有斷氣。


    北門外荒地上,新墳累累,令人觸目驚心。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墳頭前,插著各式各樣的木頭,用各種字體寫著巳故士兵的軍階,姓名……


    大門兩邊,站崗士兵甲目送著抬屍的行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喂,記著數了嗎?咱倆站這班崗,已經抬出三十三個了!


    站崗士兵小王傷感地:“唉!又一個排沒了,說不定哪天,你我也得到北坡去排隊!”說著流下了淚水。


    站崗士兵大李同病相憐地:“看來,咱們這輩子再也回不到東北老家,要在蘇魯邊上做異鄉鬼了”


    “媽呀,這個還沒有死,就要被活埋?!”


    “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他們已經埋好幾個了,光我看到的就不止三個。”


    “這……”


    大河邊,一匹棗紅騮馬的皮鞍上,端坐著一個麵容自皙、戎裝整飭、佩著中將領章的五十七這軍一一一師長常恩多。


    常恩多早在三個多月前的一九三九年五月,同魯東南特委書記高克亭秘密會見,商討了雙方互通情報、互相支持、共同抗日等問題,常恩多反對國民黨“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動政策,擁護*他媽的聯合抗日主張,並派王維平、華誠一、張更平到一一一師工作,並建立了該師地下工委。


    本月,魯東南特委應一一一師及許樹聲保安旅馬耀倫營、楊華魂營黨組織要求,決定由李靄吾、李爭帶二十八多人去一一一師,喬誌一帶七八人去馬耀倫營,另有四五人去楊華魂營開展工作。


    此時,浴著晚霞,沿著河邊的小路,緩步而行,一雙睿智的眼睛閃爍著憂慮,渴求的光芒。常師長在一棵大樹下勒住馬韁,舉日期梅江對岸遠處;遙望。那邊,晚霞把天際映得一片火紅。那邊就是抗日根據地。他望著,憂鬱的目光裏閃溢出深,深的思戀之情。


    抖了下韁繩,拍馬正要前走,突然身後傳來一呼喊:“恩多兄!”


    常恩多勒馬回頭,舉目望去。隻見一個魁梧偉岸,佩著少將領章的五十七軍軍官萬毅,牽著一匹高頭大馬向他走來。常師長滾鞍下馬,走向萬毅身邊:“萬老弟,你剛當了旅長不忙麽?怎麽也到河邊上來了?”


    萬毅舉起馬鞭,照路邊一棵大樹就是一鞭子:“出來遛遛馬,散散心,恩多兄,你呢?”


    “彼此彼此!”常師長做了一個手勢。兩人放聲地相視大笑,各自牽著馬,並肩前行。常恩多笑逐顏開地,“萬弟,你對咱五十七軍目前的處境如何看?”


    萬毅突地停住,憂心忡忡地說道:“四個字:四麵楚歌!”


    常恩多:“有這麽嚴重嗎?”


    萬毅冷冷一笑,沒有吱聲。


    常恩多:“現是開飯的時間,咱們下去看看?”


    “好,好吧!”二人同時上馬,向一個連隊走去。


    這時,各處官兵正在開飯,士兵們邊吃邊罵,端在他們裏的是發黴的地地瓜幹和臭蘿卜頭,蒼蠅蚊蟲成群地圍著他們飛舞亂叫。一位打罷子的士兵躺在地下啼哭,一個小個子士兵端著黴地瓜幹臭蘿卜頭正在給他喂。他艱難地咽了兩口,推開飯碗搖了搖頭。


    一邊的一個大個子士兵氣憤地把飯碗往地下一放,罵了起來:“他媽的,咱東北五十七路軍從北方調到這蘇北魯南,吃的是黴地瓜幹,就的是臭蘿卜頭,在這傳染病流行旺季,我看不被敵人打死也得病死餓死……”


    一個疤瘌眼小兵:“哎,我看你這話像叫八路軍給**了!”


    大個子氣急敗壞地大罵道:“**你媽個x?報告蔣光頭老祖宗呀!看能不能賞你二兩大糞吃!”


    眾士兵哄的一聲大笑起來。


    “你……”疤瘌眼惱羞成怒,一把抓住大個子的衣襟,“你宣傳**,走,找旅長去!”


    “去你的媽個x,快給老子死一邊去!”大個子士兵憑借力氣大,一把將疤瘌眼摔出丈把遠。


    眾士兵喝彩:“好,好!再來一個!”


    疤瘌眼爬起又撲了上來,兩人扭作一團。


    “都給我住手,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快給我起來,每人給我到操場上跑十圈。”萬毅馬鞭一指說。


    “旅長,饒了我們吧,下次不敢了!”疤瘌眼跪下告饒。


    萬毅生氣地:“不行,誰再求饒就再加十圈!”


    常恩多看了一下碗裏的黴地瓜幹,就向萬毅求情地說:“叫他們跑兩圈吧!”


    “好,看在常師長的份上,就跑兩圈好了。下次再打架的話就跑十八圈,把這次欠著的八圈也一並補了。”


    “是!”二人異口同聲。說完就跑了出去。


    “走我們再到醫院看看。”


    “好吧。”


    常恩多和萬毅二人來到醫院,呈現在眼前的是:床上、地上擠滿了病人,發瘧疾的在哆嗦,拉痢疾的拉得直不起腰。病區到處是隔離的警告牌。那些快死的病人在床上蹬腿哭嚎,慘不忍睹,廁所門前,幾個拉痢疾的士兵提著褲子在爭吵廝打鬧。萬毅流著眼淚向一邊去走去。


    常恩多眨眨眼,帶著哭腔:“萬弟,要堅強起來呀!”說著也跟著出去。


    二人邊說邊走來到了城門口,隻見不遠處有兩個土兵,正抬著一具“屍體”護出城。門板上“屍體”的頭轉動了一下,發出一聲輕微的哭喊聲。


    抬後麵的李大大吃一驚,叫喊起來:“王三,你看,小張還活著呢!”


    二人放門板,仔細查看。


    “幹什麽,幹什麽?怎麽放下了!”一個歪嘴的少尉軍官匆忙趕上前來,訓斥地,“還不快抬走!”王三一個立正:“報告,這小子沒死,還有氣……”


    “胡說!”歪嘴兩眼一瞪,“花名冊上已經注銷他了!快抬走!”


    站崗的士兵甲對小王伸了伸舌頭:“我的媽,又要埋活人了呀……”


    不遠處的常恩多和萬毅好奇地跟隨著。


    墳地裏,李大和王三把“屍首”放下後,按照歪嘴的命令有氣無力地用鐵鍁挖掘著一個淺淺的土坑。


    歪嘴急躁地催促:“快,快給老子挖!”


    李大挖著、挖著,突然扔下鐵鍁,跨出淺坑,抱頭,蹲在地下失聲大哭地:“長官,咱們不能做這傷天害理的事啊!”


    歪嘴怒氣衝衝地趕過來,狠狠地踢了李大一腳:“媽個x,什麽叫傷天害理!他反正活不成了,給他來個‘安樂死’不是很好嗎?”


    王三也跨出土坑,撲撲通跪下央告:“長官,發善心吧,說不定他還能活……”


    “是呀!”李大擦著眼淚,“長官:你就這麽安心哪!”


    歪嘴不耐煩地:“放屁!你們就不怕連長皮帶!快!快幹!”說完,他一腳將病號小張踹下土坑。


    小張滾落坑裏,無力地掙紮、微弱地哭喊著……


    李大撲到坑裏,大聲哭喊:“小張子,小張子……


    歪嘴抓起鐵鍁,遞給王三:“別管他,一起埋,李大的那份軍餉給你三分之一!”


    “長官,長官!”王三不肯接鐵鍁,跺著腳喊,“不能這麽幹嗬!我不會圖財害命,我不要軍餉!”


    歪嘴一時性急,掄起鍁柄,沒頭沒腦地向王三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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