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不停地奔跑,心中的恐懼洶湧的將她淹沒,幾乎將她溺死。她放聲尖叫卻發現根本聽不到任何出聲音,身體也似乎陷入了泥沼之中,一舉一動有著無限的壓力,讓她的行動愈發遲緩。


    兩張青白色的臉從她的背後漸漸靠近,是那兩個被她殺死的人。他們一個捂著流血的胸口,一個捂著被刺瞎的眼睛,揮舞著手中的大刀追在她的身後。新月跌倒在地,眼睜睜看著那兩個人麵目猙獰的越來越近,絕望的在心中呼救,乞求救星的出現。


    忽然,她看到了遠處出現了阿瑪額娘和哥哥的背影,他們三個人相攜離去,不曾給她一個眼神。她哭泣著在心中呼喊他們,卻沒能換來一個回眸,這時候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出現在她身邊——努達海。新月喜極而泣,迎接著他憐惜的目光,她伸出雙手,撲向他的懷裏。然而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冷漠,滿眼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後,挽起出現在他身後的雁姬的手,緩緩離去。


    新月怔愣的坐在地上,仰起頭眼睜睜的看著刀刃向著自己劈來。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稚嫩而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新月猛然驚醒,睜開眼就看到克善擔憂的臉龐近在咫尺。好幾秒鍾後她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又做噩夢了。自從殺了那兩個人之後,新月夜夜被噩夢困擾,夜不能寐。隻有克善在身邊的時候她才能睡的稍微安穩一些,隻有摟著他小小暖暖的身子她才覺得還有希望,她還真切的活著。


    也幸好克善才六歲,又是她的親弟弟,倒沒有太多的男女大防,念在新月實在是脆弱可憐,趙嬤嬤也沒有阻攔,由著這一對姐弟彼此安慰。用不了多久,到了京城後,他們再難有這樣親近的機會了。


    將被她驚醒的克善哄睡著,新月卻再沒了睡意,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一大早,新月叫起了克善,由雲娃服侍著洗漱幹淨,就上了馬車離開了驛站,跟著軍隊向京城繼續進發。這已經是離開荊州的第七天了,他們的路程也行進了一半。這七天裏,新月都坐在馬車裏,即使是中途停歇也是與軍隊隔開一段距離,保護的人也絕不靠近,她當然更不可能去見上努達海一麵。


    這一次她堅強自立,沒有眼淚沒有柔弱,她沒有再尋求努達海成為自己的依靠,所以他們根本沒有任何交集。新月在馬車上教導克善學習,她雖是女子,但端親王對她極好,也是專門請過先生教導的,識字自然不在話下。她沒有心力去思考努達海如何,全心的想要多交給克善一些東西,她希望她的弟弟這一次再也不要受人欺負了。


    可新月並不知道,即使如此,她還是引起了努達海的注意。那一日,她受傷暈倒,恰在這時感到的努達海救下了她,一路抱著昏迷的她回到了端親王府。非常時期,倒沒人站出來指責什麽,就連努達海本也是沒有多想的。


    隻是將新月送到房間,請大夫來診治的時候,聽到莽古泰敘述事情的經過,無論是努達海還是整個鑲白旗,都被深深的震撼了。努達海還記得剛剛抱著這個嬌小的少女時,她那柔若無骨的身軀,那樣單薄的身體竟然蘊含著驚人的膽氣!手刃兩個反賊,即使其中有了許多巧合,也與對方的輕敵分不開,但仍讓他因此心中巨震。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危急時挺身而出,不畏強敵的護住幼弟;而倒在他懷裏時卻又那麽脆弱無助,蒼白的臉色掩飾不住的清秀美貌。這樣矛盾的氣質居然會出現在這樣一個與他的女兒同歲的少女身上,不由得他的目光被她吸引……


    一路上,他不曾逾矩的靠近,但總是暗地裏的吩咐手下對新月格格多加照料,自己遠遠的觀察著,看她教導弟弟識字,看她教訓奴才該有怎樣的規矩,也看到她眼中偶爾閃過的悲傷。努達海突然發現自己的目光竟然很難從這個新月格格身上移開,心中會為了她的一顰一笑而溫暖,為她的愁眉緊鎖而擔憂。驚覺到自己的心態出現了問題,努達海糾結的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邊收回,讓自己忙碌的不去胡思亂想,這可苦了行進路上突然□□練的苦不堪言的士兵們了。


    在新月的無所感覺和努達海糾結矛盾的心思中,在順治十四年八月,端親王府遺孤入京。到了京城,新月命莽古泰替她和克善向努達海表達了一路護送的謝意後,深深吸了口氣,牽著弟弟的手走入那改變她一生命運的紫禁城。


    一路上,新月請趙嬤嬤將宮中的規矩詳細的教導給她和克善,包括雲娃和莽古泰。因為在孝期,幾人穿的都是淡青淡藍之類的顏色,新月將準備入宮麵聖的衣服袖口領口的刺繡全都挑掉,身上也不帶荷包玉佩,頭上隻是一個簡單的簪子,臉上未施粉黛,一身素淡卻不算失禮的隨著引路太監進了宮門。


    由於事先的交代,雲娃也機靈了許多,給引路的太監塞了不小的荷包,讓那太監接過悄悄捏了捏,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幾分。一路上新月拉著克善的手,目視前方的走著,既不抬頭東張西望,也不低頭失了氣度。


    到了殿門口,通傳,聽宣,覲見。


    微微低著頭跨過門檻,新月拉著克善碎步走入,下跪行大禮,聽到太後說起磕才起身站好,卻仍舊低著頭,不敢亂看。事先早就跟克善說了幾百遍,克善也乖覺的低著頭依偎在她身邊,絕不多動一下。


    太後賜座,姐弟倆謝恩。


    新月和克善斜簽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坐了邊緣,挺直了脊背,視線平視前方不亂飄,聽著上頭的人說話。似乎是看出他們的緊張,太後輕聲一笑,和藹的說道:“不愧是我們滿洲的格格,聽說你手刃了兩個反賊?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新月忙起身應了,才緩緩抬起頭,正視著太後的臉,眼神平和恭敬。


    “嗯,這丫頭哀家看了就喜歡,不愧是忠良之後!”也許是心態的變化,此時的新月早沒有了從前弱柳扶風的姿態,雖身體仍舊單薄纖細,但隱隱有了一些皇家的氣勢。這讓太後心中滿意,笑容也更深了些:“這是小世子吧?叫克善是吧?”


    被點到名字的克善嚇的一抖,忙起身跪下,回道:“是,我是克善。”


    太後看著克善繃著小臉裝著小大人的模樣不由得更覺可樂,招手道:“姐弟倆都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等到新月和克善走近後,一手拉著一個感慨道:“放心吧,在京城必然不會委屈了你們姐弟,端親王一家為國捐軀,我和皇上心中有數,你們且好好住著。”


    新月和克善又是跪倒謝恩。


    太後忙讓人將他們扶起,嗔怪道:“都說了讓你們不用如此謹慎,在哀家麵前不需那麽多的禮數。”然後又拉著二人的手說了一些其他的話,問了路上走得如何,受沒受苦之類的。


    新月是個單純的人,即使飄在了皇宮幾十年也仍不懂太後的話中是不是藏了陷阱,又拐了幾個彎。所以她話不多,知道多說多錯的道理,隻是態度恭敬又含著感激的盡量簡短的回答著。倒是克善畢竟是小孩子,看著太後態度親和,人也慈眉善目的,膽子就大了起來,竟然嘰嘰喳喳的與太後聊起天來。新月生怕他說錯話,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


    好在沒多久,皇上就來了。


    又是一輪跪地請安,皇上在太後身邊坐了,新月和克善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皇上沒有多說,隻是與太後商討了要晉封她為和碩格格,讓克善作為皇子伴讀,新月養在宮中。


    新月立刻謝恩。這一次她甚至都沒有真正的見過努達海一次,自然也沒有了和他的愛恨糾纏,當然也不會有努達海提出讓格格到自己家居住的話題。


    出乎預料的是,這一次竟是太後提出要將新月養在身邊,許是新月手刃兩個反賊的事跡引起了這個女強人的好感,或是想更好地安撫這明顯還算懂事的端親王遺孤,就這樣將新月帶在了身邊。


    新月是十分不想的,她不知道要如何與這個心機深不可測的皇太後相處,日夜相對的話她一定會瘋的!可是哪裏有她拒絕的餘地呢?


    就這樣,新月住進了慈寧宮的一個偏殿之中。莽古泰編進了侍衛,調到了克善身邊。雲娃做了貼身的大宮女,趙嬤嬤也跟在身邊,太後又指派了薛嬤嬤過來,另外的又是幾個宮女太監,新月並不在意。


    薛嬤嬤是宮中的老人了,因為太後的態度,加上薛嬤嬤對於新月的身世也有幾分憐惜,所以對新月是很好的。但她對於雲娃就沒那麽寬容了,在她看來雲娃實在是個不著調的奴才,規矩錯誤百出,心思不夠機靈,甚至不知道身為奴才的本分,於是短短幾日就把雲娃折騰得苦不堪言。


    雲娃自然也是找過新月訴苦的,新月也心疼雲娃,但知道薛嬤嬤也是為她好,當然不會阻攔。新月對雲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雲娃雖然有些魯莽憨直,但貴在忠心,明白了格格的苦心後,也就什麽苦都忍下來了。


    太後沒有讓新月時時跟隨,畢竟身上帶著重孝,總有些避諱的。新月隻是每日去給太後和皇後請安,看在太後的麵子上皇後和偶爾遇見的妃嬪們自然也是不會為難新月的。皇上新月基本見不到,給太後請安的時間都是錯開的。隻是從那些妃嬪們口裏聽說,皇上每日大多守著即將生產的董鄂妃,對後宮冷落已久,語氣中的酸意和隱隱的恨意讓新月心驚。


    新月想起順治和董鄂妃的故事,心中說不出是同情還是不屑。她覺得這與自己和努達海的愛情何其相似。隻是努達海為了她也最多是拋妻棄子,擾亂戰事而已。而順治身為皇帝,為了董鄂妃拋棄的是整整一個國家,將成人都難以挑起的重擔壓在了當時隻有八歲的玄燁肩上。


    新月曾親眼看到看到年僅八歲的玄燁登基時麵對的外憂內患,那個年幼的孩子為此殫精竭慮,步履維艱。而站在他身後支持的隻有不年輕的太皇太後,一個女人一個幼兒,接過了一個深情帝王拋棄的責任,支撐起了這個泱泱大國。


    新月曾覺得董鄂妃是幸運的,一個帝王為她做到如此地步。可看到了後來,看到了他們淒美愛情之後的事情,新月不得不承認董鄂妃當得起“紅顏禍水”一說,不知若是順治和董鄂妃的魂魄沒有消散,看到之後的一切,會不會魂魄不寧,也跟她一樣悔不當初呢?


    可新月知道,自己這樣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雖不知那個“神仙”出於何種目的讓她回到了這裏,但此時此刻她發自內心的感激,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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