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指向了深夜兩點。


    周圍死一般的靜寂。世間萬物仿佛已悄然遠去,在這個偌大的星球上隻剩下尾關和慈貞兩個人。天空上,那橢圓形的月亮,依舊慈祥地俯瞰著人寰,散發出銀子般皎潔的清輝。


    慈貞大概說話說累了,她把頭垂在桌上,臉朝尾關,眼瞼合上,嘴角有一絲清水般的涎水流出來,拖拖拉拉逶迤桌上。


    慈貞完全把尾關當成了自己人。她不喬裝偽飾自己,以一種純天然的本真姿態和尾關交往。


    尾關發自內心感動著。他從床上拿過一床薄毯輕輕蓋在她身上。他怕驚醒這個疲憊的女人,希望她在睡眠裏找到真正的心靈放鬆。


    這個苦命的女人,她為什麽不回到自己的家鄉台灣去?為什麽要孤身一人生活在異國他鄉?


    她對那位托馬斯的感情,後來有什麽結果嗎?


    還有,她看來不是鬼魂,而是一個人,一個會思想、有感情的大活人。可是,為什麽她要害怕白晝,晝伏夜出,總是選擇在夜晚出現呢?


    她是一個流浪者,即使身上有些錢,怎麽能租得起這間房子呢?這間房子的麵積雖然不大,建築年代也比較久遠,但是,它位於黃金地段的新宿,交通方便,鬧中取靜,租金應該相當可觀,估計一個月沒有二十萬日元(折合人民幣12000元)是租不下來的。她的錢到底從何而來呢?


    這間房子的牆壁上有一個機關,連接著一條可以通往外麵的暗道,這又是這麽回事呢?這棟房子處處透露出神秘和古怪,究竟是個什麽地方?是居民住宅,還是公司、事務所所在地?


    慈貞為什麽要在深夜,打扮得性/感/妖/冶,主動拉扯男人和她一起喝酒?但是,接觸下來,她似乎又不是風塵女子。


    剛見麵時。就被她用鐵鎖鏈給綁了起來,以為她要謀財害命,但,其實。她隻是需要一個說話解悶的伴兒。


    這個謎一般的歡樂街,謎一般的建築物,謎一般的女人啊!


    尾關聽慈貞述說了兩個晚上的故事,憑自己的本能,感覺慈貞不是一個壞人,但是,謎團纏繞,百思不解。


    這時,“呼嚕嚕……”有鼾聲微微響起。慈貞睡態可掬,在這個隻見過兩次麵的陌生人麵前沉沉睡去。


    尾關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是離開這裏。回到父母的故鄉山梨,一邊耕田種地、打打零工,一邊將大蘭撫養成人呢?還是留在東京,像以前那樣,不停地找工作---工作---失業---再找工作。做一個城市打工仔、富裕國度裏的貧民、現實社會的邊緣人呢?他猶豫不決。


    猶豫不決,是他自小性格上的弱點。他永遠沒有自己的主見和看法,總是跟隨著命運的導向飄到這裏,浮到那裏。原本,他想在聽完故事後,和慈貞談談自己的事情,請她拿拿主意。替自己下個決斷的。可是,現在慈貞呼呼睡去,大概要到明天上午才會醒來。他腦子一片空白,陷入手忙腳亂之中。


    慈貞的故事還沒有講完,他對故事的結尾充滿了興趣,所以。他不打算馬上離開這裏。但是,一想起父母、大蘭還在焦急等待著他,心裏就有點著急。本來打算白天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的,沒想到睡了一整天,傍晚。慈貞來到後,忙於和她應酬,又把打電話這事給忘得幹幹淨淨,現在深更半夜的,更不適合打電話,不能把老人家吵醒,那太於心不忍了啊。


    尾關走到窗前,呆看了一會兒夜色。


    都說,東京是沒有夜色的。因為這個城市終日喧囂忙碌,它在二十四小時高速運轉,除了歌舞伎町一番街因為是歡樂街,到了晚上燈火輝煌以外,很多大公司集中地區,也是不折不扣的不夜城,人們在夜以繼日地拚命工作。


    燦爛的燈光把東京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高樓大廈遮蔽了天空的星星和月亮。東京是一座沒有夜色的城市,是一座浮華、悲哀的城市。


    由於睡了一個白天,他現在神清氣爽睡意全無。慈貞正在甜甜酣睡,自然不能打開電視收看節目。找遍整間屋子,沒有看到一本書、一張帶字的紙。尾關覺得無聊透頂,漫漫長夜不知如何打發。


    百無聊賴,鬼使神差之下,他決定去那條暗道看個究竟。


    他走到牆邊,尋找開關。


    看慈貞的時候,她是一下子就找到開關的,可是尾關找了半天卻總也找不到。他用肉眼上下左右觀察許久,沒看出牆上哪處有異樣。他就用兩隻手去摸,摸了好一陣,手心沾上牆粉都變白了,才被他摸到一個紐扣大小的開關。


    這個開關的設計、製作十分精巧,它的顏色和牆壁的顏色完全一樣,都是白色的,即使用放大鏡仔細查看,也隻不過是牆麵有點高低不平而已,如果不是曾經親眼看見慈貞打開過,誰也想象不到這裏還暗藏著機關。


    尾關再看一眼慈貞,她依然在呼呼大睡,全無知覺。於是,他下定決心,在按鈕上按了一下。“嘎吱嘎吱”,白色的牆壁在尾關眼前慢慢向兩邊打開,像極了某些反特電影裏的畫麵,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牆壁完全打開後,露出了那隻擺滿各種美酒的食品櫃。尾關猶豫一下後,猛吸一口氣,奮然低頭鑽了進去。


    裏麵黑咕隆咚,伸手不見五指,尾關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前騰挪,他的心髒在劇烈跳動。一怕聲音太響,會驚動慈貞,沒經過她同意就進來,也許會遭她一頓臭罵;二怕自己看不清腳下狀況,會摔一個狗爬,鼻青臉腫很難看。


    就這樣屏住呼吸,壓住心跳,尾關在裏麵一步一挪走了十幾步,漸漸眼睛適應過來,能模糊看清一些景物。這是一個夾層牆壁,呈長方形,寬約零點五米。長約四、五米。


    尾關想,一定有通向外麵的開關。他又在牆上上下左右亂摸一氣。這次運氣不錯,沒多久就被他找到了開關。“嘎吱嘎吱”外層的牆壁和剛才一樣被打開了,向兩旁慢慢敞開。


    尾關走出去一看。這裏是五樓盡頭,連接外牆的是一座自上而下的螺旋式鐵樓梯。


    出於消防法,每棟建築物除了備有電梯外,必須建一個樓梯。一般來說,不遇上地震和火災,使用樓梯的人很少。看一下這個樓梯就知道了,上麵布滿了灰塵、落葉和紙屑,一定很久沒有人使用了。樓梯的積塵上赫然印著幾個清晰的腳印,那一定是慈貞最晚留下的傑作。在轉角處,疊放著一些瓶瓶罐罐和幾摞書報雜誌。


    從這裏望過去。遠遠能看見歌舞伎町一番街高樓上霓虹燈的反射,隱隱有音樂聲傳入耳中。


    樓前的小道,空無一人,幹淨筆直,兩旁栽種著高大茂密的櫸樹。這就是尾關和慈貞初次相遇的地方。是他倆故事開始的場景。


    尾關一屁股坐在積滿灰塵的肮髒樓梯上,任晚風吹拂起他淩亂的鬢發,他凝望著腳下層層疊疊森林般密麻的樓房,心裏忽然變得如水一般寧靜。


    “廣和,你在這兒呀?發什麽呆呢?還不快進來,別著涼了。”慈貞不知什麽時候從夾層牆壁裏鑽了出來,她睡眼惺忪。眼睛布滿血絲。


    “姐,這個房子怎麽會有夾層牆壁呀?”尾關問慈貞。


    “嘿,你別看這是一棟老掉牙的房子,從前,可是東京最高檔時尚的樓房之一,住的都是高官顯貴。當時社會治安很不好。他們不敢把錢存入銀行,就把它們存放在夾層裏。”


    “姐,就衝這個地段,這裏的房租也不便宜吧?您說您是一個流浪者,前夫也沒有給您留下多少財產。您怎麽會有錢租得起這麽貴的房子呢?”尾關又問。


    “這不是我的房子,是我一個朋友的,他讓我替他照看。你瞧,這些瓶瓶罐罐和書報雜誌,都是我撿的,存放在這裏。”


    “您的故事雖然還沒有講完,但是,我知道您是一位作風正派的好女人。為什麽您要拉男人喝酒,並且,剛見到我時,要把我用鐵鎖鏈綁起來呢?”


    “因為我仇恨移情別戀的男子,我要替天行道給他們一點教訓。把你綁起來,是因為我畢竟是一個女人,不得不有防範意識。雖然我打架很厲害,一般男人不是我對手,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可是,您對您前夫的事,不是已經放下了嗎?”


    “對前夫的感情是放下了,但是,對移情別戀尋花問柳的男人,我還沒有放下。我要為天下受苦的女子出一口氣。。”


    “在我之前,您捕獲了很多男人嗎?”


    “慚愧啊!實話告訴你,不多。首先,這裏是居住區,遠離歌舞伎町一番街的中心區域,特意跑到這裏找女人喝酒的人寥寥無幾。其次,我年紀不輕了,對男人沒什麽魅力了。再次,一般男人就是再有色/心,也具備起碼的防範意識,要讓他們上鉤不容易。當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茫茫人海不乏傻瓜呀。”


    “我就是傻瓜之一吧?”


    “你難道沒聽說過‘傻人有傻福’這句話嗎?你傻了一下,但是交到了一位以心換心的好朋友。前天晚上,我突然無來由地感到寂寞,想抓個男人說說話,陪我一起喝喝酒,就撞上你啦。”


    “原來是這麽回事呀。看來我們也算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啦。”


    尾關和慈貞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的笑聲隨著徐徐晚風,被送出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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