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語白回到了天虞,第一時間到了自己的小院。


    垂絲海棠依然盛放著,地上鋪滿了白色的拇指大的花瓣,積得已經有些厚了。


    她裏裏外外找了一圈,卻不見賀長風的蹤影。她想了片刻,掃開了海棠花瓣,按著記憶,拿著小鏟子將樹下埋著的玉棠釀全部都挖了出來。


    賀長風每五年釀一次酒,一次五百壇。這株海棠本身就十分奇怪,釀下的酒僅一年的工夫就能釀出十年以上的效果。這兩百壇的酒,差不多夠賀長風喝上五年。


    他每天喝的玉棠釀都不多,甚至還兌了泉水喝,但每次都能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若不是他隻是散去了修為,身體的根基還在,恐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遍了。


    如今她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挖出了一百來壇的酒,全部都撒到了海棠樹的樹根下,將土壤浸透,整個院子裏都飄著濃烈的酒香。然後肖語白坐到了賀長風經常坐的搖椅上,靠上了靠背閉上了眼睛。


    這一年來,她隨著鍾離元和在千島秘境中探尋寶物,不僅僅是出入了從前各大門派的所在,甚至還找到了兩處神仙洞府,見識到了許多東西。可她一樣都不感興趣,她的工作是打下手,目的是得到恢複賀長風修為的方法。


    一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與鍾離元和臨別的時候,鍾離元和給了她一隻手杖還有一隻短笛。


    手杖的長度隻到她的腰部,款式上來看頗為類似於凡人年老之後用來支撐身體的那種。但這東西是鍾離元和從海底的一座藏寶庫中搜羅出來的,作用自然不可能僅僅是支撐身體。手杖通體呈青色,一節一節仿若竹子一般,頂端是一塊類似於骨頭的圓潤石頭,用途鍾離元和也沒有告訴她,隻是將它和短笛一起塞給了她。


    而這短笛,便是用來恢複賀長風修為的道具了。(.)


    此笛名為喚魂笛,是鬼道的寶物。鍾離元和給她解釋了一下賀長風失去修為的原因。是因為他和鬼道之人做了交易,這交易便是從他的七魄中各提取出兩成來,換鬼道之人用秘法來延長肖語白兄長的生命。


    肖語白的兄長名為肖落平,是賀長風唯一收在門下的弟子。


    可是那個接受委托的鬼道之人失敗了。失敗得非常徹底。不但沒能將肖落平的生命延長,反倒是受了反噬,幾乎垂死。這時候那人將主意打到了賀長風先前給他的七魄上,在吸收了賀長風的七魄和修為之後,他得以存活,而賀長風痛失愛徒,也沒有興致再和那個鬼道之人追究什麽,黯然帶著肖落平的屍體回到了天虞。


    賀長風院中的那棵海棠樹最早便是肖落平種下的,就在他最初來到天虞的時候。而肖落平死去之後,賀長風便將他埋在了海棠樹下。後來不知是出於什麽緣由。海棠樹和肖落平的屍身長到了一起,大抵是吸收了他體內殘存的靈氣,長得愈發高大繁茂。


    終於,某一年開始,那棵垂絲海棠便是一年四季滿樹的花朵。而也就是那時候開始。賀長風開始酗酒。


    隔年,肖語白以十二歲的年齡,通過了內門弟子的測試,拜入了賀長風的門下。


    肖語白出身在離天虞山脈數百裏外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鎮子,家裏頭並不太寬裕。而肖落平自小便是個有主意的人,知道蝸居在一個小小的鎮子肯定不會有多大的出息,便自己收拾了行囊。隻帶了一點點的銀錢便獨身上路。


    這也是他運氣足夠好,一個七八歲的少年獨自在街頭晃蕩,居然沒碰上人販子,反倒是碰上了天虞派出來做任務的弟子。那弟子看他也是有緣,便把他帶上了山,卻沒曾想這孩子的根骨居然如此之好。跳過了外門弟子的選拔,直接拜到了賀長風的名下。


    賀長風並不是世尊最優秀的弟子,但頭腦精明,做事條理也很強,雖然修為上稍稍弱了一些。但在謀略方麵的長處卻足以讓他跨入世尊最喜歡的弟子的行列。若不是他失去了修為,又終日酗酒,恐怕天虞六小峰首座的位置便要重新洗一次牌了。


    肖語白是在她兄長走了之後才被生出來的,但她和肖落平並不是同一個母親,而隻是父親在外頭私通了一個寡婦生下來的。那個寡婦生她難產死了,這才被父親接到了家裏。


    母親是個懦弱但心善的女人,對自己的丈夫心中雖有不滿,但對肖語白卻很好。再加上兒子走後杳無音信,更是將大部分的愛都傾注到了家中唯一的一個孩子身上。


    當時天虞對弟子的管束還不算那麽嚴,賀長風在出山的時候帶上了肖落平,完成了任務之後經不住肖落平的懇求,將他帶回了家鄉。


    那時候肖落平已經離家十五年了,肖父在前年發了急病去世,肖母守著這麽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娃子過日子心中本就是別扭之至,找到媒婆,尋了個老實人便改嫁了,可改嫁的夫家卻不願意接受肖語白,肖語白便留在肖父留下來的小宅子裏獨自生活,肖母每個月都會給她些零花和米麵。


    而那時候的肖語白,才剛剛長到十歲,個子才到肖落平的腰。


    肖落平對自己這個妹妹的出現很是驚訝,但也很快接受了下來。畢竟有著一半相同的血脈,兩人很快熟絡起來,感情就和普通家庭一齊成長起來的親兄妹一般。肖落平尊重母親改嫁的選擇,但對這個妹妹卻是十分憐惜,哀求師父給她留下了不少銀兩,又足足住了小半個月,這才回了天虞。


    這小半個月是肖語白自母親改嫁後過得最好的日子,肖落平這麽一個幾乎是白撿來的大哥為她包辦了一切,洗衣、做飯、打掃,甚至是置辦衣物。原先肖語白身上的衣服都是母親的舊衣改的,她又是長個子的時候,往往隻是一年,衣服就已經不能穿了。


    肖落平給她買的那些衣服,是她這兩年來第一次穿上新的衣裳。


    可等肖落平走了之後,她就把那些衣服收進大箱子裏保存起來,又換回了舊衣裳。她生怕那些漂亮的衣裙沾上一點泥,劃上一點口子。


    自那以後,肖落平每半年都來看她一次,給她帶些有趣的小玩意,給她說些天虞上有趣的故事。賀長風似乎不太放心肖落平,每一次都是陪同著來的。


    這樣日夜盼著大哥來看她的日子,僅僅維持了兩年。


    肖落平再也沒來看她。


    有一日,她經過母親改嫁的那家門口,發現那裏掛上了白燈籠。她鼓起勇氣問了問母親改嫁的男人,這才知道她的母親在昨日夜裏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麽去世了。


    而再一追問,才知道是她在天虞的大哥出了事情,已經死了。


    十二歲的肖語白第一次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要上天虞去問個明白。她收拾了細軟,帶了些銀子便上了路。可她的運氣卻不如肖落平那麽好,路上遇到了人販子險些被拐賣,等逃出來的時候行李和銀子都已經沒了。她便一路流浪到了天虞山門下,靠著行乞勉強過了兩個月,直到山門開啟。


    她通過了測試,和肖落平一般,她的根骨還算不錯,順利完成了進入內門的測試。但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的是,她要求拜入那個已經喪失了渾身修為,終日醉酒不醒的賀長風的門下。


    在一個難得賀長風還算清醒的日子裏,她前去拜訪。賀長風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孩子是肖落平的妹妹,想也未想,便將她收入了門下。


    肖語白十二歲開始修煉,比起普遍在七八歲開始修煉的人晚了許多。而她近乎是沒有師父的,她自己翻閱了書冊,又請教了同輩年齡相仿的師兄師姐,才勉強跨入了修行的門檻。


    等她在賀長風半醉之際一點一點把肖落平的過往套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是將近三十歲了。


    夜幕降臨,賀長風從院子外頭走了進來,身上一點酒氣都沒有,步子也很是穩健。麵上須發依然有些散亂,但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這兩個月來魔族的動向十分詭異,賀長風也幾乎是時時都在韓昔的眼皮子底下。對於韓昔這個師妹他還很是忌憚的,雖然他的輩分比她大年齡比她長,但韓昔近日來的作風卻是十足的雷厲風行,在她麵前偷喝上一口酒能被叨叨上兩日,滿嘴的大道理,聽得他都幾乎不想再碰酒了。


    可他一進院子,卻聞到了前所未有濃鬱的酒香在院中飄散。


    等他一看院子地麵上這新翻出來的土和滿地的空酒壇子,心痛得幾乎就像是被活活挖出來了一般。


    賀長風二話沒說,連忙就撲向了空酒壇子,看看裏頭有沒有剩底的玉棠釀。


    肖語白被賀長風翻看酒壇子的動靜弄醒了,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帶著說不出的沉寂。她輕輕喚了一聲:“師父。”


    賀長風這才注意到了在搖椅上的肖語白,驀地回頭,一臉的痛心疾首。可肖語白卻沒有任何解釋,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短笛緩緩送到了嘴邊。


    ps:


    無比糾結無比緩慢的一章……我好恨卡文啊啊啊啊啊(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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